饮马流花河
“王爷……卑职天胆也不敢冒犯王爷,只是……太子那一面……”重重的叹息一声,难以尽言地抱拳道:“王爷见谅……卑职……唉!”原想说几句能够讨好对方的话,无如生就的倔强性情,那些迹近肉麻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管睁着两只大眼睛,向对方眼巴巴地看着,全然不知对方这一霎的怒火高涨,终于为自己惹下了万劫不复的杀身之祸。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高煦这两句话,说得不文不火,倒使得徐野驴一时如释重担,只当是事态有了转机。
“谢谢王爷的恩典!”再次抱拳一揖,才自地上站起。这时候他脑子里所想到的,但求能够尽快脱身离开,偏偏高煦却没有放出要他离开的口风,只是用着奇异的眼神,向他打量着。
徐野驴被看得心里直发毛,越加不安,抱拳请求示道:“如果王爷没有别的差遣,卑职衙中事情尚多,这就向王爷告辞了。”
高煦看着他扬动了一下黑而浓的眉毛,皮笑肉不笑地一连哼了两声:“你要走了?徐指挥,你过来一下,我这里有样东西要给你瞧瞧!”
徐野驴愣了一下,却不虑及他,应了声:“是!”便自走到了高煦近前。
“你见过这玩意儿没有?”说时,高煦扬起了那只戴着“铁爪子”的右手,在徐野驴面前晃动了一下。
徐野驴早就发觉到王爷手上的这个奇怪玩意儿了,却不知是干什么用的,高煦这么一说,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随即向着对方高举面前的这只手掌看去。越看越糊涂,不觉后退了一步:“王爷赐详。”
高煦一声朗笑,霍地站起来说:“没见过吧,徐指挥,我告诉你,这玩意儿名叫‘神鹰铁爪’,是我请专人设计的,专为拿来对付那些不听我话、跟我过不去的人用的,徐大人,你看仔细了没有?”
手指一抖,铮然作响声中,铁套上的五根尖锐爪甲,忽地吐了出来。
徐野驴忽地心里一动,猝然接触到当前高煦的脸色有异,由不住大吃一惊,慌不迭向后让开。却已是慢了一步,铿锵声里,高煦已舞动那只戴有“铁爪”的右手,直向他当头猛抓下来。
事出仓猝,简直无能闪躲,徐野驴虽然身上没有功夫,到底也是习武出身,有些胆识,见状忙自向后一闪,侥幸躲开了头颅,却把一只左肩,整个暴露在对方铁爪之下。
高煦这一爪力道可是不小,他原就生有蛮力,两膀肌肉极是结实,又曾习过武术,较之徐野驴真不知高明几许,徐野驴仓猝中这一闪,躲开了头,却躲不开身子,“噗哧”一声,即为高煦手中铁爪抓中了左肩,由于力道猛锐,顿时深入寸许,当场怒血四溅。
“啊呀!”徐野驴痛呼一声,本能地向后一挣,高煦更用力的向后一扯,两相着力之下,“呼啦”一声,巴掌大小的一片血肉,连同着身上衣服,整个的被撕了下来,一时间鲜血淋漓,洒满了一地。
对于徐野驴来说,这一霎的惊魂,不啻石破天惊,惊撼可以想知。随着他凄厉的一声惨叫,整个身子猝然向地上滚翻出去,借着这一翻之势,徐野驴己翻出了两丈开外。
尽管是痛彻心肺,却也忘不了这一霎欲逃活命,徐野驴猛地跃身而起,夺路就跑。
“飞燕朝水阁”四面环水,只有一道玉堤通向岸边。徐野驴别无抉择,丧魂落魄地踏向玉堤。
他这里方自奔上堤道,待将向岸上跑去,蓦地人影晃动,一个人自岸上闪身而前,起落之间,已拦住了徐野驴前行去路。
“徐大人请回,我家王爷还候着你呢!”
