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
年羹尧不躲不闪,硬受他的一拳,然後身躯急转,长剑出鞘,挑向官家的身前。
纳兰明德大为吃惊,奋不顾身,放弃手中的长剑,撞向年羹尧的手腕,想把他的剑推开。
那知年羹尧的动作比他更快,飞速地长剑归鞘,一手夺过纳兰明德的剑,一手塞出一样白晃晃的东西,含笑道:“接好了,我不是刺客,别太紧张。”
那样东西来得太快,纳兰明德不由自主地接了一看,却是一个酒杯,杯中还有半杯残酒,略有余温。
那是官家的杯子,被年羹尧用长剑挑到手中,又塞给纳兰明德,取酒、夺剑、归鞘、还杯子,都在刹那间完成。
快得令人目不暇睹,难得的是杯中的酒都不溅出一点。
纳兰明德满脸羞惭。
隆科多却笑道:“年壮士,真是好身手,那天如果年壮士在围场中行刺,那就太可怕了。”
年羹尧微微一笑道:“圣驾受惊了,草民只是想敬圣驾一杯酒,祝圣上寿永千秋,可是纳兰侍卫信不过草民,草民只好将杯子交给他,请他代为致意了。”
官家的神色很平静,一点也没有受惊的感觉,哈哈一笑道:“我到今天才算是开了眼界,想不到世间竟有这等精妙的技艺。
明德,这是你太大惊小怪了,年壮士是老四的结义兄弟,难道还会对我不利吗?快把杯子拿过来。”
纳兰明德把酒杯呈上。
官家亲自将酒斟满了道:“我奉壮士一杯,为臣属的无礼而致敬。”
年羹尧屈膝跪下接过酒杯道:“草民拜受赏赐,致歉却属不敢当,草民蒙四殿下受拔知於风尘,虽然结义金兰,却不敢高攀金玉,唯肝脑涂地以报隆恩。”
语毕一饮而尽,双手奉还玉盏。
官家就用那只杯自斟满了酒道:“我陪一杯,壮士请起,壮士这麽高的身手,不知是出於何人门下?”
“家师姓顾,号肯堂。”
官家愕然道:“肯堂先生是江南名士,文章卓著,没想到还是一位技艺的高手。”
孟丽丝笑着说道:“顾师伯不但技艺入神,胸中丘壑韬略,更是无人能及,年师兄是他的得意门人……”官家点头道:“我知道,我对此老心仪已久,也曾经下过几次手诏,命江南提抚邀请顾先生来京一聚。
只可惜始终没有得到回音,壮士既然为顾先生的门下高徒,能否替我再致意一声,请他来京一游。”
年羹尧说到:“家师生性淡泊,从不履权贵之门,他行云流水,游踪无定,草民也有好几年没见他老人家了。”
官家连声叹息。
胤祯这才笑道:“父王,今天年兄弟甘冒犯驾之罪,炫技驾前,是有深意的,年兄弟的技艺虽然不凡,但江湖上像年二弟者大有其人。
甚至於高出年二弟的为数亦不少,如果这些人心生恶念,入京惊驾,宫中的侍卫恐怕很难保护父王的安全……”
官家含笑道:“你有什麽办法呢?”
胤祯道:“儿臣一方面易名四出,寻访江湖高人,宣扬父王德政,另一方面,儿臣想请年二弟推荐一二位高手入宫保驾,以策安全。”
纳兰明德忙道:“今日一会,奴才方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奴才之能,实不足以保圣驾天安,如果年壮士真有靠得住的人,请圣上赐准……”
官家摇摇头道:“不必,我信得过自己,也信得过明德,有他保驾就足够了。”
纳兰明德急得跪下来道:“圣上,奴才实在没有把握,如果圣驾有了不测,奴才就万死莫赎了,万望圣上……”
官家拢手笑道:“傻孩子,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信任的是你的忠心,不是你的技艺,我何尝不知草野之间,奇人异士多加恒河沙数,但几十年来他们从来也没有光顾到我的头上来。
没有其他原因,是他们了解杀死我无补於事,我死了,江山不见得就转到汉家手里去,天下之得失,不在一人之生死,何况杀了我之後,换个人来当皇帝,相信不会比我更好,这是我相信得过自己的道理?”
