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独手丐
伙连声谢诺,看意思是想退回酒钱,又不敢开口神气。姜飞也不理他,正同沈鸿起身,忽见伙计吞吞吐吐赔着一脸苦笑,低声说道:
“你老人家的徒孙乌头领昨日刚往龙宫取宝,不在店里,可否命人通知,省得头领回来见怪!”姜飞把脸一沉,低喝:“事关机密,不必通报。头领如问,有我做主!”店伙好似迫于无奈,哭丧着一个脸退了下去。
二人不愿人多,特意坐在里面墙角无人之处,前面还有六七桌,都是往来当地的商客和镇上的有钱人,方才暗中窥听,至少有一小半均非善良之辈。二人刚要走出,忽听身侧有人微语道:“娃儿家真不害羞,以为当人祖宗便是便宜,也不管是猪是狗。今夜包你便宜占得更大,就怕你无福承当,那才笑人呢!”二人一心追赶长髯老人,外面又有几个酒客走进,门外还有车马,人声杂乱,不曾听清,等到走过,快要出门,忽然醒悟所说有因,仿佛是指自己,心有成见;又料前遇两老前辈暗中跟来,忙即回顾,被那几个酒客迎面走过,将目光挡住,立定再看,满堂酒客连来带去正在招呼说笑,语声已住,每桌少说也有四五人,并无孤身行客,只有临街一桌坐有两人,均是当地土人,正在说笑,余者更无一人相似。方才假装盗魁的尊长,店伙虽被蒙住,不曾送出,另外两个店伙似已得信,都带一脸惊奇之容遥望自己,再如停留恐露马脚,只得把脚步放慢,仔细查听,并无方才那样奇怪口音。沈鸿心想,方才所见老人关系重要,这里不便仔细察看,还是追他要紧,忙催姜飞快走。出店一看,当地虽是山村野镇,因其四通八达,近数年来又是绅富绿林勾结见面以及各路商贩往来必由之路。尽管山中藏有江洋大盗,所开黑店平时并不出来抢劫,过路客商不是犯他的忌或是带有大量资财,拿他得准,因其另有生财之道,不在乎此,轻易也不下手。铁臂江猪的威名除却远近村镇中的耳目同党,反是越远越大,近山一带的土人和往来客商休说不知底细,连那外号都无什人得知。
本来地势又宽,近数年来一般客商均觉这条山路反倒平安,更有许多舍舟而陆的行商往来不断,因此热闹非常,店铺甚多。
沈、姜二人所去这家恰巧正是贼党耳目,所以才有这类笑话。当那长髯老人走时,二人业已留意,看出对方是往山口一面走去,双方正是同路。那店又在镇的西口,往前十来丈便转往人山正路,相隔前山却有七八里,乘着打尖时节往来人多,出门便往山口一面追去。上来断定老者决非常人,多半连自己的来历均所深知,否则不会如此。再一想到来路所遇情景,想见之心更切,先还恐怕和前遇两起老前辈一样,晃眼又被错过,仗着街道宽阔,所行又是下坡,刚出村口不远,便见对方仍是长衣拖地,宛如山中高士,从容前行,手里井还多出一根比人高出一两尺、前弯后直的拐杖,沿途风景又好,看去越像一个画图中人独行疏林平野之间,心中一喜,忙同追将上去。双方相隔也只十多丈,先恐路上人多,被其看破,以为这一点路,转眼便可追上,打算尾随到了无人之处几步便可赶上。谁知山口一带共有好几条路径,到处行人不断,前面的人始终不曾回顾,神态从容,也未留意。及至尾随了一段,觉着走出已好几里,自己脚底已在暗中加快,每一遇到无人之处必要往前赶上几步,照理应该越走越近,对方看去并未快走,不知怎的相隔老者十二三丈,始终不曾迫近。沈鸿首先警觉,正和姜飞低声谈论,前面已是山口,遥望口里地势宽阔,除口外两峰对立、宛如门户而外,内里地势却极宽阔,远望过去岗岭起伏,歧径纵横,上下山路少说有三四条,未看出的还不在内,到处都是林木深秀,松柏更多,方恐走入歧径之中,目光被树林遮住,微一疏忽便难寻觅,四顾无人,忙同飞步赶去。不料所经之处是一弯曲的坡道,旁边还有一列危崖,虽可通到山口里去,中间隔着一道丈许阔的山沟,上下相隔也有好几丈,未到以前不曾看出,长髯老人又由崖上从容前行,也未看出怎么飞越过去。因见人已入山,急于追赶,想走直径,没有理会崖上这条路,结果反倒绕远了些,等到发现,人已走人下面一条小沟里去。虽只两三丈长一段,两面却有不少树石遮蔽,先当对方不知身后有人尾随,相隔这近,走得又快,无论如何也可追上。正想,方才此人越崖而过,就是相隔不宽,凭自己的目力怎会看他不出?心已奇怪,及至接连几个纵跃飞驰赶进山口一看,哪里还有人影!
