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04-骑彩虹者!
! ?br /> 这回,江日照一进门,就发现菜已经做好了,摆在桌子上,已经冷掉了。这一阵以来都是这样,菜木头似的没有滋味,妈妈也木头似的没有滋味。她吃饭时总是专心致志地咬着筷子,或者看电视,偶尔和他说话,也只不过是反复地问着他:“你是好孩子吧?”
问这话的时候,也没有半分诚意,眼睛愣愣地盯着前方,并不像真的想确认什么,而只是想一个过渡性的话,却没有过渡出什么来。
江日照看着妈妈的表情,越发觉得她大智若愚高深莫测,不知道接什么话,只是讪笑地点头说:“那当然啦。”
这段时间里,江日照却总是主动抱着枕头走进妈妈睡觉的主卧室。这就是人的贱性吧,当一个人表情难解地看着自己或看着远方时,总要跑过去和她瞎闹,找借口要她帮忙,甚至胡说八道一堆,非得抓着她,巴着她,抱着她,才会觉得心安。
江日照今天看着妈妈又是这副呆滞的模样,脱口而出:“下个星期我要出远门,去B市,和两个同学一起。”
妈妈动都不动一下,简直不知道话有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
江日照自己摇摇头苦笑:他希冀得到妈妈什么样的回应呢?是妈妈娇声娇气,抑扬顿挫地说“那么,你一定要加油哟——”或是更希望她捏碎自己的手腕呢?
《骑彩虹者》 第一部分可以带走的东西
占乃钞已经开始打量家里有什么可以带走的东西。他和妈妈吃饭的时候,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家里打量,看到小型轻薄实用的东西就忍不住官样地点头微笑,用手指在手心划个勾;看到同样实用的好看大型东西的时候,就皱眉摇头。
妈妈盯着他看,用筷子头敲敲桌面,发出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大声音,问占乃钞:“嘿!嘿!你在看什么呢?”
占乃钞听到这话的时候,货真价实地抖了一下,以前他是不相信打冷颤这回事的。
“没什么。”这是这个问题的唯一答案。
占乃钞迅速地看着妈妈,看到她虽然似笑非笑,但眼神平静,像是知道占乃钞的计划,但她不应该知道。
吃完饭,占乃钞坐在沙发上,看到妈妈洗完碗要坐在沙发上,起身说:“我到那边去。”妈妈拉住他的手腕说:“坐下嘛。”
占乃钞笑着挣脱,说:“算了,我到那边去。”
妈妈一下子在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上使了劲,占乃钞疼得跪下。妈妈再次开口:“坐下!”占乃钞求饶说:“好好,我坐,你松手好吧。”
妈妈说:“我今天喝酒了,你听话。”
妈妈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最后一句话是:“我跟你说……你要严肃一点儿。”
占乃钞吓了一跳,脸都红了,心里默念:“难道出走的打算被发现了?”要出走的事不是他唯一的秘密,却是他最近的秘密。
但是妈妈听不见他的心理活动,又继续说了一些话,大概是说,她最近在尝试谈一些恋爱,可能会把一些男的带到家里来,“我事先跟你说,一来是让你有心理准备;二来是有人到家里来的时候,你不要搞得跟什么是的,有礼貌一点。”看到占乃钞默然的表情,害怕他生气。想想自己,怕什么立场这儿子发怒,慌乱起来,拍着占乃钞的手背说:“或者,或者我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不过我觉得这样我就照顾不到你了,你还是想这样呀?那好,你自己要多照顾一下自己了……”
占乃钞交代妈妈说:“你也不小了,也要小心一点,别最后弄得被劫财劫色的……还有,你也应该晓得要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你也基本上进入倒计时了,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浪费了,听到了没有?”