说话的这个人,既黑且高,目光如鹰,正是汉王高煦最器重的能人异士“鬼见愁”茅鹰。
徐野驴自忖着性命不保,再也顾不到王府的礼仪,怒吼一声,举拳向着面前茅鹰脸上就打。
“鬼见愁”茅鹰何尝会把他看在眼里,上躯微侧,已自闪开了对方的一双拳头,紧接着冷笑一声,一只手掌已推向对方脸上。徐野驴身子一震,已飞出七尺开外,“扑通”一声,摔倒地上,不前不后,正好落身在汉王高煦身前。
徐野驴怒吼一声,一个打滚由地上窜起,高煦蓄势以待,上前一步,霍地抡动右手铁爪,直朝着他脸上猛力击下,“噗”地一声,击个正着,怒血四溅里,徐野驴巨大的身子,带动着踉跄的脚步,迎着身前的白玉栏杆一个滚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竟自坠身湖水之中。
一旁的“鬼见愁”茅鹰,见状不等招呼,已自腾身而起,一起即落,飘向湖水,左手探处,已抓住了徐野驴衣服,右手翻起,抓着了石栏一角,蓦地腾身而起,哗啦水响声里,已把徐野驴自湖水中湿漉漉地捞起,人影蹁跹,又复双双落身亭内。
“砰”的一声,徐野驴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高煦那一铁爪用力极沉,已是伤及脑海,再吃茅鹰这般用力一摔,哪里挺受得住,呻吟一声,登时昏了过去,却只见鲜红的血,咕嘟嘟由他脸上直冒出来,霎时间淌了满地,空气里顿时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这番势态即使看在高煦眼里,也由不住有些怵目惊心,呆了一呆。就着面前石凳,缓缓坐了下来。
茅鹰却不当回事地上前一步,伸手试了一下徐野驴的鼻息。回身道:“还有口气,话不久了。”
高煦脸色微微一变,一时没有吭声。说起来,这可不是件小事,擅杀京师地方的兵马指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消息一经传出,不要说太子第一个不肯善罢干休,满朝文武少不得也有一番骚动,皇帝即使有心护短,也怕难犯众怒。这件事可是干得太过莽撞了。
“看看他还有救没有?”冷静之后的年轻王爷,亦觉得事态严重,已不复先时之目空四海。
茅鹰怔了一下,答应一声,随即走过去,弯下身来试了一下对方的脉门,摇摇头,自身上取出了个小小药瓶,内藏师门秘制灵药,当即取出数粒,放进徐野驴嘴里,看看也是无望,回头向着高煦苦笑一下,表示希望渺茫。
“不行了?”高煦自己走过来,低头看了半天,皱着眉毛说:“叫马管事急召伤科太医火速进府。快!”
话声才歇,却听得地上的徐野驴喉头“咯”的响了一声,已是咽气身绝,就是华佗再世,也将无能为力。
茅鹰试了一下他的出息,又摸了摸他的心脏部位,站起来摇了一下头说,“不行了,死了……”
高煦自己又试了一下他的脉道,叹了一声站起来,走向一边坐下摇头不语。
“王爷,”茅鹰看着地上的尸首说:“徐大人的尸身……”
高煦忽然站起,四下里打量一眼,除了玉堤入口处的两名侍卫之外,附近尚无外人。他随即又坐下来,像是有了主意,看向茅鹰道:“徐指挥可是带着剑来的?”
茅鹰点点头说:“正是……”
那口佩剑,连同徐野驴的那一顶头盔,俱都还在亭外侍卫手上,当下即由茅鹰接过来,呈向高煦。
接过了徐野驴的佩剑,抽出来看看,寒光耀眼,试了试剑锋,竟是开了口的(作者注:
一般武将随身佩剑,多为装饰所用,很少真的开口),颇具杀伤功力,他随即有了主张。
微微一笑,他看向茅鹰道:“把你刚才看见的情形说一遍给我听听!”
茅鹰呆了一呆,一时还不明白:“王爷的意思是……”
“我是问,徐指挥是怎么死的?”
“这……”茅鹰真有点莫名其妙:“是王爷用铁爪……”
“哈哈……你看错了!”紧接着高煦寒下了脸来,一本正经地说:“详细的情形是徐指挥挟太子声威,来向我兴师问罪,我要将他拿下来,他反倒拔剑伤了我,才被我手下侍卫用铁爪所伤,是他自己坠湖淹死的,你知道了吧?”
茅鹰睁圆了一对小眼,半天才算会过意来:“只是王爷身上可没有伤呀!”
