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
长身少女去而复还,无非惦念着他毒势发作下的安危堪虑。心细如发,一种善意的关怀迫使着她再次悄悄转回,暗中窥伺,直到确定君无忌的情况不妙,才自附近现身。像是惊诧,又似怨嗔的“钉”着他看了一眼,紧接着左手轻翻,直向着君无忌肩上拍了下来。
可怜君无忌这一霎,竟连回身闪让的一个平常动作也难以做到,眼睁睁的一任对方那只纤纤素手,拍向肩头,紧跟着整个身子就像是触了电般的一阵子颤抖,随即平定下来。
他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对方这个长身少女,不惜消耗她本身的内力真元,在帮助自己驱除身上的毒息了,真个盛情可感。
君无忌似乎也只有接受之一途,别无选择。
那股发自少女纤纤素手的力道,显然具有微妙的迂回走势。自君无忌肩头一经透入,立刻漫延开来,极短的一霎间,已自控制了君无忌全身经脉。君无忌登时全身大感轻松,却也不敢大意,立即以本身内功之力相迎接,转瞬间已与对方少女所发气机融汇一体,随即在全身经络间游行起来。
有此一惊,君无忌乃自大存戒心,不敢等闲视之,只向着前面少女微微点了一下头,报以感激,随即闭目不语。长身少女一只手抓在对方肩上穴脉,借以输送内力,另一只手,霍地探入对方衣内。
君无忌倏地睁开眼睛,正自吃惊,对方少女那只纤纤玉手,已自收回,手里却多了一个小小玉瓶,正是方才赠送的那个小小药瓶。
“你这个人,莫非我还会骗你?为什么放着灵药不吃?真是……”
君无忌这才明白,当下举手接过,打开瓶盖,在手心倒了两粒,含于嘴内,收好药瓶。
这一切动作,做来从容,虽然已不似方才那般痛苦,足见对方少女所运施的功力,已在自己体内起了相当作用。
长身少女似怜又嗔地看着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须知运施这种内元真气,极为耗费体力,双方即使各有一等一的杰出功力,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眼前二人,一个将本身真元内力,缓缓输向对方体内,一个却以本身真气相迎接,使之融化一体,继而再导引向全身经络,将己行发作的毒息,透过全身经络逼向体外。这番经过看似容易,行起来却大费周章,无论施受双方,除了本身需具有精纯的内功基础之外,最重要的却是更要精通气血的一定运行走势,有了这番认识之后,才能相机运动,在一定秩序之内,将毒气逼出体外。
双方虽是出身门户不同,却能取得一致。一经接触,立刻有了默契,在君无忌的导引之下,长身少女得毫无忌讳的将本身真气,缓缓向对方体内输入。
如此,甚短的一霎,已见了奇异功效,君无忌固是全身汗下,长身少女却也并不轻松。
再过一会,吞服下去的药力已自生效,汇合着二人真元内力,在君无忌奇经八脉俱已畅通的躯体里大肆活跃,极短的一霎,已奏全功。
长身少女眼睛里显示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确认对方已可无碍,这才收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君无忌睁开眼睛时,已是目光炯炯,较诸先时之萎弱不振,确是不可同日而语。
看着面前这个细腰丰臀的长躯少女,君无忌由衷的心存感激。
“谢谢你!”虽然说了“谢谢”这两个字,他却知道这番盛情,却并非这两个字就能抵销得了的。对方姑娘英秀挺拔,眉梢眼角固似风情万种,却于美艳中别有峰棱,那是难得一睹的“侠女”风范,绝不同于时下一般。
君无忌既与她有了一番接触,初步认识之后,越加体会出她的卓然不群。其实他心里已对她有所假设,只是在没有进一步得到证实之前,不敢贸然认定。
“这个姓纪的,以后你可要防着他一点,他的鬼主意可多了。”微微一顿,她又说道:
“你也许还不知道,在他身后,有个极厉害神秘的人物在支持他,那个人如果有一天亲自出手,你我是不是能够抵挡得了,可就大有疑问。”
君无忌全身毒质,俱已混合汗水,排出体外,除了全身汗水粘糊糊的甚是难受之外,其他感受无异常人,自然以他功力,即使没有对方少女加以援手救治,也能将身上毒质运功排出,只是旷日费时,运行起来可就没有这么便当了。
对于这个姑娘,他真的很感激,特别是欣赏她那种含蓄的美,一点就透的机智和聪明。
然而这一切他也只能深深的藏置心里。
透过少女婉若温柔、无限娇媚的眼睛,君无忌不无警惕的体会出,那种隐隐的敌对意识,即使是潜在了若隐若现的一霎,却也足以慑人。行走江湖以来,限于本身特殊的身分境况,不啻是遍处荆棘,君无忌早已养成了随时警惕的习惯,即使美丽可人如眼前姑娘,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谢谢你的提醒!”君无忌已自石头上站起:“姑娘所说的那个神秘人物,我也想到了,只是还有待证实而已。”
长身少女眨了一下眼睛,奇怪地看着他:“是么?这个人,目前江湖上知道他的人还不多呢!”
