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独手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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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人颇爽直,开口先说:“你们路并不曾走错,由崖后走直往西南都是正路,不知怎会来此,还不快由原路退出。幸而遇见是我,如换别人,走到前面再退回来,多走冤枉路不算,还要引起别的麻烦,岂不误事?”二人见那少年强膜有力,所牵的马鞍辔并未解下,只将肚带略松,鞍旁各挂有兵器弓箭,越知马主人不是善良之辈,连忙谢了指教,径由房侧崖坡往上走去。少年见那崖坡陡峭,想令二人由原路退出,及见二人往上走去并不吃力,自往林中送马归槽,也未理会。
  二人越过土崖走上大路,沈鸿悄问:“二弟为何改了主张,这等慌张?”姜飞悄答:
  “这两家不似什么好人,我们一时疏忽,几乎惹出事来,走得越快越好。”沈鸿点头应诺,同把脚底加快。刚走出一里多路,忽听身后有人喝住,回头正是前遇少年由后追来。
  姜飞见他没有同党随来,来路一面仍是静悄悄的,心中略放,故意迎前问道:“多谢大哥,可是我们路走错了么?”少年本因想起二人行迹可疑,随手拿了马上的刀赶来盘问,听姜飞这等说法,二人手无寸铁,一个又是幼童,不由消了敌意,气冲冲问道:“方才你们走后,想起这条路由南门往朱仙镇乃是大路,你们本地口音不会不知。城门早关,附近没有你们这样的人,有什急事连夜起身?袁家洼前向例没有外人穿过,无论走哪一方都不会岔到我那里去,看你二人来路,分明由崖前故意绕来,鬼头鬼脑,好些可疑,快说实话还可无事,否则休想脱身!”姜飞早将主意打好,一面朝沈鸿暗打手势,令其戒备,不要开口,从容答道:“我们日里先在北关亲戚家中耽搁了半日,刚把盘缠借到,因与庙中和尚相识,想问他多借两吊钱。后听人说和尚进城已有半月,只得在禹王台前吃了一顿冷馍起身。因这条路不曾走过,禹王台香火已睡,不好意思惊动,望见崖后灯光,想打听仔细再走,本是由崖前绕过向人问路,并无错处,你老远追来,莫非还当我们是歹人么!”
  少年见他从容应答,仔细察看二人实无可疑之处,冷笑道:“我看你二人小小年纪,也不像是个来讨厌的,真要无心便罢,否则由此直到湖北边境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只敢鬼头鬼脑来作奸细,再加几条命也休想活着回去!”姜飞假装害怕,赔笑说道:“你说的话我不明白,到底有什事情,请你明说出来,免得我们无心误犯,也感激你的好处。”
  姜飞口齿伶俐,未说先笑,又长得清秀,讨人欢喜,少年似为所动,笑道:“你们想是年轻,初次出门,哪知厉害。别的话我不便多说,此去途中遇事多留点心。少时如见有人骑马跑过,能够早点避开最好,如与撞上,问什么说什么,千万不可违抗。好在你们行李不多,年纪又轻,只要话说得好也许无事。今夜你们不该去往我家门前窥探,幸有两人不曾在家,遇的是我,否则哪有这样便宜?我出来已久,家中还有远客,既非有心,念你无知,不再难为你们,各自去罢。”说完匆匆转身走去。
  二人料知这两家不是盗党,也与盗党通气,再想起平日所闻城外荒乱情景,不敢久停,正顺大路官道往前急走。遥望少年脚底甚快,已离土崖不远,稀落落的秋庄稼中忽有火光闪动,少年正往火光迎去,全都惊疑起来。一看当地田野中好些庄稼均还未收,为了本年水旱天干,所种庄稼都瘦小得可怜,沿途肢陀土崖又多,满目荒凉。想起少年所说,生了戒心,又恐对方生疑,二次追问,一生疑心便难应付。回顾来路转折,已被土崖挡住,走上崖坡登高一望,前面还有两条岔道,互一商量,觉得官道上面尘土太多,加上一条条的深达尺许的车迹,反倒难走,不如改走岔道,并可防备后面贼党来。刚刚转入岔道,走了不远,便听远远马蹄之声,瞥见路旁土坡上种着一片玉蜀黍比较茂盛,忙即钻了进去,想等马过看清来势再走。刚把行李放落,探头往外一看,共是三骑快马由来路奔腾而来。月光之下尘土扬起老高,宛如三条灰龙随在马后飞驰而来。刚由前面跑过,看出前见少年也在马上,另外两个手持钢刀的壮汉,一身密扣短装,神态猛恶,一望而知绿林中人。心正不安,将身藏兵刃暗器取出,准备万一,忽听远远又是一声呼哨,由去路那面传来,跟着便听马蹄奔腾,由远而近。前见三马便朝前迎上去,隔不一会双方合成一起,重又赶回,到了坡前,并未停留,隐闻内中一人笑说:“这两只绵羊没有多少油水,凭你们弟兄也值得深更半夜亲出追赶?”少年似答:“我原说是两个寻常走路的,大哥三哥偏要说是奸细,还埋怨了我一阵。”说到这里马便跑远,只见尘沙滚滚,随同先后十来骑快马风驰而去。
