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4期





  南再春在一旁道:“时间不早。那东西如此重要,她一定贴身带着,快搜搜!”说完转过身去。白如夜答应一声,伸手探入容闭月怀中,可是摸索一阵,都不见有什么东西。只得除去容闭月外衣,细细再翻。 
  直到除得容闭月只剩贴身小衣,白如夜才摸到她肚兜内侧密密缝着薄薄一本东西。她叫声“是了”,双手轻轻用力,将东西拽下,却不看那东西,只是笑道:“我若是个男子,只怕要把持不住了!”羞得容闭月脸色煞白! 
  南再春问:“好了么?”白如夜道:“多半是这个!”她一面说,一面将容闭月的衣服穿好后,走过去将册子递给南再春。南再春接过册子,翻了两翻,呼出一口气:“看在老四面上,放了……”“他们”两字还未出口,他猛感到两股阴柔指风袭到。两人距离太近,南再春又毫无防备,只得勉强侧身,躲开“中脘”“气海”等大穴,硬接这一下。白如夜双手拂出,直戳在南再春胸前,如中生铁,指骨欲断。她要撤手再攻,南再春双手已到,拿住她两肩一抖。内力到处,白如夜浑身瘫软,跌倒在地。 
  南再春虽未被点中穴道,但这两指也不轻,一丝鲜血顺着口角流下。他盯着白如夜怒道:“老七,你……”他见白如夜脸上却带着微微笑意,心中更怒,喝道:“你也要学老四,背叛大哥么?”他话说出口,才若有所悟。 
  就在他一愣时,后心两股刚猛无俦的掌力袭来。南再春心下一凉,再也躲不开,硬生生挨了两掌。饶是他功力深厚,也抵挡不住,一大口鲜血狂喷出来。南再春也真了得,在如此重击之下,犹自不倒,转过身来,见身前站着一个五十许岁、车夫打扮的人。那人显然也未料到他还能支撑不倒,嘿嘿冷笑两声,又是一掌拍出。南再春眼前金星乱舞,勉强招架两招,胸口又中一掌。这掌一中,他再也站立不住,跌在地上。 
  那人负手道:“南大当家果然了得,竟然挨到我三掌。我容某还从没见过。”一直倒地不语的容闭月听到此处,忽地“啊”一声大叫。那人踱来,用袖子在脸上猛擦几下。容闭月目瞪口呆,喃喃道:“二叔,怎么是你?” 
  那人猛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今日‘春江花朝秋月夜’四大当家都败在我容不得手下,看他日江湖上谁还敢和我‘雪落无痕’争个短长!” 
  白如夜见南再春被打倒,勉强爬到他身边,听他已是进气少过出气,不禁放声大哭:“大哥,都是我不好!我不是要背叛大哥,只是,只是……为了四哥……四哥要做什么,我一定帮他……大哥你该知道的……” 
  南再春连受三掌两指,心脉俱断,此时全凭一口真气支撑。他一口口血喷出,身前地上都被染红。那边连雨江和顾今朝见变故陡生,心急如焚,但苦于重伤在身,动弹不得。南再春面上浮起一丝难得的笑容:“傻丫头……是我疏忽了……没想到……‘雪落无痕’后面是……南海容家……” 
  “这些年来你们‘春江花朝秋月夜’的风头也出够了吧。‘踏雪有痕’!这绰号如此猖狂,不是对着‘雪落无痕’来的么?如今也会败在我手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容不得此时意气飞扬,纵声长笑。 
  南再春叹一口气:“胜负成败俱过眼……说什么龙——争——虎——斗……”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终不可闻。白如夜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顾今朝与连雨江同声大叫,震出一口口血来。 
  容不得志得意满,俯身拾起地上那本册子,轻轻吹去面上浮土,随手翻了两翻。他眼光扫过庙内众人,一个个非死即伤,生死俱在他手,当下将那册子向怀中一揣,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意,目光在几人身上转来转去。 
  容闭月见他已动杀机,当下高声道:“二叔!”容不得猛听她一叫,应道:“怎么?”容闭月缓缓道:“二叔。此番你已是大获全胜。只是侄女有几事不明,望二叔指教!”容不得“嘿嘿”笑道:“也罢。你们若是不问个明白,想必黄泉路上也不安心。” 众人听他语气森森,知他杀意已决。 
  容闭月知道这堂叔人如其名,天性凉薄,心狠手辣,今日落在他手,虽是至亲,也不抱生望,心中一阵凄凉:“二叔,我容家是何时与‘雪落无痕’扯上瓜葛的?”容不得道:“乖侄女,江湖上的杀手组织若不与武林世家、官府衙门有些瓜葛,绝难以立足。当年手创‘雪落无痕’的人便是我容家子弟。只是我容家在江湖上声名显赫,若非干系极大的事,我们不便插手。而每年‘雪落无痕’的收入要分三成给容家。当年若不是你非要和杨易之成婚,和你爹翻了脸,这份家业早晚会交到你手上,你怎会不知?” 
