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
君无忌笑了一笑说:“怎么,这种事你也要管么?”
苗人俊哼了一声,不禁又叹了口气道:“春若水的父亲已经平安返回凉州,当他知道了女儿的被迫嫁给汉王高煦,全为用作交换自己的释放,一时暴怒如雷,直嚷着要去找朱高煦拼命,为此还生了一场大病,哼!狡猾的朱高煦,却在这个时候,随着北征的胜利,班师来到了京师,这件事也亏你忍受得了,真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君无忌看了他一眼.微作苦笑地摇了一下头,这件事他实在不想再多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苗人俊冷笑了一声道:“而且,最使我不了解的是,听说海胡子竟然插手其间,对于朱高煦一意偏袒,百般护持。这又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君无忌点点头道:“朱高煦虽素行败坏,却能威服北元,不使其耸动,进犯边境,海前辈以为此时此刻不宜取他性命,况乎他气数未尽,也不必急在一时,细想起来,却也有些道理。”
苗人俊冷冷的道:“居然连你也这么说,这就难怪了!”他一连哼了两声,才又道:
“我就不信他这一套,这次南来,这个朱高煦不碰在我手里就算了,要是给我碰上了,保管叫他好看。”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却又笑笑:“好像你对这件事井没有多大兴趣,这也罢了,说了半天,其实还没有说到主题,我只是想要问你,对于我那个师妹沈瑶仙,你的印象如何?”
君无忌想不到他忽然会有此一问,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看着他发呆。
苗人俊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也许不应该这么问你,你如果不愿意回答,也就算了!”
君无忌哼了一声说:“也没有什么,沈姑娘人品武功,当世罕见,确予我留下深刻印象,今生今世永不敢忘怀。”
这几句话,他确是情发于衷,不自禁的脸上流露出一番向往神色。苗人俊看在眼里,呆了一呆。
“这就是了。”苗人俊缓缓地点了一下头:“我明白了,看来她对你也是一样,你二人年岁相当,人品武功俱称一流,说来应是最称相配。”
君无忌摇摇头道:“你把话扯得太远了。苗兄,今夜你来,莫非只是谈这些无聊的事?”
苗人俊原是有几句肺腑之言,侍要吐出,见他这样,却也自揣冒昧,想想终是不谈的好,再看君无忌脸上隐隐已现怒容。想到对方目前正自伤情于若水的变节,内心之愁苦,可谓之极矣,自己这几句话,即使居心良正,却也言非其时,莫怪乎他的脸色不好,只是撇开他与沈瑶仙之间可能待发的私情不谈,却有两句有关对方切身利害的话,不能不说。
“你错会我的意思了!”苗人俊湛湛眼神,直看向他道:“这一次我是真正的为你担心了!”
君无忌怔了一怔,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贵殿殿主李无心终究放不过我,要图对我不利,或将制我于死地?”
“你颇有自知之明!”苗人俊诧异地道:“难道你不认为这件事情的严重?”
君无忌一笑道:“又能如何?果真她放我不过,我又能如何阻止?不过,我对这位前辈,却是衷心景仰之至,能见到她老人家,也算了却此生一个心愿,未尝不好。”
苗人俊轻叹一声道:“你能这么想,倒也好了!”说时,他眼睛里流露出同情神采,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种未来事态的严重性。说到“严重”,似乎也只有自己才真正的知道,如果李无心真的出现,而意欲向君无忌出手,后者这条性命肯定的是难以保全了。
这就是他来此的目的。
然而,君无忌好像并不十分重视他的话,这种情形,就好像当初自己警告他沈瑶仙要来向他寻仇的情形一样。沈瑶仙的这一关,他平安无事地已经度过,却难保殿主李无心的一关也能一样幸免。
苗人俊心里盘算着此番未来得失,确实为君无忌暗自惊心,除此之外,他却又无能为力,只有在暗中多加警惕,以期在义母李无心来到之前,能够事先察知,先行向他打上一声招呼,也算尽到了朋友之间的一份道义。心里这么想着,也就暂将此事搁置一边,不再多提。
君无忌问到别后经过。苗人俊才自吐露,他此行深入了一次沙漠,会见了那个会为他医治奇症“子露风疸”的回族老人,乃得再一次保全了他的性命。
君无忌聆听之下,大为欣喜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神色间一片大好了,这可是一件大好消息,值得庆贺,只可惜没有酒。”
苗人俊看着他苦笑道:“说到酒,要不是你与我饮了许多海道人所赠的佳酿,这条命只怕已是难以保全,说起来你与海道人实是我的救命恩人。”
君无忌怔了一怔,连道可惜,十分追悔地道:“早知如此,那些酒都应该留下给你,岂不更好?”
