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覆雨翻云
浪翻云一连退了七步,才能站稳阵脚,覆雨剑法再全力展开,阻挡着敌手水银泻地的攻击。
赤尊信大喝一声,全力再击出几招,身形忽地后退,他似占尽了上风,要走便走。
众人大惑不解,不知赤尊信为何舍下苦战才得的优势,只有明眼人才看到赤尊信虽占上风却不能胜,这种打法最为耗力,所以趁仍可退走时退走,以免泥足深陷。
浪翻云并不追击。
赤尊信退回己阵,心内一阵犹豫,不知要选取那种武器。浪翻云的剑势可柔可刚,可拙可巧,已经超越了长剑的限制。
赤尊信是以天下兵器为己用。
浪翻云却以手中一剑尽天下兵器的变化。
一个由博入简。
一个由简达博。
在无数次的战斗,赤尊信都能迅速决定选用最佳的兵器,但这次面对可怕的覆雨剑,他第一次犹豫起来。
赤尊信心中忽然醒觉自己已经输了,浪翻云专心一意,以剑制敌。自己却要在选取武器上,三心两意,甚至还不知道应要选取什么武器,以致气散神弛。
全场鸦雀无声。
赤尊信乘势一阵狂笑道:“浪兄,难道我们真要分出生死,才可停手吗?”赤尊信深谋远虑,知道无论如何只要事后传出他在稳占上风时求和,面子上也大有光彩。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赤兄有手有脚,又不是有人迫你前来敝岛,这样可笑言辞,亏你说得出口。”赤尊信老脸一红,自己这次前来偷袭,本就不安好心,是要乘隙覆灭敌人。当下坦言道:“浪兄且莫见笑,事已至此,再死拼下去,你我必两败俱伤,致乾罗坐享其成,对你对我,皆是不利。”他所言句句有理,因为赤尊信并未真败,所馀四大杀神均有完整的战斗能力,手下红巾盗除去战死者外,仍达二千多人,实力强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兼且黑道三分天下,均势一失,弱肉强食,干戈大起,永无宁日。
凌战天插口道:“非也非也,赤兄你虽有再战之力,却绝无取胜之望,山脚下我已布下精锐之师,由我手下大将‘穿山虎’庞过之亲自率领,断你后路,不可不知。”赤尊信哂道:“纵使我们全军覆没,怒蛟帮亦将元气大伤,当今天下,谁不想取你我之位而代之,必乘势崛起,怒蛟帮的灭亡,比之我尊信门,不过早晚间事,不知凌兄以为然否?”这人辞锋厉害,把后果分析得淋漓尽致。凌战天若还狡辩,便显得有欠风度。
因赤尊信坦承怒蛟帮有使他兵败人亡的力量,态度诚恳。
浪翻云淡然道:“上官帮主,是战是和,现在由你一言决定。”上官鹰全身一震,忽地醒悟到自己的帮主身分已被真正承认,心中感激,知道浪翻云利用这事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踏前几步,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赤尊信射来的灼灼眼神,朗言道:“这次因你们挑衅突袭,致令我帮损失流血,若就此容你从容退身,怒蛟帮必为天下之人所笑。” 顿了一顿续道:“除非门主能划下本帮可以接受的条件,否则一切免谈。”赤尊信仰首望天,天上晴空万里,还有两天便是中秋,自己要是坚持再战,则此仗之后不知还有多少尊信门人,可以得睹月圆的景象。一时沉吟起来。
全场不闻一点声音,静待这威震西陲的“盗霸”决定将来的命运。
秋阳挂天,大地一片静穆。
赤尊信目光扫过敌我双方,突然:“好!我赤尊信从此退回西陲,只要上官鹰你在生一日,便不再进犯。上官帮主尊意如何?”这不啻当众认输。
上官鹰目光扫向浪翻云和凌战天,两人均毫无表示,知道他们尊重自己,任由自己决定,大声道:“好!赤门主快人快语,一言九鼎,就这样决定吧。”赤尊信举起右掌,走前和上官鹰击掌三下,黑道的两大巨头,立下了互不侵犯的誓言。
怒蛟帮众欢声雷动。
尊信门方面的红巾盗亦松下一口气。有浪翻云和凌战天在,这场仗打下去与送死何异。
上官鹰回首望向巍然矗立的怒蛟殿,心中叫道:“爹,你放心,我一定遵照你的遗言,励志奋发,把我帮发扬光大,永保威名!”凌战天脸上终于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怒蛟帮经此一劫,以后当会上下一心,重振帮威。
赤尊信望向浪翻云,道:“浪兄天下第一剑手之名,当之无愧,他日驾临西陲,小弟必尽地主之谊,共谋一醉。”浪翻云淡然自若,道:“赤兄客气。”心中却在想,两日后,便是惜惜的忌辰,到时他荡舟洞庭,便要先谋一醉!
