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覆雨翻云
风行烈哑然失笑,又禁不住大皱眉头,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会被“召见”。
念头未已,一粒豆大的雨打着睑上,按着大雨哗啦啦的落下来。
第二章 适逢其会
一艘中型的风帆在黑夜里沿江而下。
坐在船头的是黑榜的无敌高手“覆两剑”浪翻云和“酒神”左伯颜之女左诗。
左诗喝完手上那杯酒,微笑道:“这酒很适合我,浓而不烈,醇香可口,多喝两杯也不会醉。”
这时风帆刚到九江府,浪翻云看着泊在岸旁渡夜的陈令方那艘官船。淡然一笑道:“可惜要赶路,否则我可向老陈多借两昙酒,让诗儿你喝个痛快。”
左诗低头轻笑道:“哈:老陈:”显是感到浪翻云说得有趣。
眼看风帆转眼要越过渡头,负责操舟的怒蛟帮大头目范豹走了过来道:“浪首座:小人有事请示。”这范豹数日前才奉命到达武昌.乃帮中年肓帮众里的特级好手,有独立应付大事的能力。今次能为浪翻云出力,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失。
浪翻云和声道:“是否因天色转坏,所以你想泊往渡头,待风雨过后,才再起航。”按着望向左诗,想起她可能受不起风浪,点头:“看来只好如此:”范豹领命去了。
帆船往下游的渡头泊去。
左诗鼓掌笑道:“上天注定诗儿有酒喝了:”刚才浪翻云只是顺口说说,想不到左诗却认真起来,看着她小女儿的情态,又首次亲地自称诗儿,对比起她以往楚楚带愁的神情,欲拒无从,长身而起,离船掠往岸旁,大笑道:“以酒赏雨,只是这念头已使人心动,诗儿乖乖待在这里,等待老陈的美酒。”
左诗有点失望叫道:“你不带我去吗?”
浪翻云早消失在岸旁的暗黑里。
双修夫人谷凝清的声音从静室内传出来道:“小精灵你还不带风公子进来?”
谷倩莲大喜,拉着风行烈逃离风雨,进入室内。
谷凝清早转过身来,神色平静,道:“这小精灵自幼给我和小女宠坏了,累公子你受了风雨,真是抱歉:”风行烈想不到谷凝清变得如此易与,连说没要紧。
谷情莲看着他头发脸上的水珠,噗哧笑了出来。
风行烈愤然往她望去,只见半湿的衣衫紧贴在她身上,将曼妙的曲线显露无遗,颇想多看两眼,但在谷凝清灼灼目光下,惟有装作视若无睹,收回目光,可是谷倩莲动人的线条,已深印在脑海里,心中暗叹一声,自己是否对靳冰云用情未够深,为何和谷倩莲在一起时,对靳冰云那爱恨难分的感情,像淡了许多似的。
谷凝清冷冷道:“小精灵,你若不趁机把话说出来,我会将你再赶出去:”谷倩莲装出惶恐的姿态,乖乖应是,才低声道:“他快来了:”谷凝清一震道:“他?”
谷倩莲点头道:“就是他:”风行烈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他”究竟是谁?
谷凝清美目灵光闪闪,沉声道:“你不要骗我,他怎敢来?难道不怕我杀了他吗?当年我曾说过,若他回来,我定会杀了他。”
谷倩莲神态回复平时的情灵活泼,嘻嘻一笑道:“不用夫人动手,自有人会杀他。”
谷凝清娇躯轻颤.眼中闪过关切的神色,一呆道:“谁想杀他?谁杀得了他?”
风行烈猛然惊醒,已知道两人说的“他”正是人派联盟的头号种子高手不舍大师,那封由谷倩莲代双修公主交给不舍的信,便称不舍为“宗道父亲大人”,不言可知不舍正是眼前这双修夫人的夫婿,想不到这超尘脱俗的高僧,竟有这么“段纠缠不清的情缘冤孽。这谷凝清显然对不舍亦是爱恨难分.自己既要杀他.但当听到别人要杀他时又担心起来。同时她亦想到不要看谷倩莲诈痴扮呆,其实心思细密之极。单从方夜羽公然使人来犯双修府,便看出其中一着用意就是要引不舍孤身前来,加以接杀。因为这是私人之事,不舍势不能、也不愿意发动八派来助双修府,所以此计确是毒辣周详。谷倩莲叹了一口气道:“夫人尘心已了,最好听也不要听有关这假和尚的事,也不要理双修府的存亡,以免扰乱了清修之心。”
谷凝清怒哼一声,手一闪,果然抓起那木鱼,眼看要掷向谷倩莲,忽又改变主意,纳入怀内,幽幽一叹道:“小精灵你若不想我知道这事,为何又要来告诉我,你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个木鱼便会筹在你额上,坏了你那讨人欢喜的脸蛋儿。”
谷倩莲嘻嘻一笑,竟闪往风行烈身后,娇嗲地道:“夫人你说过不会和万若海的徙儿动手的,你若要伤我,行列自会保护我,你便要和他动手了,所以你是伤不到我的。”
风行烈大惑不解,谷倩莲适才对谷凝清仍是战战兢兢,唯恐开罪了她,乖得不能再乖,为何现在却来个大转变。竟施出拿手绝技,耍弄起谷凝清来。
谷凝清不单没有发怒,还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丝笑意。摇头叹道:“你这小丫头,一点也没有长进,姿仙难道对你一直也不加管教?”
