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洗剑录
师弟大力神成滔要高明得多,刚才他之所以一进房门便给那少年摔了出来,固然是由子那少
年又要比他高明一筹,但另外一半原因,却也是由子他对敌人估计不足的缘故。
成滔见师兄动手,他也大叫谊:“师叔,我宁愿受你责骂,这兔崽子我是非打他不
可!”他因为气力过人,用的剑也与众不同,足有四尺来长。比寻常的青刚剑要厚三倍,竟
似冲锋陷阵用的大刀一般,一剑劈下,呼呼风响。
成滔的剑重力沉,胡乾的剑轻灵翔动,同时使出武当派的连环夺命剑法,相得益彰。那
姓文的少年在一时之间,既未能将抱拙道人的长剑打落,只好放松抱拙道人。他的身法端的
是怪异之极。
眼看成、胡二人的兵刃已将刺到他的身上,倏然问他已在双剑交插的缝中钻了出来,只
听得“吗”的一声,他的折扇一挥,成滔的重铁剑竟给他荡得反劈过去,与胡乾的长剑碰个
正着,胡乾受不起他师弟那股大力,险险栽倒,幸亏他身法轻灵,急退三步,打了两个盘
旋,这才站稳了脚步。
抱拙道人经验老到,所受的压力一松,立即抽出长剑,一招“临江截壁”,拦在成滔的
前面,不让那少年乘机袭击他这个鲁莽的师侄。胡乾也揉身复上,突刺那少年背后的“风府
穴”,两人前后夹攻,好不容易才把那少年的攻势挡住了。
那少年哈哈笑道:“武当派长幼两辈的杰出人才,文某今晚都领教了,果然高明,果然
高明!”
抱拙道人气得双眉倒竖,怒目圆睁,疾攻三剑,猛地叫道:“各位武林同道,并非我们
武当派想恃众行动,这姓文的实在是奸相和砷的门客,替他押运珠宝进京的,他这箱珠宝乃
是江南各省督抚送给和砷的礼物,此种不义之财,人人可取,此种不义之人,人人可诛!”
和砷是当朝最得宠的大臣,据说本是乾隆的轿夫,乾隆因他相貌与一个死去的宠妃相
似,遂加以不断升擢升。另一说谓他本有点小聪明,有一日乾隆大驾将出,仓卒间求黄盖不
得,乾隆责问:“是谁之过?”和砷在轿前应声答道:“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乾隆见他仪
度俊雅,声音清亮,赞道:“若辈中安得此解人?”遂派他总管仪仗,旋升侍卫,擢升副都
统,又迁侍郎,一路升上去,直做至“大学士”。
清朝不设宰相,由“大学士”分掌相权,官场中对任大学杜职者亦尊称为相同,关子和
砷出身此说,见薛福成《庸盒笔记》。总之,不论他是借甚机缘得到提升,在有清一代,论
到秉政揽权,得到君皇信任之专,没有一个大学士足以与他比拟。他从乾隆四十二年出任大
学士起,一直做了十几年的太平宰相,直到乾隆死后,他才给嘉庆所杀,那是后话。
乾隆重用和呻,到了晚年,倚界益笃,竟准其父配享太庙,其弟和琳重任边疆,又将公
主嫁给他的儿丰绅殷德,一家富贵,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达官贵人,咸奔走其门,视为升
官发财的捷径。
和砷更是卖官窜爵,招权纳贿,无所不为。时人有诗云:“绣衣成巷接公衙,曲曲弯弯
路不差,莫笑此间街道窄,有门能达相公家。”就是吟咏当时情景的。
乾隆二十五岁即位,这时已经做了五十七年皇帝,已经是八十二岁的老人,健康还很不
错。不过,他在即位的时候便曾许下誓愿,做皇帝最多做六十年,表示不敢越过他的祖父,
他的祖父康熙做了六十一年皇帝。因此准备再过三年,便传位给太子,自己退为“太上皇”。
和砷得任高位,全靠乾隆的宠眷,得知乾隆有退位之意,大为着急,他一面笼络太子,
一面培植自己的势力,同时加紧聚教。他的豪奢,真可说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据说他每日清晨,都要吃几颗珍珠,由专家替他烹调,云是:食珠之后,即心窍灵明,
过目即记,一日之内,虽诸务纷沓,其胸中了然不忘。他所食的珍珠,凡色泽梢差的和已经
穿过的不用,据前人笔记所载,他所食用的珍珠,最重者一粒价值二十万,轻者一方,至轻
者亦值八千!他每日所用的珍珠,有部份便是南方各省督抚所献的。
关于和砷的闲话带过,且说埋伏在这客店的各派高手,听抱拙道人说这姓文的竟是和砷
门客,那箱珠宝,就是替和砷押进京的,登时骚动起来,有几个人已从暗黝之处跳出。
那姓文的既不承认亦不否认,他折扇一挥,将抱拙道人的长剑封出门外,冷冷说道:
“怎么,你们武当派长幼两辈,还嫌人手不够,要请在场诸位一齐上么?哈,哈,这真是大
抬举我了。文某得天下英雄,同来赐教,何幸如之。”