话声方落,即见高煦倒转剑锋,朝自己左膀猛力扎下,一时间鲜血淋漓,染满了上衣。
“啊!”茅鹰目睹之下,由不住大吃一惊,叫了声“王爷”,慌不迭抢先一步,自高煦手上抢过了徐野驴的那口佩剑。
一面运指如飞,点了高煦伤处附近的穴道,止住了流血。
高煦面不改色地哼了一声:“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记着我刚才说的话,回头把这口剑给我包上送过来。”说完拿起桌上徐野驴留下来的一纸公文,即行向亭外步出。
“兵马指挥”徐野驴猝死的消息,第二天已传遍了南京城内外,俟到第五天,已是无人不知,大街小巷人人乐道了。绘影绘形的传说,总是带有离奇的色彩,这一次风声如此之大、人人乐道的原因,是因为汉王朱高煦也被卷了进去。
传说是汉王高煦因见宠皇上,十分跋扈,北征返回后,纵令手下乱兵在京师为恶,徐野驴职责所在,出来交涉。徐因奉有太子之命,乃将为首劫掠的乱兵七人就地正法,枭首示众,乃招致高煦怀恨,借故将徐野驴传至府邸,喝令众侍卫以“铁爪”当场将徐击毙。事闻皇帝,勃然大怒,将高煦下狱,他的“汉王”爵位亦被削夺,如今已被降为“庶民”,可谓之灾情惨重了。
真实的情况,又为之如何?
原来当日事发,高煦极是从容,当即进宫面谒皇上,诉说一切,他道“天汉卫”虽是自己私募亲兵,却都是有功朝廷、久历沙场的勇士,徐野驴因一点细故将他们任意逮捕,已是不该,更不该听令太子,将其中七人斩首示众,如此一来,为朝廷建有大功的“天策”“天威”各卫,人人自危,颇有怨愤。自己奉父皇命,统帅三卫,不得不出面安抚,乃传徐野驴过府问话,不意该指挥挟太子声势,出言狂妄,诸多非礼,非但不听劝诲,更出示太子手令,扬言将继续捕获自己手下各人。至此忍无可忍,意欲将其拿下,禀明父皇,再行处理,不意徐野驴假太子声威,不服拒捕,当场挥剑斩伤府内侍卫多人,自己亦为其所伤,若非闪躲及时,性命早已不保,至此乃激怒府内侍卫,合力将之擒获,该指挥怒发如狂,解押中自行投河丧生云云!
皇帝将信又疑,乃将高煦暂禁宫廷,次晨传太子问话,所得各异,因降雷霆,意欲拿高煦问罪,不意太子念诸手足之情,反向父皇求情,朝臣多人亦为之缓颊,力陈汉王有功,这样汉王只在“西华门”的锦衣卫软禁了几天便又回来了。
其实在锦衣卫的两天软禁期间,他也一点罪都没有受,纪纲把他的“指挥使”的专用睡房让给了他,打发了两个漂亮的小丫鬟服侍他,就这么泡了两天,他老人家又舒舒服服返回了坐落在城西的“汉王别府”。
虽说是雨过天晴了,他的心情可并不舒坦。最让他耿耿于怀的,还是太子保他无恙的这件事,想起来可就有些邪门儿。
秋月如轮,洒下来的月光,像是着了一层霜般的鲜明、冷艳。
朱高煦来回地在廊子里走了一圈,定下脚步来,只觉得心里郁积着难以排遣的烦闷。
人可是真势利,行情刚一看跌,来串门子走近的人马上就少了,以至于这会子高煦想找个人谈谈心,打听一下最新的朝中消息都不可能。
如此他怒火中烧,却也忧心如焚。虽说是一天风雨,看似已经平息,但是皇帝是否已经完全对自己释怀,仍然是大有疑问。再者太子目前的动向,也是他所深深关心的,偏偏就是没一个人上门来给他倾心细谈。在他眼里,锦衣卫的指挥使纪纲,总算对自己还够意思,“西华门”软禁期间,他是早晚两次问安,嘘寒问暖,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回到家里来,想见他的时候,他反倒不来了。
偌大的府第,因为主人的一时之难,却像是笼罩了一天的愁云惨雾,当然情况并不似如此严重,汉王高煦尤其自信,他与父皇之间的特殊感情,无论如何是外人所难以想象的。
折回来坐下,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马管事打廊子里走过来,身后面跟着个手托银盘的内侍当差。
“王爷!您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厨房给预备下了些点心。”
高煦看了他一眼没吭气儿,马管事随即挥挥手,小太监就把手里的托盘放下来,一盘包子,一小碟酱菜、一罐燕窝精米香粥。
马管事亲自盛上一碗,侍候着高煦坐下,一面比手笑道:“包子是霉干冬笋猪肉馅儿,是赵宫人自己动手孝敬您的。”
“赵宫人?”
“是春贵妃那边的赵宫人。”
敢情王府里有两个赵宫人,一个早已是“老嬷嬷”了,这个赵宫人,便是陪侍春若水嫁过来的那个“冰儿”。水涨船高,春若水既已封了“贵妃”,她也就成了“宫人”,一提起了她,高煦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所深深宠爱的春贵妃来了。
敢情是这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