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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围炉煮酒 共结情鸳
沈鸿本不想睡,因樊茵说他重伤之后受惊受冻,差一点把命送掉,非要叫他养息不可。一则盛情难却,再见对方柔情款款,无限关切,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卧在榻上,见对方把皮帽皮衣脱下之后现出本相,越觉容光美艳,丰神绝代,比上次相见更美得多。
最出意料是,共只见了两面,相待这等诚恳关切,宛如良友重逢,人更大方。看神气以后必能常与亲近,暗中狂喜,心绪却极烦乱,不知说什话好。
崔老人忽然赶进,也不令其坐起,口中应答,目光仍是不能自主,老注定在对方身上。不料意中人也不时注定了他,双方目光时常相对,恐其看破,万一误会,被其见轻,还要丢人,岂不冤枉?心正有些发慌,偏又管不住自己,老想从此不看,由不得又要看上一眼。未了一次四目刚一接触,对方忽然起身走来,万芳也跟在一起,方觉不妙,面上一红,哪知对方并未责怪,反和万芳同坐榻旁,问出这等话来,不由喜极忘形,回答不出,正说:“小弟不饿。怎敢劳动姊姊?”崔老人今朝听出万芳、姜飞的婚姻已成定局,万英和杜霜虹这一对也有了成议,先还不曾留意。这时一看,这六个小人真个郎才女貌,正好配成三对。方想,日后也照原意,代沈、樊二人作合。及见这等情景,又听说是以前见过,老眼无花,当时明白过来。料知对方情投意合,前两对业已定局,这未一对自也无话可说,暗笑我老头子真不晓事,人家少年男女同门至交,难得才貌心志都是这样相当,又是六人三对,不多不少,没有丝毫缺点,他们志同道合、情分深厚的少年未婚夫妻,我这百岁老人还不识相,夹在他们队里,人家表面不说,岂不讨厌?闻言接口哈哈笑道:“我真老糊涂了,你们三对年轻人久别重逢必有话说,我在这里难免拘柬,好在你们师长方才业已答应放你们三天假,随意叙阔,等天寒老人师徒日内来此,在卧眉峰、白莲磴两地分配好了住处,订好功课,再行勤习。沈鸿的师父有事他出,还有些日才回,暂时先由我来传授,以补报他因我疏忽所受惊恐伤痛便了。洞中还有一点食物,沈、姜二人昨日便因准备冬粮才致遭此奇险,都差一点没送了小命。其实这些东西我都准备得有,除花大师吃素外,别位师长来时也各有准备。第一个汤八夫妇所赠酒食荤素都有,也用不完,业早命人运来山中。这样总算因祸得福,尚不冤枉。别人还好,万氏兄妹平日也许随师吃素,比较清苦,你们同门知己正好就这几天爽爽快快、高高兴兴自己动手,吃上几顿快活酒饭,省得日后各人都有功课,虽然同在一山,日常相见,到底没有这两天可以尽情作乐,没有管头。
“我老头子因沈鸿为我所累:人又极好,本想给他做点吃的,顺便请你们吃一顿。
此时想起,有我在此反而扫兴,白莲磴新居刚布置好,许多地方没有这里方便,你们自家做来同吃。沈鸿如其真能坐起,没有痛苦,也可随便,只不要勉强。我老头子住处离此甚近,一会就代你们送东西来,再往白劳磴送些酒肉和干鲜菜蔬,把你们的师长绊住,并代你们多说好话。天已不早,此洞里面还有一问,有的是兽皮,沈鸿、姜飞恐他师父回来要住,床铺早有准备。外面风雪交加,天气奇冷,你们几个初来的人恐还不曾经过,我看这两天无须回去,就在洞中居住,玩上几天如何?”众小兄妹除沈鸿外均恐师父见怪,方要辞谢,说:“明日再来也是一样。”崔老人笑道:“你们那几位师长都和我相交多年,性情为人均所深知,这个只管放心。我送完东西立时前往,令师们稍有不快,我便赶回通知可好?再不相信,我半夜归来,还可叫你们师父写一手谕,总可安心了吧!”众小兄妹均得师长钟爱,又知崔老人和师父的交情,有他作主决无见怪之理。不过刚刚搬来,山洞虽已有人先收拾好,总还有不齐备之处,惟恐师长身旁无人服侍,心中不安。
