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
先生闭口先生的,敢情是那个姓君的收他做学生了。”
春若水微笑着,点点头道:“我记得他了,蛮聪明的样子,他能知道读书上进,总是好事,姓君的能瞧上他,不会没有原因。”
冰儿哼了一声:“小姐您是没有看见他那副样子,神气活现的,开口闭口还跟我掉文呢,真恨不能给他两巴掌,这小子滑透了,说是谁要是对他‘先生’不利,他头一个就跟人家拼命,说是迁我也不例外,您说气不气人?”
“干吗跟他一般见识!”春若水懒懒地道:“其实我也只是打听着玩儿罢了,我们这个地头上一向平安无事,忽然来了这么个奇怪的人,总要知道一下他是干什么的?以后再见着了小琉璃,你请他过来一趟。我有话当面跟他说。”
冰儿点头逍:“好,明天我就找他去。”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我差一点都忘了!”冰儿才站起来又坐下说道:“你猜怎么着?咱们的红毛兔皮有着落了。”
“红毛兔皮?”
春若水不觉一喜,打从两年前开始,她就刻意地想收购红毛兔皮,制成一件毛朝外的“红斗篷”,直到现在她的这个愿望还没有实现,忽然听见了这个消息,自是心里高兴。
冰儿喝了一口茶,笑着说:“可真是巧了,您猜怎么着,那个君无忌手上就有。”
“君无忌?”春若水有点弄糊涂了。
冰儿笑道:“是这样的,我到流花酒坊去打听君探花的消息,以前我们不是托过那个孙二掌柜的为咱们收购红毛兔子皮吗!这一次他一见我就说有着落了,说是那个姓君的不只能文能武,而且还是一个捉红毛兔子的高手呢!”
“哦?”这倒是一件新鲜事儿.春若水还没听人说过。
冰儿接着说道:“孙二掌柜的说,这个君无忌一天只捉一只,多了他也不要,兔皮收集在他店里,总有好几十张了,足够您做一件斗篷的了。”
春若水笑道:“那可好,皮子呢?拿来了没有?”
“唷,瞧您说的,那有这么简单的事呀!”冰儿撇着嘴:“您有钱,还兴人家不卖呢!”
“你捣什么鬼?”春若水微嗔着:“有话不一气儿说完,慢慢吞吞的。”
看小姐生气,冰儿还是真怕了,忙自赔上了笑脸,“您别生气,孙二掌柜的虽这么说来,说是上次想买他的兔皮,出了五十两银子,都碰了钉子!”
“小气鬼!”春若水哼了一声:“才出五十两人家当然不卖,我们给三百两!”
冰儿愣了一愣,吐了一下舌头:“三百两呀!太多一点了吧!”
“你懂得什么!”春若水道:“真要到了京里,还不只这个价码呢,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只出他一百五十两。”
“你也够小气的了!”想了想,春若水付之一笑道:“也好,咱们听听他怎么个回答再说吧!”
冰儿点头道:“对了,他要是知道是小姐您要买,说不定一百五十两就卖了,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可就省了下来,那多好!”
春若水摇摇头道:“是么,我看没有这么简单。”停了一下,她看向冰儿道:“孙二掌柜的说这个姓君的每天都去他的酒坊?什么时候?”
“他是这么说的,”冰儿想了想道:“说是每天都到他店里去吃晚饭。”
“这就好,明天我们也去流花酒坊吃饭去!”微微一笑,她吩咐冰儿说:“别忘了多带银子,还有我的宝剑!”
冰儿先是一愣,接着又笑了,她很了解小姐的心,这一手叫“软硬兼施”,无异是志在必得,姓君的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反正春大小姐那块红毛兔皮是要定了。
手里提着只红毛兔子,君无忌老远地踏雪而来,依状是“未”时左右。
和往常比较起来,今天似乎不大一样,那是因为他身边今天多了一个人——小琉璃,那个惯常跟他出现在一起载歌载舞的孩子。
十三四岁的年纪,个头儿虽说不高,却穿着一件十分肥大的衣裳,不得已只好用一条腰带紧紧地束在腰上,一旦松开来,其势非垂拖到地不可。然而,那却是一袭十分华贵的锦袍,翻开的里儿露出来的,竟是昂贵的白狐银裘,怎么也想不通,这等名贵的狐裘,怎么会落在他的身上?比较起来,君无忌身上的那一袭发了白的灰色袍子,简直黯淡无光。
孙二掌柜的像是早就得到了消息,老远地向着来人注视着,狗颠屁股似地迎了上去。
“君爷您来了!这位……咦!这不是小琉璃吗?怎么,今天没拾破烂去?”
