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





  或许是为了化解那一股充斥迂回体内的强大力道,不得不分开,这么一来,可也就显出了他们双方功力的深浅。
  蒙面人起身如鹰,足足拔窜起三数丈高下,落在一棵巨松之巅,高处风疾,飘动着他身上那一袭长衣,猎猎作响。他显然压不住内心的震惊,震惊于对方的盖世神功,目光逡巡处,这才看见君无忌借助于一只右臂的高攀,整个身躯垂吊于一截松枝上,他身躯甚是壮硕强大,那松枝却又似嫌过于细小,偏偏竟能承受得住,未曾折断,宛如一根细小鱼竿,吊着了一条超大的巨鱼,夜月下只是上上下下,不停地忽忽悠悠颤动不已。
  蒙面人看在眼里,益加的吃惊不已,君无忌这一手“老猿坠枝”的杰出身法,又一次显出了他杰出的武功造诣,莫怪乎功力过人,一向目高于顶的蒙面人,也为之震惊了。
  然而,双方毕竟不曾真的动手过招,却也不能就此认定孰胜孰败。
  “领教了!”像是鸡啼也似地发出了一声怪笑:“足下功力盖世,高明,高明,今天太仓促,这就不打扰了,再见!”声音尖细清脆,宛若童子,十分高亢。
  君无忌听在耳朵里,陡然一惊,似曾相识,右手轻松,飘落地面,待将向对方盘看打量时,蒙面人却已施展身法,自高高树梢上拔身而起,一路倏起倏落,星丸跳掷般消失。
  观诸此人,身法奇快,只是君无忌果真运施全力,却未必追他不上,少存观望之后,再想追赶,其势却已不及。
  方才激烈的战斗形势,明明一触即发,转瞬间竟然却又消逝于无形之间。正因为这番举止,有悖常情,尤其是未后这个蒙面人的出现,既现又隐,似战不战,其中更似隐藏着几许诡异,令人好生不解。
  君无忌略一思索之下,忽然明白过来,慌不迭向居住之处发足狂驰,一路轻蹬巧纵,十几个起落,已穿出眼前树林,返抵家门。他所记挂的是那两个受制于自己的人,一个为自己定住了穴道,一个昏歇当场,只是这一霎,两个人都失踪不见了。
  君无忌呆了一呆,不禁为之茫然。以他那么心思缜密之人,想不到竟然亦会一时大意,着了对方道儿,乃至于将捉到了手的人质,白白任对方带回。
  不及多想,他匆匆进入住处竹舍。两间房子看似无异,但是当他进一步小心观察时,便自察觉出处处都有翻动的痕迹,甚至于书桌上的书,抽屉里的东西,都翻动过了,一时却也看不出是否遗失了什么。
  这番举止绝非偶然,它真实的意义又是什么?君无忌静静的在思索着。
  情况显示,对方人多势众,各精武艺,尤其是后来林中蒙面现身的那个人,更是技艺超群,俨然一流身手,只看他即时现身,出手对敌,不过一招旋即退身,分明诱己上当,就势声东击西,从容把两个受伤的人质带走,败势之中,从容进退,这人的老练,胸有城府,也就可以想知。当然不可能是一般黑道人物的上门打劫,自己孑然一身,两袖清风,还有什么好惹眼红的?仇杀?更不可能,因为自己并未“种”仇于人。
  他由是想到了前番为自己纵回的绿衣姑娘“冬梅”。如果说自己出道以来,曾经结仇与人,这便是惟一的“仇人”了,只是,这帮子来人,显然不是来自那个神秘的组织“摇光殿”,而且分明也不是寻仇来的,这些几乎可以断言无误。
  凭着君无忌多年来混身江湖,精湛的鉴察能力以及阅人经验来判,这些人甚至于并不十分酷似黑道人物。那么,他们是哪里来的?这就费人思忖了。
  君无忌这么想着,一时热血翻涌,惴惴难安。诚然,他的来历、动态,一切的一切,实在启人疑窦,惹人费思,只是如果说因此而遭致别人上门搜索,却未免有悖常情,然而君无忌却不作如是想,似乎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为什么…… 
 


 



 