赤尊信率众退走。
怒蛟岛回复和平。
《覆雨翻云》故事至此告一段落。
但覆雨剑浪翻云的故事,却是刚刚开始。
黄易《覆雨翻云》1卷完
黄易《覆雨翻云》2卷
第 一 章 种魔大法
高崖下的长江,活像一条张牙舞爪、起伏狂翻的怒龙,带起汹涌波涛,延绵无尽地向东激冲奔去。
这截江流被两旁蓦然收窄的崖壁紧夹,和江流底许多暗礁阻遏下,不甘屈服的激流奋起挣扎,形成一个一个择人而食的急漩,凶险万象。
风行烈立在高崖上,俯瞰三十丈下这令人叹为观止的急流,心内却找不到分毫豪情壮志,只想到自己英雄了得,自负平生,当年叛出恶名昭彰的“邪异门”,大破“邪异门”十三夜骑于明月之下,又娶得艳绝武林,来历神秘的美女靳冰云为妻,慧星般崛起于武林,成为可与“黑榜”上十大名人撷抗的白道传奇人物,竟落得目下这般田地。
冰云!
你究竟到那里去了?没有人能明白他对冰云那刻骨铭心的爱情,她像一朵彩云的飘现,忽尔间占据了他的天地,将它化成美丽的桃源;将火热的爱流,注进他自少由“邪异门”训练出来那冰冻的心田去。
轻言浅笑,流波顾盼,无不牵动他的心。
但十日前她已不告而别。
厄运并不止于此。
在冰云离去后的极度颓废里,最可怕的事蓦然降临到他身上,在一次入定里,毫无先兆和在绝不可能的情形下,他忽地走火入魔,回醒后功力只剩下一小半。
三年前,“毒手”乾罗和“盗霸”赤尊信先后暗袭怒蛟帮,在“覆雨剑”浪翻云剑下无功而退。
“毒手”乾罗吃了暗亏,潜返北方“乾罗山城”养伤,“盗霸”赤尊信折兵损将,还要立下只要怒蛟帮主上官鹰在生一日便不得侵犯的誓言。而同一时间与浪翻云挑战的“左手刀”封寒,亦负伤败走。一夜间,“覆雨剑”浪翻云跃登“黑榜”第一高手宝座。
“黑榜”十大黑道高手的第二把手,之位仍以“尊信门”门主,博通天下各类兵器,当日于怒蛟岛上尽展绝艺,虽未能挫败浪翻云,但见机忍辱求和,未曾真败,不减其无敌名,论者仍于他极高评价。
乾罗本在“黑榜”里位列前茅,该夜因误判敌情,瘁不及防下,为浪翻云所伤,功力能否回复旧观,尚在未知之数,兼且先施诡计,有欠光明,因而声望大降,排名跌至榜末。
封寒两败于浪翻云剑下,是否仍可跻身黑榜十大高手之列,当属疑问。
其他剩下的“黑榜”人物,是“矛铲双飞”展羽、“独行盗”范良极、“十恶庄主”谈应手、“邪灵”历若海、“逍遥门主”莫意闲和“毒医”烈震北。
此六人和先前的黑榜高手从未交锋,论者只能根据间接资料,推断其成就高低,故此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谁先谁后,只能待时间验证。
“黑榜”十大高手外,还有地位超然的“魔师”庞斑,此人二十年前退隐秘初,潜修魔道中古今从未有人修成的魔门大法,带有玄秘的宗教色彩,晋身宗师级的地位,隐焉凌驾黑白两道的顶尖人物,虽不入“黑榜”却像神一样受到天下黑道的尊崇,白道的畏怕。
此人天性邪恶,喜怒难测,众人都知,当他再涉足江湖时,将是恶梦开始的时刻。
天上白云悠悠。
江水怒叫咆哮。
风行烈长叹一声,往崖边走去,以了结这悲惨的命运。
一声冷哼,自身后传来。
风行烈耳股发麻,愕然回首。
一先两后,三名男子,赫然卓立三丈开外,当中站在前面的华服男子,身形雄壮之极,一看便知是领袖人物,其它两人衣服一黑一白,予人非常怪异的感觉,明显地是随从身份。
华服男子看上去只是三十许人,样貌近乎邪异的俊伟,尤使人印象深刻处,是其皮肤晶莹通透,闪烁着炫目的光泽,一头乌黑亮光的长发,中分而下,垂在两边比一般人宽阔得多的肩膀上。鼻梁高挺正直、双目神采飞扬,如若电闪,藏着近乎妖邪的魅力,看一眼便包保毕生也忘不了,配合着有若渊停岳峙的身才气度,却使人油然心悸。
