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洗剑录
脖子喝了个尽,果然觉得一股甘香,沁入肺腑,有说不出的舒服。
欧阳婉打了个呵欠,低声说道:“江大哥,我可想睡了,你呢?你睡在哪儿?”江海天
道:“我不睡,我给你守夜。”背转了身,面对着门,盘膝而坐。只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
欧阳婉自言自语道:“穷人家难得做一件衣裳,这新衣可不要把它弄脏皱了。”不同可知,
那是欧阳婉正在把新衣脱下。
江海天弄得呼吸紧张,面红耳热,目观鼻,鼻观心,连忙做起吐纳功大,说也奇怪,他
静坐一会,反而觉得心头愈来愈烦躁,想要导气归元,真气竟不能入丹出,渐渐,血液也像
向头部涌上。
再过一会,情形越发不妙,小腹隐隐作痛,视力渐渐模糊不清,江海天大力吃惊,猛地
“啊呀”一声,便跳起来,拔出宝剑。
一回头,只见欧阳婉也跳了起来,叫道:“江大哥,你干什么?”江海天要是稍微留神
的话,当可瞧出欧阳婉这一跃而起,实在是矫捷之极,而且目光中也充满杀气!但江海天这
时正是心烦意乱,为了这意料不到的变故而愤怒不堪。
欧阳婉见他宝剑出鞘,心中也着了慌,暗自想道:“可要糟了,他的内功竟比我预料的
还强。”正在不知所措,只听得江海天怒卢叫道:“这对老夫妇不是好人,我着了他们的道
儿了!那酒中有毒,我要抓着他们,迫他们交出解药来!”江海天只料是酒中有毒,哪知欧
阳婉给他斟的那碗茶,毒性更为厉害!
江海天目光一瞥,见欧阳婉只穿着一身薄薄的粉红色的衬衣,愤怒之中他也还知道羞
愧,连忙回过了头,说道:“你不要害怕,有我在此,他们决不能害你!”/说罢就像一阵
风地冲出柴房。
欧阳婉忐忑不安,想要逃跑,又怕功败垂成,若不逃跑,又怕江海天瞧出破绽,她犹疑
了一会,心中想道:“这傻子还未有丝毫疑心到我,我不如再待一会,反正毒已发作,料他
也不能支持得多久。”
过了一会,只见江海天气冲冲的又跑回来,宝剑一挥,把一块木柴斩为两段,恨恨说
道,“这对夫妻果然不是好人,他们已经跑了!哼,哼!要不是做贼心虚,他们怎会逃
跑?”欧阳婉打了个颤,心道:“幸亏我没有逃跑。”
灯光虽然不很明亮,也照见了欧阳婉那满脸惊惶的神情,江海天连忙将宝剑还鞘,赔笑
道:“对不住,我的样子很凶吧?吓了你了。我只是恼恨这家主人,与咱们素不相识,无冤
无仇,不知为何要下毒手,真是岂有此理!”
欧阳婉轻轻吁了口气:一块大石从心上放下,但她脸上仍是一副忧虑的神情,说道:
“你对我这样好,样子再凶,我也不会惊恐的。我只是为你担心,哎呀,这毒药很厉害吧?
你觉碍怎么样了:没有解药,如例是好?你、你的脸上都已现出黑气来了!”
江海天反而安慰她说,“你不必为我害怕,毒药虽然厉害,还不至于就要得了我的命!”
欧阳婉留心看他神色,只见他盘膝而坐,将中指一挺,指尖忽地裂开,一股银针似的水
线突然射了出来,登时酒气薰人,欧阳婉好生惊异,心道:“我的师父也没有这样深湛功
力,幸亏我没有鲁莽从事。”原来江海天默运玄功,将毒酒迫得聚在一处,从指头上射出来。
正在欧阳婉内心战俐的时候,江海天却忽然现出惭愧的神情,站了起来,对欧阳婉道,
“我的性命大约可以保持在了,只是却不能不向你深深抱歉!”欧阳婉吃了一惊,道:“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海天道:“我的功力不够,只能把毒酒迫了出来,五脏六腑所沾的毒,却没法子将它
排出,要清除余毒,我还得再静坐两天。我本来答应送你到太原的,现在我已经没有能力保
护你了。这余毒若不赶快清除,我会终生残废。而巨我现在内力消耗大多,一两天之内绝难
恢复。在未曾恢复之前,我也不过像常人一般,对你恐怕没有什么用处了。欧阳姑娘,我对
你失信,纯是为了意外,但求你不要怪我!”