众人俱皆默然。
官家含笑起立,道:“今天是我最愉快的一天,家人小聚,尝尝儿媳妇亲手烧的菜,只怕以後很难再享到这种福了,得陇不可望蜀,知足常乐,皇帝的行动也不是自由的,宫里一定在着急了,咱们回去吧。”
他说要走,谁也不敢挽留。
官家笑了笑又道:“你们也不必送了,明德与我回去就好,老四,你们明天就走吧,我准你两年的假。
有事就找明德转告我,你这次出去,我许你便宜行事,同时也替我看看那些督抚外臣,如果有贪赃枉法,你尽可直接处置,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先斩後奏。”
胤祯等人跪下叩头送驾。
官家却笑嘻嘻地带着纳兰明德走了,一直等他们走出大门,里面的四个人才站了起来。
隆科多笑道:“年贤侄,今天你可露足了脸,把纳兰明德那小子比了下去,我真没想到你会胜得这麽轻松。”
年羹尧微笑道:“纳兰明德的功夫是不错的,我高不了他多少,我不过只是先声夺人,阻遏了他的斗志而已……”
胤祯微笑道:“还有一点,丽丝在他的酒杯里,先放了减两功力的药,那是从天山带来的,服下後能使人功力打个对折,而本身却毫无所觉,所以你才胜得轻松。”
年羹尧微惊道:“那可不行,这种药性我知道,服下後二三天才能复原,纳兰明德也不是笨蛋,他回去後,发现情形有异,岂不是全功尽弃?”
胤祯笑道:“你放心,我用量很轻,最多只能维持半个时辰,所以才急急叫你出剑动手,现在他的药性差不多已经解了。
只是遗憾的老头子不合作,我们在宫里塞人的计划,行不通了,以後在京里的事,那就要全靠舅舅了。”
隆科多沉吟片刻才道:“老头子那一关虽然没打通,纳兰明德的胆已寒了,我可以侧面想法子,塞人到纳兰明德的侍卫里去。
这一着棋子很重要,因为老大跟老八府里,养着不少好手,如果他们趁你离开的时候,猝然发难,倒下了老头子不要紧,大局为他们控制後,事情就难办了。
尤其是老八,他的班底是各地的外臣督抚,都是握有军权的实力派,如果不先扳倒他,事情很难办,好在老头子有了话,你不妨两面进行,先在外面把他的党羽一一削除,然後我再在里面设法。”
胤祯笑道:“舅舅放心好了,我会办的,我争取出去,主要也是为了这一点,我的人,明天就向舅舅报到。”
又商量了一下,隆科多也走了,胤祯拥着孟丽丝回到房里。
孟丽丝感动地道:“你父亲真是个好皇帝。”
胤祯朗声笑道:“将来我会做个更好的皇帝,丽丝,明天就是英雄岁月的开始,你我好好地放手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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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缠绵的秋雨下得人心头直烦,山东总督颜铭大人在济南的总督府中大发脾气,拍着桌子大骂手下的几名将领。
骂得他们一个个垂头不语,坐在一旁的济南知府邬清风感到很不是滋味,因为颜铭虽是山东地面的总督,兼掌军政大权,但只管大股盗匪的剿减,以及重要的军务,像目前所发生的事,该是他地方官的责任。
颜铭骂他自己人饭桶,间接也是骂他这个知府办事不力。
邬清凤是进士出身,一个标准的书生,官拜四品黄堂,虽不足与一品方面的大员相比,但也不能接受这种委屈。
实在听不下去时,忍不住一整神色,起立拱手道:“颜大人,事情发生在卑职的地面上,卑职实也难辞其咎……”
颜铭却一挥手道:“邬大人,你不要多心,虽然这是你的职分,却不是你衙门里那些捕快办得了的,否则我也不会多事了。
你想想看,我派了一营官军,都没有抓住那三个逃犯,你还行吗?我只是想不透那三个家伙为什麽如此厉害。”
垂手站在堂前的李参将嗫嚅地道:“那二男一女年纪都很轻,可是武功十分高强,尤其是那个女的,使的是一口宝剑,竟能断金削铁,刀枪碰上就折,才被他们杀出重围,本部的官兵连死带伤,总计折了三十四名……”
颜铭怒道:“亏你还好意思说,堂堂正统的军队,竟被三个人杀得人仰马翻,从容而去,你们怎的不会放箭?”