说完以后,双手捧起面前的热茶杯,脸几乎埋进去,脸颊在发烧,感到十分亢奋。又感到了少年的心情,体内充满喜悦,也不知道在HIGH什么。
妈妈脸也红了。 明明是静谧的晚上,但气氛却像静谧的下午一样,月亮都变成太阳,向窗户中射入太阳光。这对母子互相温柔地取笑着对方。占乃钞觉得自己可以安心地走了,离开妈妈了。
《骑彩虹者》 第一部分火车站
夏锦落按照占乃钞给她的地址寻去。
准确地说,那不是一个地址,而是一个指示。一张纸条上写着的长句里包括了“左转……直走三百米……回头”之类的短语。
路并不陌生,她知道再往前走,拐个弯,经过中等破乱、很破乱、不破乱的三个街区就是火车站。
火车站上面写着“火车站”几个大字,比“火车站”几个字更大的是钟,上个月那个大钟才换成荧光的。比钟更大的是一个广告牌,一个人一只手拿着一瓶酒,另一只手伸出大拇指,脸上似笑非笑的。
占乃钞就蹲在那张似笑非笑的大脸的正下方。他蹲在台阶的边缘,脚后跟稳当地立在地面上,脚掌凌空,下面是五米来高的台阶。同一平面上还蹲着或坐着不少人。
夏锦落眯着眼睛望着。她的视力并不好,上课看黑板做出——她的朋友所说的——“猥亵的表情”,拼命地眯着眼睛,才能把黑板上的字挤压成清晰的影像。但是,她却能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看到前面骑自行车的女人高跟鞋跟一根粗,一根细。这样复杂的视力,看不清火车站上的钟,却一眼就看到了占乃钞脸上痴呆无助的表情。
夏锦落由远而至,占乃钞看到了,他站起身。由于蹲得太久了,脚都麻了。他在半空中摇晃了几下,还是从台阶上咕噜咕噜地滚下来,滚到夏锦落脚边。
夏锦落俯下身子,对他说:“我把头发打薄了,看出来了吗?”
占乃钞爬起来,借着大钟发出的莹绿色的光仔细打量着。夏锦落把头发散开,说:“刚打完,还是蓬的。”
占乃钞粗暴地随意把手插进夏锦落的头发里,说:“是刚打的,毛茬子还很扎手。”
两人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夏锦落一会儿才开口:“江日照不来了。”
占乃钞说:“我知道。”前几次他来班里找夏锦落,给她送地址她都不在,他都恰巧看到江日照,江日照的态度很可笑,他阴阳怪气地问:“你们确定要去了对不对?”却不等他的回答就又走开了。
占乃钞不想触及这个话题,问夏锦落:“你跟家里请假了吧?”
夏锦落脸色却顿时勉强起来,虚弱地说了声:“请了。”
占乃钞看她的表情,心想她一定是和家里发生了些矛盾,不便说什么,只有拍拍她的肩说:“上去蹲着,上去蹲着。”意思是让她和他一样蹲在平台上,口气却豪气得像劝人不醉不归。
夏锦落连声应着,心情却从此黯淡下来。
占乃钞猜错了,她并没有因为外出的事儿跟家里闹什么矛盾。
今天下午,夏锦落洗完了澡才发现自己的睡衣没有带进卫生间,只好用浴巾裹着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出卫生间,这时她发现坐在客厅的爸爸一直炯炯地盯着她,也不知道盯了多久。
夏锦落的爸爸曾是一个漂亮的人,虽然瘦小苍黑着一张脸,但颇为俊秀。年轻的时候是厂里颇为重要的干部,“先上车后补票”生了夏锦落。夏锦落出生以后,爸爸所在的厂就迅速倒闭了,爸爸和妈妈也都迅速长胖了——夏锦落至今也不明白这三件事之间的关系。
穿着睡衣,夏锦落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喊了几声“妈——妈——”都没人应,爸爸说:“你妈不在。你知不知道你妈把指甲刀放到哪儿了?”
夏锦落摇摇头。
电视上放着一个古装剧,忽然男主角和女主角毫无预兆地开始接吻,声音奇大无比,夏锦落想说一些话盖过亲吻的声音:“爸爸,学校组织我们去B市参加夏令营。”
爸爸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上的人,没有答话。过了好半天,电视上的两个人才分开,还有一丝口水从男主角的嘴里延伸到女主角的唇上。
夏锦落考虑到后面该床戏了,要挺长一段时间,而她不想和爸爸再独处更长的时间了,于是她干脆一口气告诉爸爸:
“前几天有两个专家到我们学校来测试,他们说跟你是战友,他们说跟你说‘胖子’和‘小郑’你就晓得了。”
爸爸微微把脸扭向她,眼睛却没有注视着她。夏锦落说:
“他们是来测试我们班,哦,是看我们学校有多少个天才。他们测得我是其中的一个天才,他们让我到B市去参加集训,一个星期,哦,是一个月。今天晚上就要走。”
爸爸一直落在电视上的脸终于完全面对着夏锦落。夏锦落感动又惊讶,因为爸爸第一次对她展现出一点热诚,当然,也只是冷淡的情绪中的一点点激动。
爸爸说:“胖子这个人倒是可以信任的,要我送你一下吧?”