一面说,那双红眼不停地在对方孩子身上打转,倒不是奇怪对方的人,而是他身上那一袭华贵的狐裘,看着刺眼,费人思忖。
小琉璃缩了一下脖子,冷笑着道:“我改行了,‘老破鞋’,咱们总有年把子不见了,‘别来无恙’乎?”
这声“老破鞋”可是犯了孙二掌柜的忌讳,顿时气得脸色发青。
原来二掌柜的为人悭吝刻薄,前后两个老婆,都难以忍受,相继卷逃开溜,知者无不暗笑,才给他取了这个既诬又谑的外号,喻意他像是“破鞋”一样为人不取而弃的意思。
“你……这个臭小子……看我不……”孙二掌柜的一团高兴,想不到上来弄了个“窝脖儿”,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偏偏“小琉璃”也不是省油的灯,双手往腰上一叉,翻着双白眼,凸腹挺胸,大有随时奉陪之意。
二掌柜的手都举起来了,终碍着“君探花”的面子,况乎眼前正自有事相求,自是莽撞不得。“嘿嘿……”忽然他又拉下了笑脸:“小子,敢情是有了长进;居然跟我掉起文来啦?”
“托福托福!”小琉璃嘻嘻一笑:“小琉璃过去给春家放过羊,倒不记得还拾过破烂儿,二掌柜的还算瞧得起我,没说我要过饭、拣过大粪已经是好的了。”
二掌柜的这才知道。错在自己刚才那一句“拾破烂”上,触了人家的霉头,自家冒失在先,又何怪对方口下失德?话虽如此,小琉璃这小子,当着人前出自己洋相,以小犯老,终是可恨,且把一口闷气压在心里,以后找到机会再收拾他不迟。
由君无忌手上接过了兔子,孙二掌柜的那一双红眼,只是在免子红光发亮的一身皮毛上打转,立刻他又变得一团和气了。
“爷!有件事,这里先跟你报个喜讯儿。”
“二掌柜的有话请说。”
“来,给二位看酒!”
曹七答应着,送上了酒菜,一面小心地接过了兔子:“还是老样?”
“废话!”叱喝走了曹七,二掌柜的才把那张风干橘皮也似的老脸向前凑近了。
“是这么回事,君爷,你那几十张皮货,都制好了,看着耀眼,我给你找了个买主儿……”
“二掌柜的你太费心了,我并没有要卖的意思!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君无忌脸上不着丝毫喜色,很明显的是在责怪对方多事惹厌。
孙二掌柜的呆了一呆,终不死心:“君爷!你再想想看吧,价钱可是不低,人家出了这个数儿!”一面说时,右手坚起了一根手指头。
一旁的小琉璃失声道:“一千两?”接着“啊呀”一声,转向君无忌道:“先生,价码儿可是不低了,您就卖了吧!”
孙二掌柜的气得直咬牙,睁圆了一双红眼:“你这小子,谁说一千两啦?一百两!”
君无忌一笑道:“就真的是一千两,我也不卖,二掌柜的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这一下孙二掌柜的可是傻了眼,“这……君爷,你可知道这个买主儿是准?”
“玉皇大帝?”小琉璃笑了一声:“二掌柜的你烦不烦?先生说一不二,小心惹火了他老人家,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得,一边凉快去吧您!”
“小琉璃……”
紧接着这声称呼之后,酒坊的厚布棉门帘子呼地一下子翻开来,眼前一亮,当面己多了个俏丽标致的长身少女。
小琉璃目睹之下,由不住吃一惊,慌不迭由座位上站了起来。
何止是他一个人吃惊?在这流花酒坊吃喝的七八个客人,目睹之下,均似吓了一跳,一时间相继由座位上站了起来。
“大……小姐,您怎么来啦?”半天,才由小琉璃嘴里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这么一出声,可也就说明了来人的身分,敢情对方这个长身少女,竟是流花河岸鼎鼎大名、无人不知的“春小太岁”春家的大小姐,春若水。
紧随着春小姐身后的是丫环冰儿,长久以来她跟春小姐同出同进,打一个鼻孔眼儿里出气,也是个难缠的姑娘,人们对她可是不陌生。
两个姑娘的忽然出现,光临到了孙二掌柜的小酒店里,显然大非寻常。孙二掌柜的早就恭候着她们了,乍见之下,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狗颠屁股似地迎了上去。“大小姐来啦!