   
八 
 
  皇帝已到了兰州。风声不胫而走,到处都在传说,却又莫衷一是。
  早在十天前,凉州知府向元已接到了由省城里快马传递而来的公文,三天前,更接到了“汉王”高煦的一纸手令,着令他今日过府候传。
  这可是要命的差事,马虎不得。睁着一双极度缺觉、熬红了的眼睛,犹自与手下幕僚磋商着,总算打点整理出一份详尽的报告手本,向大人他已经三天没睡觉了“大人您还是稍睡一会吧!这样子是不便参见王爷的!”说话的刘文案,先自打了个老大哈欠,为了赶写这个报告手本,他足足在灯下熬了一夜,端正的蝇头小楷,一个字一个字写在宣纸上,事后还打上红线,虽说是一份手本报告,可比上给皇帝的“折子”还要谨慎小心。谁都知道这个王爷比皇帝更难说话,一点不周到顾全不过来,后果堪忧,“掉头”许还不至于,头上那顶乌纱帽可就别想再戴下去了。
  向大人仔细地翻看了一回,还算满意地点了一下头,看了一下窗户道:“什么时候了?”
  “回大人,”老奴郭福小心地说:“午炮刚放过,大人该用膳了!”
  “还吃什么饭哪!快备轿!”
  “轿子早备好了!”郭福眼巴巴地说:“可……大人,夫人关照说,一定要您吃点东西,都准备好了!”
  “唉!她懂些什么?这可是‘杀头’的差事,吃饭,吃饭,这都多早晚啦!”低头,才发现敢情还是一身小裤褂,慌不迭赶紧着人去拿官衣翅帽,嚷着换衣裳。
  一份“官诰”早就在架子上撑着,还是由郭福侍候着穿戴。
  衣服很快就穿好了。侍候这个差事可有十来年了,郭福称得上十足的内行,临完还不忘由腰里取出一把小梳子,为向元把一部既浓又黑的长须顺捋顺捋。
  “大人先别慌,听说王爷有午间小睡的习惯,去早了,怕是不大好吧!”刘师爷忽然记起了这么一档子事,倒是提醒了向元。
  “啊!你不说,我还几乎忘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这就又坐了下来。
  “也不急在这一时,大人您先坐下来吃点东西,想想看还有什么话要面禀王爷的,这次机会难得呀!”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该说的都说了!”
  “这是官事,还有私底下的呢?”
  向元怔了一怔,一时无以置答。
  刘师爷一笑,吩咐郭福道:“饭好了么,我就陪大人少吃一点吧,你张罗去吧!”
  “是。”郭福请安告退。
  几个幕僚各自告退,向元还要留他们吃饭,却被刘师爷拿眼睛给止住,也就罢了。
  转瞬间,花厅里可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你这是……”向元眯缝着两只眼:“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怕他们听见?”
  “那倒也不是!”刘师爷神秘地笑着:“总之,这种事不便声张!”他把头向前倾近了,道:“晚生不久听见了个风声,说是王爷正在物色佳丽……”
  “啊!”
  “大人可知道一个小道来的消息?”刘师爷声音又放低了:“东村大元米号的季胖子,就因为把他女儿献上去,孝敬了王爷,这会子可抖啦!”
  “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刘师爷说:“季胖子有一房远亲,说是在王爷的天策卫里出差,这就成了事,听说他那个亲戚新近升了差事,当上了‘所镇抚’啦!”
  向元微微一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还能眼红?谁叫季胖子有个漂亮女儿呢?”
  “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说?我也没有女儿,难道,我堂堂一个知府,还能去……”
  “大人!”刘师爷不愧忠心报主。语重心长地道:“大人这个,知府干了七年了,难道不想高升,换个差事?”
  “这……”向元苦笑着:“你还有什么主意?”
  “这件事其实一点也不难。”刘师爷笑得很轻松的样子:“只要大人出面,两下里应付得体,呵呵,保管大人你今后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向元愕了一愕,皱了一下眉,不耐烦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
  “大人,是这么一回事。”刘师爷笑嘻嘻地道:“听说王爷临时奉旨,不去打仗了,在河西还有一阵子蘑菇,他是有名的好色成性,大人只要投其所好。”