  容闭月听他提到爹爹,忙道:“我爹……还好么?”容不得微微一笑:“好不多好,却也不坏!只是这几年年纪大了,腿脚头脑都不太灵便,容家的事已交到二叔手上。”容闭月听他虽说得轻巧,只怕父亲境况十分不佳。 
  她顿了一顿,心中又存了万一之念,柔声道:“二叔,你知易之为何舍命要护着这册子么?这件案子关系重大,实在天人公愤。易之身为御史,职责所在,不由他不如此。二叔,望你看在易之是你侄女婿的面上……” 
  容闭月话未说完,见容不得脸上露出不屑:“杨易之一个小小御史,还真想翻天不成!这件事牵涉之广,上至户部尚书,下至河南半省大小数十官员,若是轻易就被他查了去,大家几十年官场岂不是白混了!” 
  容闭月听他话中有话,心下一惊:“难道说还有隐情?”容不得笑道:“罢了,就给你一个明白。这账册中的户部灾银,一出一入差了四十万两。不用说,你也知道是谁拿了去。户部何尚书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规矩总该知道。可大约是他想明年告老,这收手的一次便多拿了些。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忘了在开封地面上,没有周王点头,这银子能拿得踏实么?”容闭月隐约想到其中关节,一颗心如坠万丈寒潭。那寒意从心底直翻上来,刺得她浑身发抖。 
  “恰好这时,杨易之来查赈灾银。周王小指动动,便让他能查出些端倪。偏生这些河南官员一个个财迷心窍,还不醒悟。直到杨易之拿到账册,他们才乱了手脚。杨易之还未离开开封,他们便迫不及待地下了手。不管怎么说,杨易之也是朝廷四品命官。何尚书慌了神,派人来找周王,乖乖吐出二十万银子。你们动作也快,不几时就离了开封。可笑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有些门道的一个个请出杀手来追杀你们。哪有周王这般举重若轻,雇了我们‘雪落无痕’,却又不着急在河南境内出手。这些天,我看着这些人一拨拨如走马灯般来来往往,大牙也要笑掉了。顾今朝也真是条汉子,从河南到山西竟没人阻得住他。可惜他们‘春江花朝秋月夜’居然为你而内讧。这些年来,‘雪落无痕’的生意已被他们抢了不少。我早就惦记着怎么灭了他们。这可不是一箭双雕么?” 
  他不急不徐地道来,听得容闭月心如刀绞。她暗道:“易之!你一心一意为了朝廷社稷,哪知却被人用作刀使。他们分赃不均,便借你的手讨价还价。易之,你这条命丢得可值么?”想到此处,她的眼泪簌簌不绝落下。 
  容不得道:“乖侄女,我们江湖中人,这些尔虞我诈还看不惯么?只怪杨易之书生气太重,以为一个人便能将乾坤翻转么?嘿嘿!”容闭月突然抬头道:“二叔,按江湖规矩,‘雪落无痕’也好,‘春江花朝秋月夜’也罢,接了生意就不该多问主顾,这可是犯大忌讳的事。”容不得点头道:“你也不用拖延时间。看你们这些人,再拖几个时辰也不过如此。”容闭月确有此意,希望借机运气冲开被封穴道,如今见被他说破,只得道:“我只此一问。” 
  她神色悠然,一丝幸福浮上面庞,转眼便化为凄苦,“既然易之不在了,我独活世上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求二叔能放过小易一马,将他带回容家,好歹他也算半个容家人。” 
  “嘿,你跟了杨易之,脑筋也不好使了?斩草岂不除根。这小子若在,大哥便会知道你丧命我手,他能跟我甘休?你别怪我心狠,这件事干系太大,周王和何尚书哪个也不是善相与的。” 
  容闭月苦笑一下:“也罢,求你将小易带来,让我们母子死在一处。”容不得点头:“好,依了你。”转身提倒在地上的杨小易。 
  容闭月心下凄然:“易之,易之,我就快见到你了!” 她双眼方欲闭上,只见那边一角,顾今朝缓缓举手,微微一摆,什么东西飞来。容闭月顿觉身上七处被封穴道微微一震,登时解开。顾今朝又咳出一口血,落在前襟,跟着无力闭上双眼。此时容不得正转身去提杨小易,浑然不觉。 
