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腥风
张文季的情绪。
“你吹的是碧海扬波,大师玉笛居士庞君仪所撰的乐曲《碧海青天夜夜心》中的一折,
家先师也会用笛吹奏这一曲。张爷,你用这种玩具能吹出如此动听的音律,我算是开了眼
界;如果不是目击,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是用芦笛吹奏的。”姑娘笑吟吟在他身侧丈外,凤目
中焕发着光彩,胆子还不够大,不敢走近。
“哦!想不到妖道五雷散人也善音律。”他笑笑,“据说善音律的人不会变坏,你师父
却坏得头顶生蛆,脚底流脓。”
“对不起,我……我不要听有关家先师的是非……”
“那……今后在江湖行走,你最好避免提及师门,以免听到更难堪的批评。你三个师侄
就十分聪明,十余年来,就没有人知道她们出身于五雷散人门下。”
“我……”
“好了好了,听不听由你。你也会?”
“会一点。”
“过来坐,我不会咬你。其实,你如果不存心计算我,就不必怕我。”他似笑非笑,话
说得风趣,但向姑娘们说这种话,会把姑娘们羞跑。
荀姑娘畏畏缩缩走近,脸红到脖子上了。
“你……你是知道的,我这一辈子,即使天翻地覆,也不会计算你。”姑娘坐在他身
旁,回避他的目光,双手不安地抚弄着连鞘长剑,语音柔柔的。
“但愿如此。”他呼出一口长气,“你会吹?”
“小……小时候,我也自己做芦笛。”
“试试看忘了没有?”他将芦笛递过,“小时候会,多半不会忘的。”
“可别笑我哦!”荀姑娘嫣然微笑,“芦荻质软,吹起来像鸭子叫。”
“用练的先天真气吹,就可以完全改变簧片振动的缺点;中气不足,才会像鸭子叫。”
姑娘试吹了几个单音,连自己也感到满意。
“我会吹《碧海青天夜夜心》,但你吹得太美妙,我可不敢献丑。”姑娘对他不再感到
畏缩,神情逐渐趋于自然,“我吹一阙小有技巧的《昆仑神曲》,希望你不至于掩耳而走,
不忍卒听?”
“我还不至于狂妄,小女孩。”
姑娘白了他一眼,似乎对小女孩的称呼不满。
芦笛声悠然飞扬,雄浑的旋律在天宇下传向四方,令人矍然振奋,意念飞向遥远的巍巍
皑皑高峰,平空生出振衣千仞冈的豪情。
姑娘们吹这种浑雄的乐曲,真需有极大的勇气。
一曲告终,四野似乎突然沉寂,唯一的松涛声更紧,浑然成为乐曲的和声余韵。
“好,你是天才。”他脱口称赞。
“我这一辈子,第一次奏出这么好的乐曲,得谢谢你的鼓励。”姑娘由衷地说,用衣袖
拭笛羞笑递给他。
“以后不要用粗劣的管乐器吹奏这种乐曲,那会伤元气的。”他接过笛一折两断,表示
要姑娘以后不要使用这种粗制滥造的玩具式乐器,“曲很雄浑壮阔,是谁留下的曲子?”
“那是家……家先师自谱的。”姑娘轻轻叹息,“家先师一心向往昆仑,一直以不曾足
履昆仑为憾,他老人家谱这乐曲献给昆仑之神,并非献给西王母,所以称为《昆仑神
曲》。”
“你师父很有才华,可是……”
“可是什么?”