来路听说黄松岭前共只一个山镇,离当地三十里左右,前面入口一带地名黄松关,相隔那镇还有二十来里。关内虽是一片山地,但是肢陀起伏,内里还有大片平原,非要到了离关十八里的养马场才算黄松岭的本山。中间一带还有许多山路与各地相通,黄松关形势险要,乃是必由之路。养马场山镇就在黄松岭的山脚人口左近,通着两条商客往来之路,山中形势虽极险恶,外表却看不出。见长髯老人不知去向,登高遥望,那几条往来道路俱都摆在面前,人却踪影皆无。远方两条路上虽有行人走动,都是成群结队来往的商客,等其走近一看,这些人随身俱都带有兵器,至少也是十多个一起,肩挑负贩,轮流替换,装束均极朴素,所带货物也不甚多,大都精强力壮,极少老人,共有三起,均往口外赶去。仿佛走了远路,人都有些疲惫。未一起过时,沈鸿听出都是家乡口音,心中一动。二人正由高处走下,迎住一问,恰有两人落在后面,人颇忠实,一听来人要往养马场,略一寻思,笑答:“我们均由乐乡关那面绕来,不曾经过当地,但是以前也常有人来往,均说镇上十分安静,交易公道,不过往乐乡关这等走法却是不妥。第一此时天已下午,多快脚程也不能穿山而过,如在当地住上一夜,明早起身,虽比来路镇上微明起身舒服一点,但要耽搁一天路程,多出耗费。此时赶到养马场,你见天色尚早,再往前去定必错过宿头。再不小心,走往山那面乌龙王分寨附近,他们对人虽极通情理,如不小心,犯了他的规矩,却是性命难保。本来出门人应当谨慎,这几句话原不该说,只为二位老弟年轻,又是两个乡亲,这等年景,千山万水回转家乡不是容易。幸而遇见是我,要是别人,现在都是各顾各,准也不敢多事,随便说了。依我之见,最好走我们的来路,或是住在前面镇上,明早起身,省得进退两难。前途山路共有两条,最难走的一条虽然稍远,却由乌家分寨经过,反倒没事;另一条路最平坦,但无什人肯走,遇到他们的人,见你两个都是生脸,稍微多心便讨厌了。”随将前途路径说出,其意甚诚。
姜飞看出那两人均是久跑江湖的小本商客,因和沈鸿同乡,又听说是读书人,十分关切,旁立同伴嫌他口敞,几次以目示意,并在一旁插嘴,不令多说,料有原因。暗中观察了一阵,看出对方实是好人,沿途情形极熟,又是未了一起客商的领头人,人也精明义气,身强力健,心想试他一试,接口笑问:“我们虽然赶路心切,养马场却有熟人,这位大哥可知道长生店里有一个叫江猪的么?”这时沈鸿已向对方谢教快要分手,姜飞话一出口,那两人立时大惊失色,未答话的一个更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方要开口,姜飞见前面十几个同伴客商已在路旁山石上坐待,想起长生店三字原是方才打尖时无意之中听来,刚朝店伙打听,立时送上酒菜,这两人闻言又是如此惊惶,知生误会,猛触灵机,四顾身侧无人,忙笑说道:“二位大哥不必多疑,我弟兄决无他意,实不相瞒,这两句话也是来路无意之中听到。听说铁臂江猪是个英雄好汉,想要就便拜访……”底下的话还未出口,先发话那人已气愤愤埋怨道:“你们年纪轻轻,千里出门,如何这样冒失,长生店三字除却他们自己人谁也不知,就是知道也决不敢出口。铁臂江猪便是乌龙王的外号,这里还好,知道的人不多,要在山那面,谁听了都胆寒,你们如何随口乱说?幸而遇见是我,多少晓得一点,要遇别人你就糟了。看在这位老弟乡亲面上,别的我也不敢多口,只望你们到了前途见人少开口,越老实越好,仗着年轻斯文还可无事。”另一人始终面带惊惶,想是看出二人衣包沉重,生了疑心,接口苦笑道:“我这位二哥一向口直心快,劝他不听,可是他对乌龙王一向恭敬,方才所说也是好意。二位如是乌龙王的朋友,千万包涵,见了他们不要提说,让我们还可平平安安混碗苦饭,免得乌龙王见怪,连尸骨都保不住!”前一人愤道:“你怎这样脓包,我们湖南人只要问心无愧,宁死也不低头,真要好心当作恶意,那也由他,何况这两位老弟也决不是那样的人,这样胆小作什?”沈、姜二人连声谢过,那人还待往下说时,前面同伴业已有人反身寻来,对方又在争论,不便多说,只得告以放心,决不走口,随即分别起身。