李参将苦着脸道:“他们已陷入重围,放箭怕伤及自己人,何况用箭也没有什麽用,卑职曾经在其中一个的肩上刺了一枪。结果他丝毫无伤,反把卑职的长矛撞断了,据卑职看,他们都是练过上乘武功的江湖人。”
颜铭不信道:“胡说!天下那有这种人?”
李参将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众目所睹,卑职绝不敢虚作谎言,陆黄两位将军也可以作证。”
站在他身旁的陆参将黄参将,虽未出言证实,却也没有否认,可见事情是不假。
邬知府道:“这倒是有可能,卑职前年曾经擒住了一名江洋大盗,在正堂上打断了六根棍子,仍然伤不了他一点皮肉,最後还是一名老公役献策,点破了他的气门才将他制服。”
颜铭点点头道:“我不是不相信,我府中有两名护院的喇嘛番僧也有这种本事,不过他们在运功之前,一定要吞符念咒,我认为那是一种邪术。”
邬清凤正色道:“这绝不是邪术,吞符念咒是他们的障眼法,故神其技而已,他们倚仗的显然都是真正的武功。”
颜铭沉思片刻才道:“那三人叫什麽名字?”
李参将道:“不知道,他们自称燕京三侠,却没有个别通名,不过他们所操的口音,却是纯粹的京音。”
颜铭神色动了一动才道:“你们先退下去,严密访查那三个人的下落,得知确讯後派大军包围,也不必留活口了,即予格杀不论。”
三名参将都打恭退下。
邬清凤道:“下官也告辞了,回去也要饬令下属,严密访那三名凶犯。”
颜铭却道:“邬大人,你等一下,我还有话跟你商量。”
邬清凤只得留下,颜铭请他到小书房里,分宾主坐后,下人献上茶后。
颜铭将左右从人屏退了才抑声道:“邬大人,这件案子我不能公开来办,越俎代庖,事前没通知你一声,实在是有原因的。
现在闹出了公开拒捕,杀伤官军的事,压是压不下去了,至於如何申奏,你我还得好好商量一下,以免事态扩大,对你我都有不便之处。”
邬清凤怔了一怔才道:“下官只知道大人府中的一位师爷在赵家花园,被人杀死了,将军派军去搜捕凶犯。
详情如何,下官一点都不清楚,赵家花园是济南士绅赵文会的园宅,赵文会是本地首富,书香门第,不可能窝藏凶犯。”
颜铭叹了一口气,道:“事情是这样的,我派了掌文案的王老夫子,到赵家去下聘,要娶他的女儿……”
邬清凤一怔道:“这是好事呀,何至闹成凶案了呢,赵文会能与大人结成儿女亲家,他还会拒绝吗?”
颜铭苦笑道:“大人别开玩笑了,赵家的女儿已十九岁了,小儿上个月才满周岁,说什麽也是配不成亲家的。”
邬清凤愕然的问道:“是呀!上个月下官还到府上来贺过喜的,大人只有一位公子,那是为谁下聘呢?”
颜铭踌躇难言。
邬清凤恍然道:“下官明白了,莫不是大人自己纳宠,赵家的女儿是济南有名的美人。”
颜铭道:“邬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屋里那个母老虎凶悍是有名的,我屋子里连个丫头都不准用,我还敢去讨小的吗?”
邬清凤又道:“大人何妨在外面私营金屋而藏娇呢?”
颜铭道:“谈都不要谈,不瞒大人说,我这份前程完全是仗着内人的渊源得来的,他老子是讷亲王,现掌宗人府,我如果在外面胡闹,被他一状告到京里那还了得。”
颜铭是靠着裙带而发迹,邬清凤早有所闻,此时只是装糊涂而已,因此只好继续装下去问道:“大人既非为己,又是替谁下聘呢?”
颜铭压低声音道:“这是一个机密,就是为了这个人。”说时用手在桌面上写了三个字。
邬清凤惊道:“八王子殿下,他怎麽会到此地来的呢?”
颜铭用手压着嘴唇,示意他轻声,然後道:“殿下在京中告了病假,私行来此另有要务,他跟内人是表亲,就设榻在我家里。
前两天到赵家花园去玩,看见了赵文会的女儿,惊为天人,一定想弄到身边,叫我代表为下帖量聘。”
邬清凤道:“王亲不能跟汉人结婚,八殿下怎麽……”
颜铭道:“所以才要我出面呀,当然也不会接进京去,最多在外面辟为外室而已,这是内人关照一定要促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