“他毕竟是邪魔外道。”
“张爷,请……请不要指摘家先师。”姑娘伤心地说,“他老人家毕……毕竟已经飞
升,不在人间了……”
“我不是指摘他的为人,我也不是个好东西。”他伸手轻拍姑娘的香肩,“我是指他的
《昆仑神曲》。”
“你是说……”
“他很有才华,这支曲雄浑磅礴足以传世,但他不该取名为神曲献给昆仑之神,大可取
名为《昆仑礼赞》什么的。不论任何事,首须正名,名不正言不顺,实非正道。”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张爷。”
“山川星辰,天地神明,我们卑微的人应该歌颂的,所以,歌颂的乐章,必须用五声正
音,这是代表敬意,也是规矩。五声是宫商角徵羽,不能乱用的,乱用就不成敬意,会触怒
神明。你师父的《昆仑神曲》,用上了变徵和变宫,七声俱全,我听了认为很好,因为我本
来就是个天生叛逆的人。但在卫道者和行家心目中,这就是邪魔外道,会被打板子充军的,
昆仑之神听了,一定会大发雷霆。”
不论中外古今,所谱的乐曲皆以七声为主体。古老的中国,正式的颂扬乐曲,却以五声
为主,不能逾越。
七声是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即1234567,4是变徵,7是变宫。任何颂扬性
的乐曲,不能用变徵和变宫谱入,把这两个半音阶的音视同变声。
因此长此以往,不论是帝王宫廷乐师,或者地方伶工,所谱的乐曲以五音为主。
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天下各地的俚曲小调,也以五声为主,很少例外,永远是同一的
调调,缺乏活泼的变化,要不凄凄凉凉,就是靡靡之音,迄今仍被称为中国风格,七个音阶
本来已经够少了,再减掉两个变不起来啦!保守固执,可敬又可恼。
绝大多数的地方曲调,变来变去始终是五声,排列组合变化有限,音乐的发展难有超凡
的成就。
“我不懂乐理,只要你认为好就好。”姑娘如释重负宽心地说,“张爷,我不认为你是
个天生叛逆……”
“我是的。”他跳起来整衣,“你看下面这些人,都是我的仇敌,我却像一个白痴,辛
辛苦苦莫名其妙为他们奔忙,去他的!真是岂有此理。”
“等我……”
“我要看他们在搞什么鬼。”他一面说,一面向山下飞奔。
十方瘟神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这种人的耐心是十分惊人的,比睡在网中心等候飞虫的蜘
蛛更有耐性。为了侦查某件可疑的征候,他会潜伏在某处有耐心地冷眼旁观,不为任何意外
所左右。
他一直就躲在坡上的草木中,居高临下观察听涛小院内外的动静。
那一场狂风暴雨式的袭击,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看清黑衣男女一击即走的发射双锋针手
法,可惜没看到身为主将的大小姐出手。
大小姐是发动袭击的第一组天罡阵,一看不对立即发出撤退的信号,六个男女随从都同
时发出发射双锋针,她是唯一不曾发射的人。
“老天爷!这是不折不扣的匪盗式攻击。”老人心神不安地自言自语,“大乾坤手那群
好汉就是这样向某些豪强如此进行袭击的,一举攻陷,有变则走。没错,正是勾魂使者刘彪
的发针手法。这个凶魔失踪了五六年,原来躲在某处,调教出这么一批男女大小匪徒,用来
席卷江湖,可怕极了,禁受得起他们狂野一击的大豪大霸,屈指可数,三眼功曹这混球,真
是走了狗运,一个也没死,张小子那一套还真管用呢!”
他潜伏的地方,距张文季现身吹芦笛的位置不远,刚看到下面三方面的人有所举动,接
着听涛小院门开处,大乾坤手三十余位高手出来了,便看到张文季向下面急奔,一看便知张
文季要淌这一窝子浑水。
“小子,去不得。”他奔出急叫,“你将成为众矢之的。”
张文季不听他的,身形反而加快。
“你不要跟去。”他斜截住荀姑娘,“你反而会让他分心。”
“他一个人……”荀姑娘焦急地要冲过去。
“他一个人来去自如。小女孩,你知道他并不真的讨厌你吗?我看得出来,他和你有话
好谈,那就表示他心里已经把你当做朋友,一个有共享爱好的朋友。如果他和你只谈打打杀
杀的事,只是利害攸关的朋友而已。何况,他自己的人也袖手旁观。”
“他还有自己人?”
“你不信?”十方瘟神用手往通向登山大道的小径一指,“路下方树林那几个看热闹的
人,其中就有他的人在内。我曾经亲眼看到他上山下山,向路旁的人打手势暗号,可知他早
有主意,他的人配合不上他。”
“钟伯伯,我能配合得上他。”荀姑娘对十方瘟神极有好感,乖巧地不叫前辈称伯伯,
透着亲切,“真的,当然没有他高明。”
“我有点相信。这样吧!何不在旁见机行事?你我在旁替他提防意外,比和他奔东逐西
有利多多。”
“好的。钟伯伯,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别急别急,呵呵!好戏还没上场呢!”