风行烈至此才恍然大悟,谷倩莲实在厉害至极点,先以厉若海的死讯将谷凝清防守森严的感情堡垒冲破一个缺口,自已也恁地合作,告诉了谷凝清厉若海心中并非全无她的影子,使这风华绝代的女子的心死灰复燃,接着以不舍为引,对那已破关的缺口再加冲击,现在又以自己一向的顽皮捣蛋,勾起谷凝清想起昔日双修府的岁月,步步进迫,确是高明的心理战术。
谷倩莲躲在风行烈背后道:“夫人不要想以温和的态度叫我出来,你的小精灵不会上当的。”
谷凝清有点啼笑皆非,同风行烈道:“你若不好好管束她,将来有得你受。”
风行烈脸皮一红,也不知应怎样答她,忽地背脊痒痒的。原来谷倩莲以手指在他背上写字。他自然全神注意。
谷倩莲写得很慢,先写了个“女”字,然后在右旁写个“家”字,合起来就是“嫁”。
风行烈以为她在提示自己应和谷凝清说些什么话,或提及什么事。感到是个“嫁”字后,知道必有下文,为了不想给谷凝清看破,随口道:“夫人为何不在双修府静修,那处风光不是更胜这里吗?”
这时谷倩莲又高了另一字,竟是个“你”字,合起来就是“嫁你”。
风行烈明知谷情莲既胆大包天,又对他情深一片,势想不到她在这种情形下对自己坦白示爱,脑际蓦然一震,迷糊间隐隐听到谷凝清答道:“伤心地怎会留得住伤心人,谷凝清但愿自己从未存在过。”
谷倩莲从风行烈背后窜了出来,俏脸红噗噗的,看也不敢看风行烈,同谷凝清道:“夫人回复正常了:”谷凝清美目一瞪,手一扬,木鱼化作一道黑影,刹那间来至谷倩莲头顶“噗:”一声轻晌,木鱼撞在谷倩莲仍深插髻内的木槌头上,木鱼和槌头同时撞成碎粉,但剩下的槌却动也没有动。
粉屑洒下。
谷倩莲嘘出一口凉气,两眼翻上去,犹有馀悸地看着头上劫后的馀景。
谷凝清叹道:“小精灵你若想我回到双修府去,实在提也不须提。我谷凝清有生一日,绝不回到那里去。”
谷情莲大有深意地瞟了风行烈一眼,才向谷凝清道:“这个好商量得紧,倩莲今次来见夫人,并不是想求夫人回府,而是……”再瞟了风行烈…眼,才道:“倩莲只是想夫人阻止小姐重蹈夫人昔日的覆辙。”
风行烈暗叫不好,谷倩莲眼下所说的事,隐隐似与自己有着关连。这俏皮女诡计多端,又懂装神弄鬼.自己真不是她对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绝不会害他,不过只是这点并不能使他释怀。
谷凝清愕然道:“我怎可教自己的女儿违抗先王的遗命?”