  “唉!别再说下去了,”向元冷笑道:“还是老套,难道你叫我向某人到处去给他拉线,找女人!”
  “大人只要一点头,眼前就有个好机会。”
  “算啦!这种事我又不在行!”像似生气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却忍不住回过身来道:
  “不是有了新宠吗?季胖子的闺女……”
  “大人!”刘师爷眼巴巴地说:“这一位可又比那一位强多,了。”
  “谁家闺女?”
  “大人少安毋躁,让晚生慢慢跟您一说就明白了!”
  向元这才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大人放心,不三不四的人家,也犯不着由大人出面,提起此人大大有名,跟大人私交还很好,凭大人的面子,一句话,何况对象是当今的王爷千岁,没有不成功的!”
  “啊!”向元由不住怦然心动:“是谁?”
  “大人还不知道?”刘师爷眯缝着两只含笑的眼睛:“流花马场的春家!”
  向元“啊”了一声道:“春振远!”
  “对了!”刘师爷点点头道:“大人总还记得他有个女儿吧?”
  “嗯,”向元连连点着头道:“就是人称流花河岸第一美人的春小太岁。不错,那个姑娘我见过,的确是不赖,只是一个大姑娘家,怎么会落下这么一个外号?听说这个丫头厉害着呢!”
  “不过是这么传说罢了,”刘师爷一笑道:“左不过是个姑娘家罢了,听说这位姑娘不但长得漂亮,还有一肚子好文采,能文能武,多少小子上门求婚,都让春振远给推回去了,大人真要能作成这一门亲事,那可就……”说着他就嘿嘿地笑了,下面的话可就不接下去了。
  向元皱了一下眉,讷讷地道:“这个春振远过去是武官出身,人很正直,这件事只怕他不会答应吧!”
  “那可由不了他啦!”刘师爷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这件事全在大人和王爷身上,大人一提,王爷一点头,春老头又能怎么样?说不定姓春的往上巴结还来不及呢!”
  向元想想也就没有吭声,心里可是已经活动。是时老奴郭福进来传膳,向元耐着性子吃了些,立刻传轿,这就打道直奔汉王高煦的行府而来。
  汉王在花厅接见向元。
  一番例行的大礼参拜之后,高煦赏了他一个座位。
  向大人这才敢抬头平视,向对方直眼望去,高煦一身随便衣裳,态度甚是从容,远比过去两次接见时看起来更随和得多。向大人一颗紧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原来高煦正在玩踢球游戏,听说知府来谒,衣服都没换,这就在花厅传见。
  “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圣上这几天就下来了?”
  “卑职知道了!”说着向元恭谨离座,双手把带来抄缮清楚的一卷手本呈上去,由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索云双手接过,转呈上去。
  高煦接过来翻看几页,点点头说:“很好,江指挥使已经跟你联系过了吧?有关一切的军队部署,你要跟他配合合作!”
  向元连口地应着,他并且知道,那位江指挥使是王爷身边第一亲信,职掌王爷最具实力的“天策卫”,自是开罪不得。
  “我临时奉旨,不参与北征,父皇要我暂时留守警戒河西,父皇睿智,为恐那些鞑子声东击西,乘虚而入,我已经请了‘宝’,领了调军‘勘合’,这两天陆续有大军入境,向知府你职责所在,这些日子少不了要辛苦一些了。”
  “王爷天威,为国效力,怎敢道辛苦二字?只怕尽力不周,还要请王爷多多担待!”
  “你不必客气了!”高煦喝了一口茶,打量着面前的向元道:“你在地方上的政绩不错,这一次配合迎驾,以及与各州府联系的工作尤其快速,实在难得,我都知道,心里有数。”
  “谢谢王爷的夸奖,卑职但愿能为王爷效力,万死不辞!”说时双手抱拳,向上深深打了一揖,一面将随身携来的一个四方锦盒呈上,“凉州地处偏远,民穷物薄,没有什么好东西可孝敬王爷,这是两方上好‘鸡血石’,为卑职早年所收集,闻知王爷素有金石之好,特此携来孝敬,尚请不以微薄见拒,卑职不胜惶恐之至。”一面说,只是频频打恭不已。
  这番话出自貌似忠厚的向元,颇似真性流露。
  汉王很是高兴地点点头就收下了,说:“我的那点小嗜好,敢情你们都知道了,听你这么说,想必也善此道,等空下来,我再找你好好聊聊,我身边就有几块好石头,也要找你来看看!”
  向元固是此道之健,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