欧阳婉惊疑不定,心中想道:“他是老实人,大约不会装假。”只见江海天又把几锭银
子掏了出来,欧阳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海天道:“你遭强盗所劫,身上想必没有余钱了。这点银子你拿去作路上使用吧。好
在你已换上这身乡间妇女的衣裳,就雇一辆骡车,说是到太原城去探亲,大约也可以遮俺得
过去。”
欧阳婉不由得感情激荡,暗自想道:“我在算计他,他却是这样的关心我,”江海天见
她不接银子,还道她不好意思,又说道:“你逃难要紧,拘论这些小节做什么?我还有一样
东西给你,这是借给你的。”一面说,一面就解下了所佩的宝剑,摔到了欧阳婉的面前。欧
阳婉又吓了一跳,江海夫道:“我听师父说,这是天下最锋利的宝剑,你带在身边防身吧。
这柄宝剑很轻,你可以使得动的。”
攸阳婉早已知道这把裁云宝剑乃是世上无双、价值连城的宝剑,她这次布下陷阱想暗害
江海天,虽然尚有其他原因,但要想取得这把宝剑,也是原因之一,她做梦也想不到,江海
天竟会把这把世上无双的宝剑双手奉上,竟会对一个陌路相逢的女子如此信任,毫无戒心!
这时只要他接过宝剑,信手一挥,便可把江海天斩为两段,但不知怎的,她的手足都似
有千斤之重,怎洋也举不起来!江海天那诚恳的目光,像是春风,又像利箭,既令她感到温
暖,又令她心头刺痛,羞愧难容!
江海天怎知道她的心情,见她似是突然呆了,自己也不禁一怔,他想了一想,又再说
道:“欧阳姑娘,我知道你是闺阁千金,不会武艺,也许从来没有沾过刀剑:但你敢从贼窟
中逃出来,也是个有胆量的女子,路途上若碰到强人,你只要这样想。我若不伤他们,就要
受他们所辱,这样你就应该敢动用这把宝剑了。你虽不懂武艺,好在这剑锋利异常,只须你
紧紧握住剑柄,随便挥舞一通,像口问所遇的那些强盗,十个八个,谅还近不厂你的身。但
愿你一路平安,无须动用。大约迟则五天,少则三天,我就会到太原府衙向你要回这把剑
了。”
江海天把她当作不敢拿刀弄剑的千金小姐,正自唠唠叨叨的和她说话,暮然间,忽见两
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滴了下来,江海天莫名所以,又是一怔,问道:“欧阳姑娘,你,
你怎么哭了?”
欧阳婉忽地问道:“你若清除了脏腑中的余毒,可以马上恢复功力么?”江海天不解她
何以这样发问,但还是据实回答道:“我还未练到金刚不坏身的造诣,即算服了解药,大约
也还得一时三刻的工夫,方能运用内力。但这对老夫妇都已逃了,哪里去找解药?你不必管
我了,你赶快收了银子,拿了这把剑去逃生吧!让我独自在这儿运气疗伤。”
江海天心里正想:“真是个不懂事的女孩子,明知没有解药,这些话不是白说么?哎
呀,想是她舍不得离开我,所以胡思乱想?”
心念未已,忽听得“卜”的一声,欧阳婉抛下一小包东西,急声说道,“这是解药,你
赶快服卜,如迟就来不及了!”
江海天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欧阳婉已是一阵风似的,推开柴门飞跑!看那燕子
掠波式的轻灵身法,分明是具有一身上乘的轻功!正是:
少年不识江湖险,惜把强人当美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十五回 十分险恶罗奇祸 一片真诚感玉人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十五回 十分险恶罗奇祸 一片真诚感玉人 江海天怔了一怔,追出屋外,叫道:“欧阳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欧阳婉的声音
远远传来:“江大哥,你别追来,我无颜再见你了。你、你快服解药,快服解药!”他心神
一乱,毒血上冲脑海,突然眼睛发黑,昏眩起来,险险栽倒。待他站稳脚步,欧阳婉的影子
早已不见了。
江海天一阵迷茫:“这是怎么回事?她,她为什么骗我?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她是想害
我吗?为什么她又给我解药?”