在场的十九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虽然他们痛恨和砷,与抱拙道人也或多或少有点交
情,但姓文这少年此言一出,无异端出了一面挡箭牌,登时令得群雄踌躇不前,那几个跳了
出来的人又复退了回去。
那姓文的少年折扇连挥,把抱拙道人迫得步步后退。
激战中只听得“啪”的一声,大力神成滔的额角被扇子狠狠地敲了一记,血流如注,抱
拙道人与胡乾双剑齐出,一个在前面展剑刺他胸口的“璇玑穴”,一个在背后刺他的“风府
穴”。这两人是武当派有数的剑术好手,他们为了解成滔之危,奋不顾身的扑上,运剑如
风,当真是性命相搏,凌厉非常!
好个少年,只见他在背腹受敌,双剑进迫之下,倏地一个盘旋,折扇一合,便向抱拙道
人的腕骨敲击,抱拙道人“涮”的一剑从他胁下穿过,却没有伤着他,反而被他欺身反扑,
连忙晃身疾闪。
哪知姓文少年这一招反扑,看似霸道,实在却是虚招,抱拙道人一时不察,被他吓退,
这少年减少了前面的威胁,陡地反手一抓,喝道:“你也给我躺下来吧!”原来他是避强击
弱,实际的目标却是胡乾。
胡乾本来也以身手矫捷见长,可是三个人比起来,却是他稍逊一筹,他的剑尖堪堪就要
触到那少年的背心,不料那少年的身形一个倾斜滑步,他的长剑已经刺歪,说时迟,那时
快,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那少年已是声到人到,只听得“嗤”的一声,胡乾的衣服
被撕去了一大幅,露出半边光背脊,隐然没有躺下,亦已狼狈非常。
那少年笑道:“好,你的本事要比这大个子高明许多,你要不要歇歇,穿好了衣再来?”
崔云亮与胡乾交情甚深,这时忍不住拔剑跳下,道:“抱拙道长说的对,对付这等鹰
犬,何须与他讲武林规矩,胡大哥,成大哥,请让小弟也来与他一会。”
那少年冷笑道:“好的,武当派不行,再瞧瞧你青城派的,你们要一窝蜂来也好,要车
轮战也好,都听随你们的便。”不但神情傲慢,而且听他随口道来,竟似对备人的来历都知
得清清楚楚。
胡乾被撕毁了衣裳,无颜再战,只好拉了他的师弟退下,抱拙道人虽然亦觉面上无光,
但强敌当前,崔云亮既来相助,自已怎忍让他一人独战?因此只得强振精神,仍然与他向那
少年奋战。但他以武当前辈的身份,不但战这少年不下,反而屡次吃亏,也早已有些气馁了。
那崔云亮却是血气方刚;恨这少年傲慢,青钢剑扬空一闪,立即一招“长虹经天”,脚
踏洪门,向这少年胸口逞刺。
崔云亮已尽得乃师真传,剑术上和内功上的造诣,又要比雷震子那两个徒弟深厚许多,
本来武学的术语有云:“刀走白,剑走黑。”即是说用刀宜于正面交锋,用剑则宜子侧袭,
像崔云亮这样,第一招就踏正洪门,从中路急攻,那是非常少见。那少年赞了一个“好”
字,折扇一带,使了个“卸”字诀,崔云亮这一剑用足了气力,突然被他的扇子搭着剑脊,
顺手一带,不由自己的身向前倾,幸在他已有了相当功力,差不多到了能发能收,随心所欲
的境界,脚步刚一踉跄,立即便趁势以脚跟作轴,转了半个圆圈,剑招从“长虹经天”一变
而为“随风折柳’,不但掩饰了他失招窘态,而且变化得非常自然,倘非剑术名家,绝对看
不出来。
抱拙道人见崔云亮剑术了得,实在比他那两个师侄加起来还强得多,战意登时复盛,而
且为了崔云亮是青城派的,他更不愿在群雄面前坠了武当派的声威,这一来,他不但是与崔
云亮联手对敌,而且还含有暗中与崔云亮“比赛”的心意,不由得他不把全副本领尽都施展
出来,当真是拼了性命与那姓文的少年恶战。
抱拙道人挟着数十年功力,拼命恶战,比之刚才大大不同,但见他把武当派的七十二手
连环剑法霍霍展开,登时四面八方,都是剑光人影。崔云亮初逢强敌,也是全力施为,两人
都在奋勇争先,希望能比同伴抢快一步,在那少年的身上刺个透明的窟窿。
不料那姓文的少年,本领竟是深不可测,敌人方面加强,他的本领也似乎突然增强起
来,但见他在剑光笼罩之下,依然气定神闲,一柄折扇忽张忽合,张开来时,当作折铁刀
用,合起来时当作判官笔使,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招数奇诡无伦!饶是双剑夭矫,竟然连
他的衣角都未曾沾上。
江南看得暗暗着急,摹然间心中想道:“抱拙道人说他是和砷的门客,这和砷不就是当
年害我义伯的那个和砷吗?我义伯为他吃了十年苦头,这厮是给和砷押运珠宝的。哼哼,我
虽与这少年无冤无仇,但为了给义伯出口怨气,我也不能便宜了和砷这老贼!”