君无忌微微一笑说:“姑娘所指的大概是那位有‘九幽居士’之称的盖九幽吧!这位老人家,我确是久仰之至。”
长身少女眼睛里更现惊诧,那是因为“九幽居土”这个人,在江湖上知道的人,原本就不多,特别是当年“平原之会”后,外界所得知的情况是盖九幽这个人已经死了,之后就更不为人所提及,以至于日后为人所淡忘,不再论及。长身少女是因为师门的特殊渊源,才对盖九幽这个人有所观察,以至于进一步了解到他的近况,在她认为,这个神秘的消息,除了自己师门之外,是不可能为外界所获知的。但是君无忌却知道了。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眼前这个姓君的大非寻常,除了他一身杰出的武功造诣之外,他的身世,以及未来动态,不禁也引起了她的好奇与兴趣。
然而,她却不愿当面直言无讳的出言探询,宁可留待日后暗中的观察。“你说得不错!”她缓缓点头道:“就是他,你既然知道他,当然也应该知道,他是一个极残忍、极任性,而又武功绝高的怪人,这个人现以似乎已经不甘寂寞,已经有所蠢动了。”接着她微微一笑:“好了,我也不跟你再多说了,我们还会再见吧?”一霎间,脸上的浅浅笑意,却已消失,代之而起的却是令人有所警惕的严肃,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更像显现着无边的神秘。
对于一个既经认定的“敌人”,是不容易一上来就心存妥协的。她湛湛的眼神,早已告诉了对方她的“执著”,只是她的良知却不容许她对下手杀害一个像君无忌这样的敌人之前,不作一番深入的了解。
一霎间,她脸上显现出无比的凄凉。此时此刻,她实在不欲再多作逗留,那是因为君无忌的气质、风态,已深深的震撼了她。这些都足以消磨掉一个人的斗志,这却是她眼前所不能、也不愿意的。她转身走了。
君无忌只是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悸,二十多年以来,他饱经忧患、屡经大敌,但是确信还不曾有一个人,能使他直觉的有此感触。有之,这个长身漂亮的姑娘,便是第一人了。
今夜,无眠。君无忌盘膝竹榻,竟夜吐纳调息,用了一夜的功,直到他确信全身上下,已经安全摆脱了“毒”的侵袭,才始心安。
旭日未现,晓雾正浓,梅谷飘散着淡淡的氤氲雾气,春兴已浓,却带有强烈的早晚寒意,天地间只是一片混饨,无尽朦胧。返宅后沐浴更衣,已不复先前之狼狈,神态间一派从容。
长剑就搁置在身边榻上,伸手可及。他并不预期纪纲等一伙人还会再来,但却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果真再来,自非等闲,自己说不得也只有大开杀戒了。这口剑,便是为他们预备下来的。另外,他心中还在惦念着一个人一一苗人俊。
昨夜苗人俊的临阵脱逃,自非无因,彼此相交,虽然还称不上莫逆知己,却有一番义气,以苗之为人,绝不会在危难之际,只顾自身弃友不顾。
像是有一种微妙的感触,君无忌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迎接他目光的,是一条自空而坠的快速人影,长衣飘荡里,发出了噗噜噜一片声响,那个人已当窗而立,黎明的曙光,映衬着他微似佝偻的高大身影,正是伪装驼背的苗人俊来了。
四只眼睛交接之下,苗人俊微似颔首,紧接着偌大的身躯,已自窗外飘身直入。
草舍里狂风猝起,呼然作响,只是乍起又收,随着苗人俊落下的身子,霍地自行停止,耳听得“砰”的一声,两扇轩窗,竟然自行合拢。这种大气迂回进出功力,属于上乘内功中最高境界,苗人俊、君无忌,以及那个神秘出现的长身少女,显然都具有这般杰出造诣,其他尚不多见。
室内既没有燃灯,窗扇这一关上,顿时显得十分黑暗。
“苗兄来了?”