毒性渐渐发作,江海天脑痛欲裂,已没法再用思想,只好再问柴房,拾起那个纸包。打
开一看,里面有三颗粉红色的丸药,江海天心道,“这大约不会是再骗我的了吧?好,即算
它是毒药,我也不在乎多食几颗,我倒要试试她是假是真?”药丸发散出一股臭味,江海天
捏着鼻子,一口气把三颗药丸都吞了下去。
药丸服下,只觉得命身血脉澎张,五脏六腑都好似翻转过来,江海天大惊,连忙静坐运
气,说也奇怪,刚才运气感到阻塞的地方,现在都已畅通,痛楚不过一会,血脉一调和之
后,立即便感到舒服无比,原来这解药乃是几种非常厉害的热性药物合成,常人服下,会高
烧发狂,但江海天中的毒乃是阴性寒毒,正要这种解药来以毒攻毒,所以服药之初,虽然难
受,却是唯一对症的良药。江海天舒了口气,心道:“她果然没有骗我。”
江海天继续静坐运功,正到紧要关头,忽听得外间有轻微的“喳喳”之声,来得甚为迅
速,落在江海天耳中,一听便知是有轻功高明的夜行人来了。江海天大为奇怪,心想:“她
怎的去而复来?咦,听这脚步声还似乎不只一人。”
过了片刻,忽见有两个人探头进来,正是那对老夫妇,江海天大怒,但他运气正运到紧
要关头,情绪一怒,几乎走入岔路,江海天连忙收束真气,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他们,继续
运功。
只听得那“老猎户”咦的一声,紧接着有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
婉师妹呢?”江侮天听得她是欧阳婉的师姐,不禁又睁眼来瞧,只见那些人都已进了柴房,
除了屋主夫妇之外,还有一个麻衣道人,和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女。这四个人都在面面相
觑,现出非常诧异的神情。
那麻衣道士冷笑道:“马老大,你不是自夸你的秘制毒酒是阎王帖么?这小子却为什么
好端端的?”那老汉喃喃说道:“这个我也不明白了,当真是活见鬼,活见鬼!什么道理,
怎能挺到现在,还不昏迷?”
那少女双眉一挑,说道:“敢情是婉丫头窝里反了?”那老婆婆揭开了茶壶盖子一看,
说道:“清姑娘,你不可惜怪你的师妹,这壶茶是用修罗花泡的,也已给这小子喝了半壶
了。”
修罗花是藏边大雪山上特产的奇花,常人只要嗅到香气,便会筋酥骨软,何况用未泡
茶,实是比那毒洒更为厉害。因此,众人听了这话,更是大大吃惊。
这时江海天以全力运功,正自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顶门上热气腾腾,聚成浓雾,就似蒸
笼一般。这四个人不知他已服了解药,心里均是想道:“这小子喝了毒酒,又喝了毒茶,居
然还能运用这样深厚的内功,咱们如何能是他的对手?”他们哪里知道江海天正在凝聚真
气,力求打通十二重关。奇经八脉,功力实在还未能用来对敌,这时即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
的人;也可以将他杀死。
那麻衣道土在四人之中,武学造诣最深,见识也最高,这时也已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是
个老谋深算之人,随即又想道:“倘若他功力未曾恢复,我们自是可以一击成功。但倘若他
还有余力应付,我去惹他,岂非先自遭殃?”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地对那老汉道:
“马老大,这是在你家中,你编的箩筐不圆,该当你自己去修。你还不去剔剔油灯,看它是
亮不亮?”这几句话是江湖隐语,意思是说:“马老大,你的事情办得不好,只好请你去试
这小子的武功,看他还有多强了。”
江海天却不懂得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奇怪:“这个时候,他们怎的有闲心情去修箩筐、
剔油灯啊?哎,他们胡言乱语,我可不能给他们扰乱了心神。”索性再团上眼睛,凝神运
功,对外同一切,不闻不问。
那老汉见江海天如此镇定从容,心里更着了慌,他犹疑了好一会,在那道士凌厉的眼光
威胁之下,终于不得不横起心肠。硬着头皮,勉强一试,他在屋角抄起了一条扁担,身子微
微发抖,走一步、停一下,走到了江海天的跟前,见江海天仍是闭目端坐,身了动也不动。
他咬了咬呀,蓦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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