风行烈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人物,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这活像魔王降世的男子,身上的紫红锈金华服一尘不染,外披一件长可及地的银色披风,腰上束着宽三寸的围带,露出的一截缀满宝石,在阳光下异彩烁动,只是此带,已价值连城。
风行烈猛地想起江湖上一个类似属于神话的人物来,全身袭过一阵冰冷。
男子眼内寒意结凝,仰首长笑,回音轰传远近崖岸峭壁。
男子笑声倏止,淡然道:“辛苦你了。”风行烈凛然不解。
对方续道:“风兄有大恩于我,请受庞斑一拜。”“庞斑”二字入耳,风行烈虽早已猜到,仍忍不住栗然大惊。
庞斑正要下拜。
风行烈那敢受这魔君此礼,尤其连自己究竟对他做过什么好事也不知,便要避过一旁,刚欲移动,一股奇异的劲气,已封死移路,欲动不能。
庞斑一躬身,算行过了礼。
风行烈身体一轻,知道对方收回劲气,如此强迫别人受礼,也算奇行,不禁沉声道: “前辈无敌天下,风行烈只是无名小卒,何德何能,怎会有恩于前辈?”庞斑回复冷漠的神情,冷眼扫了风行烈一遍。
他的眼光利若鹰隼,风行烈感到自己的衣服一点蔽体的作用也没有,身体内外的状况完全裸露在他的观察下,他知道这是魔门秘传的一种“观人察物术”,失传已久,想不到又在这魔君身上重现。
庞斑负手缓行,悠悠地在风行烈身旁走过,直至高崖边缘,才转过身来,眼神像利剑般刺在风行烈背上。
庞斑柔和的声音从背后传入风行烈的耳内道:“风兄对我的大恩,我已一拜谢过,现在轮到算算我们之间的大仇。”风行烈愕然转身,迎上庞斑燃烧着仇恨的目光,道:“前辈!”庞斑截断他道:“修说废话,冰云乃庞某女人,你盗她红丸,不啻我之死敌,可惜你死到临头,还似在梦中,如蒙鼓里,可笑呀可笑!”他虽说可笑。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风行烈只感到手足冰寒若水,靳冰云来历神秘,尽管是对她夫婿,也不肯泄漏半点世家派别,庞斑如此一说,其中当然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庞斑缓缓踱步走回原处。
风行烈不敢相信此时眼见之景象,一方面他清楚看到庞斑踏行的每一个动作,但他对时间的感官却更清楚地告诉他,所有这些看似缓慢的动作,都是在一眨眼间的功夫内完成,这两种彻底在时间里对立的快慢极端,竟然在庞斑身上出现,怎教他不大惊失色。
庞斑回到原处,转身微笑道:“冰云确是媚骨天生,人间极品,令我过去数天乐得浑忘一切,差点连对你的仇恨也忘记了,风兄你我都可算艳福齐天了。”“轰!”悲愤的火焰直冲上顶,风行烈全身抖动,双目尽赤,那管冰云是何来历,爱妻受辱,怎能无动于衷。
庞斑对风行烈的悲愤露出快意,摆手哂道:“风兄有何激动资格,若非庞某为了修练神功,因缘巧合下,风兄岂能得此造化,先我一步拔冰云的头筹?”他盯着风行烈续道:“当然,这代价自是高昂之极,风兄有幸也有不幸地,成为庞某修练大法的踏脚石,若非我利用我因冰云而对你产生烧心的嫉恨,庞某如何能闯过魔门这古往今来从没有人闯过的一关。可笑我魔门自古人才辈出,不乏智能通天之士,竟全是闭门造车之辈,不懂这假诸外求的不二法门,一一含恨而终,实属可悲。”山风把庞斑的长发吹得拂飞后舞,有种难以形容的邪异,背后黑白二仆,脸容冷漠,像一点属于人的感情也没有。
风行烈强压下自己波动的情绪,他本身也是智能圆通的人,面对压力下,自然生出反抗的意志,脑筋连忙活跃起来。
他沉声道:“前辈智比天高,语含玄机,恕我并不明白。”庞斑脸色一寒道:“明白与否,已是无关紧要,此游戏至此,庞某破例让风兄了此残生,于庞某来说,已是施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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