  二人看得逼真,料知前面还有两人遇见强盗,财物想被劫去,不知生死如何。照此情势,盗党业已会合归巢,误把那两人当做自己,此去不会再来。沈鸿听姜飞说前途有两人遇劫,不由激动义侠心肠,好在来路已被途中崖坡挡住,盗党不会看出,提议仍顺大路前往探看。于是重上官道,一口气走出十多里,始终静荡荡的,除却偶然见到发育不全的庄稼和零零落落空无人居的上房窑洞,见不到人的影迹。暗忖:听盗党口气,那被害的两人相隔不远,为何走了十几里路不曾发现踪迹?又走了两三里,由一荒村绕过,忽听犬吠之声,遥望前面树下聚着七八条野狗正在争食,近前一看,乃是两具死尸,已被野狗分裂,肢体不全。一个农夫打扮的老者头被人斫去大半边,死状甚惨。沈鸿见群犬争夺残尸,不由大怒,钩连枪恰在手中,刚要上前,内中一条野狗汪的一声已蹿了上来,吃沈鸿闪身一枪刺进腹内,顺手一抖,那狗一声惨嗥跌死在地,连肚肠也被勾出。
  姜飞见状,忙喊“大哥快走!”到了前面说道:“大哥如何多事,你没见这些野狗两眼通红饿疯了么?要是疯狗被它扑中,休想活命。这两死人必是强盗所杀,尸首就在村外,狗咬得这凶,无人出看,分明村中人已逃光。我们总算运气,想是方才那小贼不打算害我们,恰巧新来同党在途中杀了两人,就此混过。否则杀人之处相隔这远,小贼只要一说形貌远近,定必四路搜索,我们吉凶还拿不定呢。就这样还要防他事后间出,重又追来,我们走得越快越好。虽然年景荒乱,朱仙镇到底热闹地方,赶到那里比较平安一点。
  我们已快走了一半路程,天明当可赶到。大哥初走长路,如不觉累,到了镇上再休息罢。”
  两人随又前赶,沿途连经好些荒村小镇,大都残破荒凉,无什居人,就有人住也是老弱残废,无力逃荒,守着附近一点瘦得可怜的农作物,在彼忍苦挣命。不时听到悲泣愁叹之声由荒凉的旷野里隐隐传来。二人途中口渴,想买一点水吃,好容易看出一家有人,并还未睡,天已高明不远,便去叩门求饮。隔了一会,才见一个蓬头乱发、赤着上身、年约七旬、枯瘦如柴的老太婆由土洞中探出头来。姜飞说明来意,又给了她几十个钱,老太婆好似喜出望外,颤声说道:“今年大水之后,加上天干,田里没有收成,衙门里的差人不容分说强要完粮。秋租交不上,田主还要追逼旧欠,实在无法,逼得人们,不是拉了杆子去当棒客,便是全家逃走。全村二十六家一百多人,只剩我这老不死的寡妇和东首第二家一个缺了腿的残废刘二秃子无法逃走。每日掘些草根树皮在此等死,想来也活不到几天。可恨那些财主们一个个造了土城石堡藏在里面,照样大酒大肉享福,口口声声说种田的都是强盗,一步门也不敢出。他造了土城,又招上许多打手,钱花了不知多少,一点用处没有。前几天洪财主家正做生日,搭台唱戏,被袁家两位寨主带了弟兄赶去,一夜天杀光烧光,连块瓦也未剩下。早知这样,待我们苦人稍好一点,不逼我们造反,就欠他一点租子,也比造土城请打手用的钱少得多,还落个大家平安。我们欠他租粮,又不是不还,何苦这样想不开!要照从前这里乡风,外乡来的客人错过宿头,莫说吃杯茶水,便住上一两天,连吃带拿都是常事。如今全村整天见不到一点烟火,承小相公好意还送我钱,热水却没地方找去。前些日下了点雨,井水倒有,我老婆子已有两大没吃东西,实在走不动。我家还有一个破水桶,井就在西南角槐树底下,请小相公自己去吊罢。”姜飞见她絮聒不休,好容易把话听完,取出水桶,拿了就跑。沈鸿又将带的冷馍分了她四个,未容称谢,赶到井旁。见姜飞已往回走,水并不曾取来。原来那井大深,井底还有死尸,只得将桶送回,忍渴上路。这一耽搁东方渐有明意,大半轮明月变成一团白影,悬在地平面上,东方已现出一片青痕,天边碎云均有红影,知天将亮。
  问过老太婆,当地离朱仙镇还有八九里,赶到正是时候。走了一夜,途中又未停息,意欲早到投店,弄两匹马往老河口赶去比较快点,于是加紧往前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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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巧得千里马
 
  二人走出不远,天光大明,沿途又发现了两处火烧过的城堡和一具残尸。一轮朝阳业已升出地面。遥望前面黑压压一大片,途中时有车马往来,多是好些人结队而行,孤身行客极少。偶然遇到两三人一起,都是穷苦土人,除却雇有镖师的官绅商客,所遇土人十九面有菜色,神情均极愁苦。沈鸿暗忖:自明中叶以来,阉党威权日重,地方上的土豪劣绅又极横恶,贪官污吏上下勾结,闹得民不聊生,刀兵四起,照此形势,天下非要大乱不可。自己的仇人便是一个著名恶霸。正在气愤,姜飞忽然笑说:“到了!”往前一看,朱仙镇相隔已只半里来路。镇上人烟稠密,甚是热闹,并有一列高大的土墙环绕全镇,比寻常小县城强得多。栅门刚开不久,好些赶集的商贩挑了菜蔬和各种用具正往里面抢进,全镇长达三四里,行店甚多,人语喧哗,往来如织。每家店内都堆满各种货点,饮食用具无不齐备,热闹繁盛,看不出一点兵荒景象。半条街还未走完,便有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