快请坐,请坐……”
小伙计曹七早就受了二掌柜的嘱咐,不待招呼,立刻迎了上去,把贵宾带到了事先备好的雅座上,奉上香茗,不在活下。
春小姐坐是坐下了,那双微有嗅意的眸子却没有离开小琉璃那个人儿。
小琉璃那等圆滑刁钻、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偏偏像似对于春小姐心存忌畏,刚刚坐下来的身子,情不由己地又站了起来,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尴尬。
十三四了,老大不小的个头儿,精瘦的一张黄脸,搭拉眉,再衬着圆圆的一对眼珠子,猴头猴脑的,看见他就逗人想笑,这就是小琉璃的那副尊容。
“还愣在那干什么?大小姐叫你呢,没长着腿,不会过来一趟么?”
冰儿那张嘴可也够刁不饶人。
小琉璃这才干咳了一声,连说了两个是字。弯下身来向身边的君无忌请示道:“先生,这是春家的大小姐,我……”
“你就过去一趟吧,何必问我?”君无忌何尝不知道对方的来意?只是人家既未说明,自己也就乐得装糊涂。他甚至于还不曾正式地向对方看上一眼,只是对方的一举一动,却偏偏没有逃脱他的观察之中。
春小姐又何尝不一样?明面上在与小琉璃对答,暗地里却也没有放过那个姓君的。偏偏对方连正眼也没有瞧自己一眼,可真神气。
小琉璃过来了,鞠躬不是鞠躬,点头不是点头,冲着大小姐来了这么一下子。“大小姐你叫我?”
“不敢,就算是请你吧!请坐!”
“不……”小琉璃红着脸说:“我还是站着好了……大小姐!有什么事么?”
“怎么,没事就不能跟你说话了?”脸上露着微微的笑,春大小姐这会子看上去,可是较诸先前要好说话多了。可是小琉璃心里并不见得丝毫轻松。
“大小姐说哪里话?我只是……奇怪……”
“奇怪什么?”
“奇怪……我……”
“你坐下!”
“我……”
“别我我我的了!”冰儿娇声嗔道:“小姐叫你坐你就坐下,别以为现在离开了咱们春家,就管不了你了,哼,神气活现的!”
“我怎么神气了?”
“怎么没有?”冰儿撇着嘴:“昨天晚上那副德行!还给我掉文呢!怎么在小姐面前……”
“冰儿!”呼住了冰儿,春若水回眸向小琉璃:“你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小琉璃点点头,怪不自然地坐了下来。
“这身衣裳好漂亮,像是新的呢!”一面说,大小姐那双漂亮的眼睛,只是在他身上转着,看得小琉璃怪不得劲儿似的。
“是……先生送给我的……太大了一点儿!”
“先生?”春小姐眨了一下眸子:“谁是先生?”
“就是……”小琉璃向着那边的君无忌扬了一下头:“君先生……就是他送给我的。”
“好阔气!”冰儿吐了一舌头:“还是皮袄呢!”
一面说冰儿伸手想去掀他的衣掌,却被小琉璃闪开了。
“你……这是干什么?”小琉璃皱了一下眉毛:“男女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的好不好?”
“听见没有?”冰儿转过脸来:“是不是又掉起文来了?这小子贱!小姐你得好好训训他才行。”
春苦水微微愠道,“你别打岔,我还有话跟他说呢!”她随即转向小琉璃道:“昨儿个我看见你了,唱得也好,舞得也好,不用说,也是这位君先生教你的?”
小琉璃点点头,笑了一下,又绷住了脸,怪不得劲儿的样子:“除了歌舞以外,先生还教我念书习字……”
“啊,”春若水微微点头笑道:“实在难得,这可是好事,这么说他真是个好人了?”
“当然!”小琉璃眼睛里立刻散出了奇光异彩:“先生是天下第一好人,最体恤我们穷人了,他自己穿旧的袍子,却把新的袍子送给我,还有几套好衣掌,都散给庙里的穷人,先生常说‘为善最乐’,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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