夏锦落赶紧摇头说:“不用不用,那我自己先去准备了。”
夏锦落的爸爸说:“好吧,你要是得了什么奖别忘记拿回来哦。”
夏锦落想告诉爸爸没有什么奖,但是爸爸正在大笑,不知道是为了得奖可能性的荒谬,还是因为电视上男主角把女主角压倒在床上。
《骑彩虹者》 第一部分带着欲望旅行
占乃钞在听夏锦落说话的时候,脑袋里的感觉和脚上的感觉是一样的。
基本上都是渐渐麻木了。他没有发现夏锦落是一个如此多话的人。她并不是给人讲什么故事,讲什么记忆。而是把自己的思想过程外化,像是把脑袋里的筋条脉络全部暴露出来。这似乎还是发自肺腑的东西,听起来也暗波汹涌,高潮迭起的。占乃钞本想认真学习一下,听进去才发现是一点价值也没有的东西,于是他开始顺理成章地想自己的事情,想来夏锦落也不会发现。
“我那天和江日照谈了一下,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我对自己的家庭有点小题大做了,但是我眼前已经被展示了一个新的世界,旧的那个处处都显得黯淡破旧,羞愧得要对着墙角面壁去了,但是我想,这到底是我的家啊,反而是这样,反而是因为这是我的家,所以我一想到一直会在这儿生活,才更烦躁难忍……”说时,夏锦落一直观察着占乃钞,她何止是发现了他心不在焉,简直心寒。
多话从来不是她的过错,思维混乱永远不是她的过错,她错就错在走错了这一步。专家哪里向她展示了什么新世界,她哪是要进入一个新纪元。夏锦落只是从一个没有人听自己说话的废墟,落入了另一个无人倾听,无人体贴——占乃钞甚至不帮她拿包——的废墟里。相比之下,原来的那个废墟拾掇得还整齐些。夏锦落几乎一览了自己的人生,她即使在世界的中心呼喊也不会有人听到。
失望在长时间内不被外人体察就成了绝望。夏锦落想着,浑身就像掉入了冰窖一样。像犯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打破了监狱的门,以为自由了,却发现这哪里是出口,而是一个格局更大的监狱。
幸而她还不知道占乃钞在想什么,她若是知道了,便不会在他身边多待一秒。
他在想一个女人的肚子。当他还住在一条肮脏的街上的时候——在他的印象里,那条街铺满了烂烂的白菜叶子,走在上面软软的,就像走在女人腹部一样,街边住着像混血儿的猪肉西施,身高两米多的女人,穿着红色贴身衣服从不戴乳罩的卖红萝卜的女人。占乃钞骑着小小的自行车从她们中间穿过去,她们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他从来都很害怕这些怪异的女人。
有一天,他在家属大院里骑自行车的时候,有一个他熟识的小男生跑过来说:“街尾有一个疯子要拿石头砸狗。”占乃钞说:“你不能让他砸狗啊。”小男生说:“好,我去阻止他。”说着,就飞快地跑出去了。
占乃钞紧张地等待着,从没有这样紧张过。当他准备骑车出门找伙伴的时候,忽然看到他的伙伴脸上带着古怪又紧张的笑容走来了,说:“我把他打晕了。”说罢,笑容更甚,尾音润滑欢快而完美,简直像歌尾的一句“嘿——”奇怪的声调,显然自己都被吓坏了。
占乃钞骑着车就往街尾跑,而小男孩忽然痛哭,往自己家的方向跑。
街尾果然睡着一个人,穿着西服——占乃钞心忽然一紧:是个白领啊!——走近一看,那个男人的西服很肮脏,这才放下心。走近一看,那个人是个女的。占乃钞看到她敞开的西服里面穿着更肮脏的条形衬衫,线条显示出她是个女人,但是她的喉结和脸庞却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