  容闭月一寸寸探过手去,拾起昆吾剑藏在身下。容不得提了杨小易回来,向她身前一递,阴笑道:“看你们母慈子孝,真是可惜……”容闭月左手揽过杨小易,右手悄无声息自杨小易脚下刺出一剑。容不得万没想到容闭月的穴道竟然解开,他面上还带着笑,盘算着今晚过后‘雪落无痕’将声势大振。待到剑已及身,方才惊觉。容闭月知道庙中众人性命全在此一击,因此这一剑运足十二分功力。昆吾剑从容不得小腹由下而上刺入,直至没柄。容不得一声怒吼,左掌抚胸,右掌挥出。容闭月一剑刺出,早知他有垂死一击,左手将杨小易远远推出,右掌在他掌上一搭,借力后纵出去。 
  容不得双目圆睁,面上肌肉扭曲。他啸声一收:“好!好!我竟会死在容家剑法之下。”他探手入怀,掏出那册子两手一错。容闭月见状大惊,就要上前抢夺,可她犹豫一下,终于站住不动。片刻之间,容不得双掌一分,那册子化为片片碎纸,飘落在地,他的人就此僵住,一动不动了。 
   
  半晌,容闭月方才回过神来。她纵到顾今朝身边,勉力扶他坐起,见他已黑气罩面。顾今朝幽幽醒来,勉强一笑:“闭月,我终于护得你周全!” 容闭月知他方才出手飞出树枝,一下为自己解开七处穴道,实已大耗元神,再也克制不住体内毒气。如今看他面色,知是中毒已深。 
  容闭月眼中又垂下泪来。顾今朝三番两次舍命救她,情深义重,她自尽知,此时见顾今朝眼神散乱,知他命已不长久,不由激动叫道:“今……”她一字出口,又想到杨易之,心中如一团乱麻。顾今朝反而一片平和,笑了笑道:“闭月……我生平最大恨事……便是杨兄先遇到你。不过……我今日能护你平安,心愿已足……”他勉强说了几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容闭月感觉他身子微微抖动,知是散功前兆。顾今朝颤抖着抬起手来,想去握容闭月扶在他身上的手,抬了两抬,摇头叹气放下。容闭月不忍,轻轻将手递去。顾今朝感到柔若无骨的小手伸来,如中电击,目中精光一闪即逝,面上浮起笑容,缓缓吟道:“一切诸行皆无常,恩爱终归别离……”容闭月听这梵音,悠远万里。顾今朝的手终于冷下去,冷下去了。 
  白如夜的嗓子本已哭哑,见顾今朝在容闭月怀中不动,容闭月泪流满面,知顾今朝定然也已逝去。她凄叫一声“四哥”,猛然昂头,用力向地上撞去。容闭月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回头看时,白如夜脑浆已涂抹了一地。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似梦似醒。容闭月似看到杨易之、顾今朝两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她心痛欲碎,便想这么一直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似是杨小易在耳边呼唤。她幽幽睁开眼来,见小易爬在自己身边,一声声唤着娘。 
  容闭月坐起身来,见庙中七凌八乱,几具尸体却不见了。“顾叔叔他们呢?” 容闭月抓住杨小易。杨小易见母亲醒来,先是一喜,听母亲问起,才道:“那个连什么的用大车载着顾叔叔几人的……尸首,走了。”他话一出口,也禁不住放声大哭出来。 
  容闭月搂住杨小易站起,一步步来到庙外。天色已经大亮,旷野秋风,日照鸦飞,一如昨日。不过一日光景,已然物是人非。她只觉天地之大,竟无处可去。易之不在了,顾今朝也不在了。“春江花朝秋月夜”、“雪落无痕”……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们一生奔忙在江湖江山。如今这江山江湖却直如梦幻。少年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尽归尘土。 
  “呀呀”几声,天上一行大雁飞过,直向南去。容闭月目送它们向天际飞去,渐渐消失在南方。原来人生还未必及得上这飞鸟。生不由己,死不由己。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只有这人生是被缚在层层尘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