“先别说话!”苗人俊样子颇似紧张,一副留神倾听模样。
这副神态由不住使得君无忌亦吃了一惊,当下暂不说话,运功留神倾听。
窗外起着微微的风,一片林木萧萧之声,这种声音最能掩饰一切,若是有人借此出没,是极不容易察觉到的。
苗人俊听了一晌,却又伏在地上,用耳朵贴向地面,二人一上一下,又自留神倾听了一刻,直到确定并无所闻,才行停止。
君无忌微微一笑道:“你是担心姓纪的还会再来?”
苗人俊由地上站起道:“他那种人,什么事会做不出来,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一面说,他上前两步,仔细地观察着君无忌的脸,十分希罕地道:“你居然好了,看起来一点事也没有。”
说时探出了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君无忌右腕,一面闭目审思。
须臾,他睁开眼,肯定地点着头道:“没事了,真了不起!”说时,他抬起手,把紧紧罩扣在脸上的面具揭下来,现出本来面目。
除此,他带的琐碎物什也还不少,长剑之外,另有一口甚大的鹿皮背袋,里面鼓膨膨的,像是装满了东西。他把这些东西由背上卸下来,放在桌子上。
君无忌略似惊诧地道:“你要走了?”
“不错!”苗人俊点点头,拉出一张竹凳子自个儿坐下来。
“希望只是很短的一些时候。”苗人俊露出白牙笑了一笑:“昨晚上我提前告退,你别见怪,好在你已有了个好帮手,她的本事高我十倍,有她在你身边,纪纲那帮子人,就算再多上一倍,也莫奈你何。”
“这么说,你认识她了?”
“当然……”苗人俊像是很凄凉地笑着:“她的脸,我就是一辈子也忘不了。”微微顿了一下,他冷冷地道:“该来的终于来了,你可知道她是谁?”
“难道是摇光殿的人来了?”
“你猜对了!”苗人俊一双眼睛睁得极大,显示着他对于来人的震惊:“就是那个我曾经与你提起过的人……”脸上显示着一些犹豫,似乎正在考虑有关眼前这个“摇光殿”的来人,究竟应该透露多少。
“你与我提起的人?”
“别慌,别慌,今天我是来跟你辞行的,上次喝的酒还有没有了?”
“这个要看你的造化了!”
君无忌下了床,走进邻室,出来后,手里提着一个白泥陶瓮晃了一下道:“算你运气好,还有一坛,这个是最后一坛了!”说时吹拂了一下坛子上的浮灰,抡手丢了过去。
苗人俊抬手接住,喜形于面地道:“我早知道你还有一坛,今天便是存心而来,如果你说没有,便是你对友不忠了!”
一面说,打开了鹿皮背包,取出了一个油纸包,笑嘻嘻的道:“这是山下汤麻子酒店的拿手好菜‘醉熏鹤鹑’,倒也味道不差,你尝尝,说来汤麻子那两手可比孙二掌柜的手艺强多了,只是生意却较之流花酒坊差多了,主要是地方差,也不够宽敞。”
君无忌辟谷术已有了七成功力,三四天不吃东西,也不会觉得饥饿,吃起来,就算一天八顿,也不会撑得慌,照样下肚。看样子苗人俊果真即将远行,这顿酒是非饮不可,自己运功一夜,正可借助海道人酿制好酒,大活一番气血,多饮何妨。
白玉觥里,斟满了佳酿,两个人举杯一碰,各饮一口。
苗人俊撕下一块鹤鹑,大口嚼吃下肚,叹了一声:“过瘾!”又喝了一大口。
窗外已略略地见了些红。
“咱们总算是朋友,朋友有难,不能坐观,只是对不起得很,这一次我却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几口酒下肚,黄脸上已染了些子“红”,长眉大眼,直鼻俊口,愈加的显得英俊不俗。“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一只鹌鹑下了肚,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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