因料先遇长髯老人有心将人引往这条路上,前途便有事故,再往前去已不再遇赶尖的行客,山中平野虽多,景物甚是荒凉,一个人家也未见到,只发现几处荒废的山地和一些断垣破壁,路却不甚难走。途中商计,共只不到二十里的山路,凭自己脚程转眼赶到,不必忙此一时。再者到得大早容易被人注意,索性假装两个人地生疏的远客路过当地前往投宿,相机行事,便将脚步慢了下来。一路游玩休息,将近黄昏方始走到。初意一个山中村镇,又是贼巢所在,人家定必不多,谁知镇上热闹非常,非但山口外面大小道路有四五条,一面并还可以通到临江一个商船停泊的镇集之上。虽然哪一路相隔城镇都远,最近的也有三四十里,但是一个中间站,尤其穿山而行的客商多一半要由当地起身,才免错过宿头,近年成了人们必由之路。客店共有七八家之多,内中还有两家大的,全都带卖酒食,共总半里多长一条街,往来客商却是不在少数。二人初来,不知虚实,先拿不准哪一家是黑店,因见往来人多,只不露出破绽便可无事,不比荒村野店,只有一家,身居虎穴,多出好些顾虑。照此形势,还可装着寻常过客前往投宿,对方无故也不至于加害。心虽定了许多,却不知去往谁家是好,山中民风强悍,来往十九熟客,店伙并不招揽生意。
正在暗中留意,察看黑店所在,是否所有客店均是盗党所开,猛瞥见道旁挂着一面木牌,上写“三江”二字,别家都是红纸招贴,只这一家最大,挂有木牌,再一想到盗魁的外号,心中一动,互相看了一眼。正在商量前往投宿,内一店伙见二人张望,笑问:
“客官想投宿吗?”姜飞乘机装呆,故意打听房饭价,伙计面上方现不悦之容,另一店伙忽然赶出,笑说:“这里价钱公道。”随手便接行李。二人来路虽有准备。包中银子连兵器全都藏在身上,但未带完,到底也有分两,店伙的手又快,姜飞见他口里说话,手已就势托了一托,心中有气,暗骂:“狗贼!平日还不多事,现奉前辈异人之命而来,你不寻我,我也寻你,谁还怕你不成?”一赌气,索性将衣包解下,递将过去,随同走过,一直走到里进上房之内。二人见前面大片房屋十九住满,后进隔着一片竹林马路,另有旁门可以出入,后面另有大片房舍,空无一人,设备也比外面整齐得多,打扫更极干净。沈鸿料非好意,两次想要开口,均被姜飞止住,只得听之。到了上房,笑问店伙:
“这样讲究的上房我们却住不起呢!”店伙诡笑道:“二位尊客放心,走时随你赏,多少不拘,钱不方便,不给无妨,我们长生店专一与人方便,放心好了!”
二人一听,事情凑巧,居然投到贼店以内,想起来路所闻,“长生”二字对方只一出口,不是尊若上宾,便当对头看待,休想活命之言,心中一动,笑说:“你们这店真好,一个人长生不老有多好呢!”姜飞原是一句无心之谈,谁知竟与贼党暗语巧合,话一出口,那满脸诡笑、目有凶光闪烁不定的店伙立时改容相待,先朝二人上下看了两眼,恭身笑问:“小人无知,不会说话,尊客不要见怪,哪道儿来,哪道儿去,有何吩咐只管赐教,无不遵办。”姜飞忽然醒悟,对方又误认是他一党,心中好笑。又在来路酒店听说盗魁业已离山,惟恐所说均是隐语黑话,难于回答,略一寻思,笑说:“我们赶了急路,明早再谈,好在暂时不走,昨日还有一人约在这里相见,要我二人等他,也还不曾回来呢!”姜飞这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竟将店伙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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