风行烈也是智能灵通的人,想起谷凝清先前提到复国大业。现在又不称先祖而称先王,已约略猜到双修府可能是某国的贵胄遗民,落难至此,甚至以只修大法招婿,也是与复国之事有关。不由更留心细看谷凝清,只见她轮廓清楚分明,鼻梁比之一般中原女子特别高挺,双目澄蓝深邃,早先还以为是她坐修心法的独有现象,现在却想到她可能带着塞外民族的血统。瘫怪谷情莲如此爽直大胆,原来习染了塞外浪漫多情的风气,在中原人看来已是惊世骇俗了。
谷倩莲转向他盈盈笑道:“风公子请退避一会,倩莲要和夫人说几句私话,待会再详细向公子禀上。”
风行烈哭笑不得,轻叹摇头,同双修夫人谷凝清施礼后,退出室外去。
浪翻云沿岸飞掠,陈令方的官船灯火通明,禁不住奇怪起来,陈令方一家大少平日养尊处扰,当不惯舟舶之苦.但看情形,却没有登岸度宿。况且以陈令方的身份,地方州府官员巴结唯恐不及。怎会不邀请他们回府以盛情款待,其中必有原因,心中一动,登上一所民房瓦顶,遥遥望去。
只见官船岸旁守着百多名官兵,防卫森严。
浪翻云心中暗笑,自己和左诗一句戏言,想不到引来如此局面,唯今之计,只有神不知鬼不觉,摸上船去,偷他两昙好酒。再偷偷退出来,想不到自己昨夜才做完“明贼”,今夜却要做“暗贼”,这样下去,偷鸡摸狗的贼勾当必定愈来愈高明。
打定主意,到附近摘了几枝粗树枝,除去多馀枝叶.来到下游远处,大鸟腾空般飞往江里,抛出粗枝,凌空提气,一个翻身,往前飞掠,点在粗枝上,“飕”一声贴着水面前掠,再抛出另一粗枝,借点力度鬼魅般沿着水面来到官船旁江上的暗点处。
辟船旁泊着三艘快艇,都是灯火明亮,布满把守的兵丁,官船上亦隐见守卫的人。
至此浪翻云再无疑问,知道陈令方必是刚接到有人要暗害他的消息,否则没有理由早前还登楼喝酒,现在却作出如此大阵仗的防卫布置。
要知若要暗杀陈令方,最不智莫如在大江上进行,因为这种官船亦是大明的战船,有坚强的攻防能力,一般高手若要驾舟明来,恐怕未上船便被击沉,空有一身武功也无所施其技,所以最佳的时刻,莫如趁船泊岸时进行偷袭。
这时他也不由有点为陈令方担心,因为对方不来则已,若来必会有足够能力破开封锁,进行刺杀。官兵看去虽是人多势众,威风凛凛,但可惜却缺乏高手,应付不了敌人作“点”的强攻。若对方目标只是陈令方一人。他就更危险了。
想到这里,一沉气,没入江水里。
当他再冒起头来时。已潜过了船底,来到船头处。
浪翻云施出天视地听之术,不一会已对船上江上岸旁的形势了然于胸,双掌运劲,吸盘般吸着船身,倏忽间壁虎般由船身的暗影处爬了上去,来到船头边缘处。
天下间的“盗贼”里.除了盗贼之王范良极外,恐怕没有人能以这样高明的身法神不知鬼不觉登上船去,既能避开了灯光的照明,又能藉船身的斜度,避开甲板上的监视。
浪翻云当然不会实然翻上守戒森严的甲板上,将耳朵贴在船身上,凝聚耳力,瞬那间整艘船里里外外的所有声晌,尽收耳底。
换了一般耳目恃灵的高手,纵能听到由船身传来的各种声音,最多也是音质音量轻重不同,但像浪种云.又或以盗听名震天下的范良极这类级数的高手,耳目之尽到了超凡入圣之境,可以将收进耳内的声音重组,形成一个声音的空间,一个音场,藉之定出声音的关系和位置。
所以一听之下,浪翻云对船上的防守形势.已了然在胸。
两个人的足音由远而近,最后来到头顶处。
浪翻云精气内收.避免对方中有天生特别敏锐触觉者,“感”到他的存在。
头上甲板处传来一阵得意的男人轻笑声,跟着低声道:“陈老鬼的脸子真大,一句话传过去,那小爱官便连家中守茅厕的兵也调来保护他。”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真不明白上头打的是什么主意.既要老大杀人又要放出风声,让人防备。”
早先那人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只看陈令方尚未被召上京前,我们三人便给巧妙地安排当起陈令力的护院来,便知上头计划周详,每一步必有后面的原因,我们依计行事使成。”按着低笑道:“区区一营官兵,怎能阻我们八友杀几个饭桶护院和孺子妇人。哈!”按着两人话题一转,纵谈着苏杭一带那个窑子里的姑娘床上功夫最好,愈说愈是不堪。
这时下面贴在船身的浪翻云已失去了盗酒的“清兴”,暗忖若陈令方被杀,必乃惊动到朱元璋的大事,其中当涉及京师错综复转的权力斗争,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有人因而担上责任,设计这阴谋者可谓辣之极。
浪翻云心中叹了一口气,若非陈令方和他有一“酒”之情,这种官场的斗争他绝没有兴趣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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