苗人俊道:“已经拜受良多。”叹了口气,他苦笑道:“那个为我看病的马老头子说,我能活过一年,已是奇迹,这一次他为我全身遍施‘雷火金针’,又在七处关节穴道,放了坏血,才得绝处逢生。”
“这么说,可是已经根治,以后不会再犯了?”
“还不能说准!”苗人俊苦笑了一下:“马老头却已对我提出了警告,告诫我说:十年之内如不再犯,便是好了,若是再发,我这条命也就完了,便是华佗冉世,也是无能为力。”
君无忌想了想,含笑点头道:“这么说,终是比以前随时发作时都有性命危险要好多了。值得恭喜!”
苗人俊叹了一声道:“想不到这种病居然还有禁忌,我以前竟是完全不知道!”说到这里,他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片伤感,那是一种落寞的感伤,多少涵蓄着一些无可奈何。
以他那般爽朗个性,坚毅精神,一些所谓的“禁忌”是不应该对他构成什么威胁的。该是一些什么样的“禁忌”,居然使得他一经触念,即形懊丧如此?双方目光交锋,苗人俊只是频作苦笑,终未把那个所谓的“禁忌”说出,可见是有“难言之隐”,君无忌也就不再刺询。
苗人俊沮丧未去,叹息一声,站起来走向窗前,向着外面的枫林月色注视不语,忽然一笑,回身道:“人生百年,终必一死。我今年已二十九了,如果再有十年好活,已是四十之年,算得上中寿之年,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倒是今后活着的这几个年头,要好好享受,才不辜负大好人生。”
君无忌正自奇怪他何以会有此悟彻。苗人俊却已笑道:“这里秦淮风月,城开不夜,许多骚人墨客常有聚集,你如有兴,咱们何不放舟江上,一聆船娘高歌,却也是人生一乐,你意如何?”说话时,苗人俊似已忘却前愁,一副逸兴遄飞神采。
君无忌原是无意走动,终不忍扫了他的兴头,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苗人俊见他答应,极是高兴道:“我知道一条捷径,你我脚程,不出一个时辰,便可到达,这就走吧!”说罢站起向外踱出。
君无忌取过一件长衫穿好身上,由于有了那夜中途茅鹰狙击的经验,却也不便大意,乃将一条难得佩带的如意金镮,权作束腰系在腰上,这就走出来。
苗人俊不侍他站好,即行招呼一声,径自展开身法,踏向山路。
二人各怀不世身手,于轻功造诣来说,已是登峰造极地步,荒岭无人,夜月当头,正可尽情施展。君无忌施展的是所谓“陆地飞腾”身法,苗人俊施展的却是“摇光秘功”中的“轻踩云步”身法,形式上尽管各有不同,却是“殊途同功”。妙在两个人一面运功踏行,外表却不失斯文,仍能并肩共行,并不显现丝毫慌张神色。分明功力已臻化境,才得有此自如。
此去秦淮不过数十里脚程,以二人轻功论,自是不当回事,况乎所行乃是捷径,不消一个更次,已来到了江边不远。
原来本朝自太祖夺得天下,至今才不过历经二朝,却已有了承平景象,北方瓦刺、鞑靼,幺魔小丑,更不会在百姓心上带来丝毫威胁,何况京师(此时明朝首都仍在南京,俟永乐十八年才改迁北京)、蒙古,天南地北,距离遥远,虽有眼前的瓦刺之战,这里亦不曾有丝毫战争气氛的感染,仍然是一片承平欢乐景象。所谓的六朝金粉、秦淮风月,较往昔更不会丝毫逊色,一天风月,万户升平。夜来弦歌不辍,席开流水,正是此一风月场合最佳写照。
君无忌、苗人俊来到这里,其时已近午夜,却当风华之盛,只见一片灯海,沿着秦淮河岸蔓延无限,来往游人,户限欲穿,多得是驷马高轩的大官巨贾,更不乏走马章台的王孙公子,华车骏马,鞭丝帽影,淹没在各色璀璨的一片灯海里,对于一向酷爱自然,习于安静的君无忌来说,乍然目睹之下,由不住大吃了一惊。
苗人俊站定脚步,颇似有所感触地冷冷笑道:“想不到吧?这就是骚人墨客笔下的六朝菁华,既来之,则安之,走,跟着我走上一趟,管叫你眼界大开!”