姜飞是刚拜师不久,性情不知,多了顾虑,及听老人这等说法,样样都代想到,只得答应,并留老人同饮,吃完再走。老人笑道:“你们都是年轻人,应在一起才有意思,加上我一个老头子好些无趣。我自会寻你们的师父作伴,夜话叙阔,没有你们在旁更可尽情说笑,畅所欲言,免得当着几个小徒弟不得不端点架子,这叫老归老,小归小,各随所喜,勉强不得。我还有一个徒弟,拿了我的铁笛子在外闯祸,好在杀的是恶人,救的是好人。他又是好几个同道的徒弟,天寒老人和乐游子便最喜他,非我一人所有,也就不去管他。今日必到,并还早知你们师父移居白莲磴之事。本想命他来此,一则他孤身一人,无法成双,性情有点古怪,又比你们年长十来岁,将来虽是你们的大师兄,未必合得上群。今日我先不令他来此,如已回山,便令同往白莲磴,就便代你们做点杂事,正是一举两得。你们好好说笑,我要去了!”说罢转身又将火盆中柴炭添好方始走去。
众小兄妹都是昨今两日来此,初见崔老人时均觉此老严厉威猛,对敌之际满头白须自发根根倒竖,一齐怒张,这样风雪寒天,只穿着一身夹袄裤、芒鞋布袜,声如霹雳,在敌人丛中纵横飞舞,转眼之间便抓死了两个,看去活像一头雄狮,威猛无比;想不到对面说笑如此温和,看去显得那么慈祥热爱,体贴入微。除沈鸿不曾眼见动手,还不知他的厉害,余均惊奇感佩。万氏兄妹和姜飞更是童心,觉着此老又滑稽,又诚厚,和蔼可亲,俱都不舍他走。沈鸿也乘机由榻上坐起,赶往前面挽留。樊、杜二女虽未动手,也往前面拦住。老人身材高大,平日背驼还不甚显,及见众小兄弟将他围住,同声挽留,少年天真,亲热非常,始而低头沉吟,忽然感动,高兴起来,猛的把身子一挺,哈哈大笑道:“我老头子原是小孩脾气,想我当初也有家庭之乐,不是三十岁上遭遇不幸,照我年纪,此时至少四代同堂、曾孙绕膝了。只说我这个老怪物,除令师们有限几位老友,无人看我得起,想不到你们小娃儿家居然对我如此亲热。本不应辜负你们美意,无奈令师们初来,贾二弟又有事出山,我总算是地主,如何能不尽点心!好在来日方长,照你们这样,只不嫌我老丑,等到日后功课一完,自会寻找你们。我索性做个孩子头,别的不说,终不至于有人敢欺侮你们。此时还是让我到白莲磴去尽主人之道吧!”众人虽是少年英侠,骤出不意见老人哈哈一笑,声如霹雳,人也暴长了两尺,身子笔挺,比方才对敌时更显高大,威风凛凛,宛如天神。这等异人从所未见,差不多都吓了一跳。后听这等说法,想起师长新来,果然无人作陪,多此一位热情的主人样样方便,只得罢了。
老人走不多时,便拿了两大筐的食物走进,除新鲜菜蔬和腌菜,姜、万二人恐师父要来早有准备,只放下一圈盘笋,余均带往白劳磴去而外,共送来六只肥山鸡、一大块肥鹿肉,还有几样野味腌腊,众人便吃三天也吃不完。正在同声称谢,老人笑道:“你们从此相亲相爱,永为道义骨肉之交,学成下山多救点人,我便高兴,不必谢了!”说罢走去。众人送老人走后,见那盘笋形如螺旋,共只一根,却有好几斤重,只万氏兄妹见过,并知养笋之法。沈、姜、樊、杜男女四侠见这隆冬封山之际,会有这样其白如玉的嫩笋,均觉奇怪。万芳笑道:“此笋名为玉盘香,乃嫩笋发芽未出土以前连根掘起,避开风日,用一瓦坛紧紧罩住,笋便盘生其中,不论何时均可取用,清香无比。你看老人待我们多好,荤的还不希奇,最难得是这大笋脯,又嫩又香,鲜腴无比,那年有人送我师父一大包,原来竟是这里出产。别的东西都多,只这菌油倒在碗里还装不满,只有二十来朵,这东西我也吃过,却没这样小巧肉厚,一定美味。休看我师父终年长斋,我和哥哥都会做菜,有这许多东西足够忙的。沈大哥伤势刚好,还未痊愈。二位师姊后来是客,只叫姜二弟帮忙,由我三人做厨子,你们三位坐吃如何?”沈鸿方说:“我也会做!”樊茵见他身上有两处血迹浸出,不知早来震破,一直有人,未及更换,恐其劳动,伤口震痛,低声笑说:“你不要做事吧!看你这伤势还未好呢,也不重新包扎一下!”