江南所想起的“义伯”,便是他结拜兄弟陈天宇的父亲,也即是他的旧主人陈定基。陈
定基就是固为上章弹劾和砷,因而被乾隆贬到西藏,做萨迪宗的“宣慰使”的,一贬十年,
远戍边疆,几无生还之望,后来好在有保护“金本巴瓶”入藏之功,这才得被召回,官居原
职,不久他也就告老退休了。(事详《冰川天女传》)那时,江南是陈天宇的书童,陈定基
就是因为怀念江南故乡,才给他起这个名字的。
江南想起了这件事情,登时怒气暗生,心道:“俗语说:打狗要看主人面。我这回却
是:为了主人才打狗。姓文的与我无仇,和砷却与我义伯有仇,不管好坏,我也得惩戒惩戒
这个小子。”
江南心念未已,忽听得崔云亮闷哼一声,扑通便倒。原来是给那少年点中了他的穴道。
那少年点倒了崔云亮,望也不望一眼,挥扇便向抱拙道人狂攻,把抱拙道人迫得十分狼狈。
江南大叫一声:“好小子休得猖狂!”双臂一振,便从屋顶跳了下来,扶起了崔云亮向
旁一推,叫道:“崔老弟,你等着瞧,做兄弟的替你出气。”
就在此时,只听得仓啷声响,抱拙道人的长剑又已给那少年打落,抱拙道人是有身份的
成名人物,宝剑落地,无颜再战,一言不发,抬起兵刃,便跳出围墙。
那少年见崔云亮被江南一扶起来,手足便可活动,自行退到墙边,包扎伤口,仍然倚墙
观战,心中也不禁有点惊诧,想道,“有人说这小子曾得过金世遗的传授,如今看来,他竟
然能解开我所点的穴道,只怕是真的了。”
那少年虽然知道江南底细,却也并不畏惧,当下折扇一挥,一笑说道:“我道是谁,原
来是你。我那小厮眼光不错,他早看出你是个小贼。怎么,就凭你一个人便想觊觎我这箱珠
宝么?”
江南道:“随便你叫我什么,我是小贼,你的主人就是大贼,你替大贼搜刮珠宝,你也
是个小贼。”顿了一顿,接着向四方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我江南是个小角色,不
怕他笑我车轮战,也不怕他骂我恃众为强,不过我这小贼倒想先看看他这小贼的本领。列位
要是看我不成了,那时再请来帮忙!喂,喂,小贼,你瞪着眼睛干吗?侠动手吧!”
江南这番话说得妙极,他越是贬低自己的身份,就越显得是轻视对方,而且是单独一人
向这姓文的少年挑战。暗黝处有几个人笑出声来,赞道:“江南这小子倒真有种。”
姓文的少年怒气暗生,折扇一指,骂道:“油嘴滑舌,你再胡说八道,看我打你耳
光。”江甫笑道:“有本领你就来打吧!”话声未了,眼前人影一晃,那少年倏地就扑了过
来,声到人到,当真是快捷无伦,眼看江南就要给他抓住,却不知怎的,就在那间不容发之
际,这少年一掌拍下,竟然拍了个空,江南一闪开,叫道:“哎晴,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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