四方面几乎同时发动,好戏上场。
首先是大小姐五十余人列阵,作势要向听涛小院袭击。
其次是天垣宫的三十余名男女,三人为一组,中间一人用布掩住匣弩,出帐列阵显然也
有意进袭。
尚义小筑的四十余人,迅速地组合成八门金锁阵。
听涛小院的院门开处,三十余名男女涌出,他们是声威远播的大豪大霸,哪能再三受
辱,躲在屋子里任由对方攻入行凶?
通向登山大道的小径附近,有不少闻风赶来看热闹的人,这些都是来朝山进香的江湖豪
客,普通香客哪敢接近凶杀现场?
十二名僧侣,在伏魔尊得的率领下再次光临,晚来了一步,正沿小径向听涛小院急赶。
惨烈的大屠杀即将展开,恶斗一触即发,此时此地,没有人再提出一比一公平决斗的要
求。大小姐不久前发动的猛烈攻击,已表明这将是决定性的统合杀搏,不会叫阵单挑。这不
是个人逞英雄讲道理的场合,而是快速猛烈的无情搏杀,杀光为止的屠场。
大乾坤手人数少,没有防暗器匣弩的准备,不等所有的人涌出,便率领四金刚、八猛
兽,向尚义小筑的八门金锁阵飞奔。
“林老哥,联手!”大乾坤手舌绽春雷大叫。
“不许过来,退回去!”执事大爷朱仁大喝,声如乍雷,“你们必须先与对方论是非,
退!”
大乾坤手不但不退,脚下反而加快。
“情势危急,不联手将同归于尽……”大乾坤手一面叫,一面飞跃而进。
一声怒吼,三具梅花弩筒同时发射,十五枝小弩箭贯入大乾手前面三丈左右的地面。
四枚沉重光亮的寸半径铁胆,在半空互相撞击,响声惊心动魄,似有火花溅散。
两个石灰包在地面爆散,白灰怒涌。
“再进一步,有死无生。”朱仁的吼声震耳欲聋。
大乾坤手大吃一惊,倏然止步急急后退,四金刚、八猛兽脸色大变,谁敢往白灰弥漫的
进路上闯?
只差五丈距离,便可接近八门金锁阵了。
“三眼功曹,你干什么?”大乾坤手退了三丈,厉声大叫。
“我在保护我自己,保护我三眼功曹的声望。”三眼功曹的嗓门更大,“你这位主人还
没与仇敌打交道,我这仲裁调解的功曹是非未明前,岂能自毁立场?你看,他们列阵而不像
刚才向在下进袭那么急躁,可知他们在等你给他们一个交代。去吧!我等你。”
“你……”
“尚义小筑的阵法,不让外人进入,以免自乱阵脚,诸位千万不可接近,不然后果自
负。”
果然不错,大小姐并没发动袭击。
按地势方位,大乾坤手一群人,一离开院门向左前方飞奔,想和三眼功曹会合,如果大
小姐发动攻击,半途便可截住大乾坤手的后路,一击之下,至少可以把后面的一半人毙在针
雨下。
而大小姐居然不曾发动,似乎有意眼睁睁让他们与三眼功曹会合。
而横在中间的天垣宫众星宿,也按兵不动,不加拦截。
石灰包比迷香或奇毒更为厉害霸道,这玩意没有解药,仓猝间用布掩住面孔也支持不了
多久,而且可以大量使用不虞匮之,迷香奇毒根本无法在空旷的广阔处所使用,风一吹就成
了废物。
三眼功曹布阵的地方在上风,石灰被风一刮,大乾坤手一群人怎敢不退?人群大乱。
“机会来了。”大宫主银牙一咬,断然下令,“正是活捉大乾坤手的良机,上!”
十具匣弩最先冲出,三十余名男女冲向大乾坤手群豪的尾部,乘乱抄后路,机会太好
了。
可是,一头闯入鬼门关。
大小姐的天罡大阵突然向前一涌,拦腰截断了天垣宫的男女,双锋针像是暴雨打残花。
十个持匣弩的人,还来不及回顾应敌,根本没想到大小姐的人不但没将大乾坤手当目
标,反而下毒手向他们为同一目标拼搏的天垣宫大开杀戒,针雨光临,有八个持弩的人是背
部被双锋针击中的。
这种三弩是小型的匣弩,一发只有三支弩箭。
另两人总算抓到了发射的机会,六支弩箭击毙了四个黑衣男女,自己也被双锋针击毙。
摧枯拉朽,出其不意把天垣宫的人杀得七零八落,一冲错便死了二十余名男女,大小姐
仅死了五个人,只有一个人是被剑杀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