沈鸿见她明眸回波,巧笑嫣然,心中爱极,不忍拒绝,众人再一拦劝,便未往下再说。
杜霜虹见这位师姊平日人最庄重,常说自己顽皮,自见沈鸿,不知怎的那样关切,简直变了个人,不禁暗笑。
樊茵、万芳自从初见格外投缘,见霜虹在旁偷笑,一个有气,一个偏袒。樊茵首先说道:“共总几样菜,用不着这许多人,万师弟你陪客吧!我们不要你动手了!”万英当是客气,刚一开口,万芳也赶过去笑说:“我想起来了,哥哥手艺不好,还是由我一人来做,叫姜二弟切洗,陪我做下手,做得还干净些。”万芳原是偏向樊茵,想令乃兄去向霜虹亲近,增加情感,免得在旁笑人,樊茵见了不快;哪知无意之中和姜飞拉成一对,只他未婚夫妻一同下手,不要别人加入。说完方觉疏忽,恐众人笑她,偷眼一看,樊茵装不听见,沈鸿连声赞好,也是由心而发,只霜虹一人望着自己忍不住好笑。姜飞偏不知趣,接口连说:“我和姊姊正好一正一副,多上哥哥反无头绪。”霜虹闻言,望着二人越发笑个不住。万芳又羞又急,不禁发了小孩脾气,竟朝万英气道:“杜姊姊远客新来,不去陪伴人家,要你跟着忙些什么?你菜又做得不好,我和姜二弟做起菜来正好一对,也不怕人笑话。你和杜姊姊本是一双吃客,偏要捣乱,再不过去,从此休想理你,你还当哥哥呢,这样气人!”万英知道小妹娇憨,母亲师长对她均极钟爱,自己也最爱这妹子,先不知为了何事这等生气,正说:“我菜做不好,让你就是,何必这样生气!”霜虹素来爱笑,一半也是无心,见万芳认了真,又见万英窘状,双方情分本厚,师长所说又都听过,一赌气笑对万英道:“你真呆子,人家都见不得我们,还不过来。
本是自己兄妹,就算我和你做一对吃客,有什相干?放大方些多好呢,偏要自找气生!”
沈鸿先不知道三女暗斗心眼,更不知万氏兄妹和樊、杜二女虽是新交不久,先后共只两次相见,彼此都是一见投缘,交情深厚,又都天真稚气,这类拌嘴常有的事,不足为奇,误以为双方将要口角,正要上前劝解,被樊茵暗使眼色止住。刚想起崔老人所说六人三对的话,心中一荡,万英已被霜虹喊过。万芳先是撅起小嘴假装生气,及见乃兄这样听话,和霜虹对坐小桌左右说笑,二人自顾自谁都不理,故意亲密情景,忍不住也笑出声来。微闻霜虹笑道:“芳妹占了便宜,高兴了吧!”万芳也未回答,自和姜飞一同做菜,更不回顾。
经此一来,六人已有四个变成两对,只沈鸿一人年长面嫩,既不愿打扰那两情侣,有心想和樊茵亲近,又不好意思过去,只得想些不相干的话和对方问答。霜虹见樊茵独坐对面,。和沈鸿相隔甚远,看出二人投缘情厚,一个矜持,一个不好意思,想了想,故意自言自语道:“我们均非世俗儿女,不应再有男女之嫌,既是志同道合、心意相投的兄弟姊妹,形迹上亲近一点有什相干?前听恩师说,我们女子最是倒霉,从小到老终是拘拘束束、受尽委屈。一个人总要遇见情投意合的朋友,可是一到女子身上便是有话不敢说,什么都要藏在心里,除却任人摆布、勉强忍受而外别无法想。恩师昔年便为此吃过大亏,受尽苦难,造成终身恨事。我们姊妹总算从小便被恩师救去,在她老人家门下长大,本来从无拘束,乐得放大方些。我方才虽说了几句笑话,其实还是我们弟兄姊妹都是情投意合,一见如故。万家小妹和姜师弟并还奉有父母师长之命,已是未来一双佳偶。我恐大家还有男女成见,不能畅所欲言,对于自己投缘的人反倒显得生疏,这才故意说上几句笑话,不想小妹妹先认了真,平日最疼爱我的好姊姊也不爱理我了。你们都多我一人,就是英哥肯陪我,有什意思?我也不要吃什好酒好肉,还是回转白莲磴侍候师父去吧!”说罢起立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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