君无忌一笑道:“听你口气,好像这地方你是常客了?”
“不多。只不过两次而已!来!我们过去瞧瞧去!”随即大步前导。
眼前来到一处酒楼,只见一排宫灯,高悬楼檐,有块字匾是“胭脂楼”,特色是所见一切,皆为红色,非但楼排阁栏,皆为朱红,四周彩灯,亦为红色。
楼前的“摆滚灯”、“安鳌山灯”(作者按:明朝宫间样式)。陪衬着阁楼内的大幅粉红纱幔,夜风里散漫出一天霞光,无限温馨,更有那声声管弦,佳人高歌,跌落在一片呼卢喝雉声里,哪怕是停下脚来看上一眼,亦不禁有“沉迷”的感染。
君无忌决计是不会想到独自来这里走动的,既然同着苗人俊来了,少不得也要见识一二,“心中无色”岂为色何?打量着这处“胭脂”高楼,但见其建筑规模、灯饰排场,以及停置楼前的驷马轩车,即可想知其生意鼎盛,煊赫一时。
原来这些所谓的酒楼、酒家,说白了实在与妓院差别不大,除了供应讲究的酒食之外,最大的特色是代客:‘飞牒召妓’酒楼本身有乐工歌妓,设有讲究的“雅阁”,供客即兴狎玩、留居。
眼前这个胭脂楼,无论声势、规模,均可称得上是业中之健,即以“地利”而论,亦为同业所多不能及。
客人进得酒楼大堂,即可见一道迂回朱廊,迤逦而前,直趋江边,十数艘玄宫画肪皆为所属,各由绮年玉貌的美丽娇娘所持掌,等待着花钱大爷酒酣耳热后的即兴宠临。画肪上锦绣罗陈,声色俱全,却是另有洞天矣。
二人一路步入大堂,即见一个穿着考究的白衣伙计,上前行礼,看向二人含笑道:“两位公子可是徐大人的贵客?”苗人俊摇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们只是随便吃酒来的!”
白衣伙计立时面现傲容,随手指了一下道:“原来这样,那就楼下随便坐吧!”
苗人俊冷笑道:“怎么。不是徐大人的客人。连楼也上不去吗?”
白衣伙计怔了一怔,一双眸子骨碌碌在二人身上转着,想是发觉到二人穿着平常,更加不耐地冷冷笑道:“今晚上徐大人宴客,整个二三楼,大小阁房全都包下了,你们来喝酒的,最好还是到别家去,要不然就在楼下大厅四周将就点凑合凑台算了。”说完正眼也不再多看二人一眼,径自向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客人招呼去了。
苗人俊笑了笑,看着君无忌道:“今夜有乐子瞧了,我只问你怕事不怕?”
君无忌笑道:“此话怎讲?”
苗人俊哼了一声道:“很简单,要是怕事,我们就扭头一走,干脆连别处也别去了,就算是白来了一趟,就此各自分手,回家睡觉。”
“要是不回去呢!”君无忌其实己猜出了对方心意,微微含笑道:“我是说要是不怕事又待如何?”
“那就好办!”苗人俊挑动了一下倔强的眉毛,接道:“咱们今天晚上就给他来个大闹胭脂楼。”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炯炯地直看向君无忌,面色含笑道:“其实无需你多事出手,只管袖手旁观,一切瞧我的就是。”
君无忌早在来此之前,已看出苗人俊的情绪有异,眼前情形,无疑是借题发挥,看来不让他发作一下是不行的了,保不住还会另外生事。何妨就如他所言,袖手旁观地在一旁看上一个热闹。这么想着,随即一笑退后,不再多说。
苗人俊哈哈一笑道:“好,咱们就上楼去坐坐,看看哪个敢与阻拦?”
说着一拉君无忌,抢先一步,作势与那个秃顶大腹的锦衣胖子,并排向楼上走去。
锦衣胖子显然来头不小,只看几个伙计鞠躬哈腰,高声唱喏的一副丑态,即可测知。胖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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