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覆雨翻云
他沉声道:“前辈智比天高,语含玄机,恕我并不明白。”庞斑脸色一寒道:“明白与否,已是无关紧要,此游戏至此,庞某破例让风兄了此残生,于庞某来说,已是施予你的最大恩典。”风行烈不怒反笑道:“庞兄好说,阁下岂会如斯易与,开出你的条件吧!”他对庞斑的称谓,由“前辈”转做“庞兄”,显示出他誓抗到底的决心。
庞斑丝毫不放在心上,淡淡道:“风兄果是不凡,能在本人面前侃侃而谈,足见英雄了得,这次庞某前来,实有一事相询,若得坦诚告知,便让风兄得个痛快。”顿了一顿,双目精光暴闪,冷然道:“否则我在生一日,便保你一日之命,要你尝遍天下惨事。” 风行烈哈哈一笑,欣然道:“如此风某更要洗耳恭听了。”直到此刻,得知庞斑有事求他,才算争回一点主动。
庞斑城府深沉,毫不动怒,傲然道:“本人武道,上承百年前‘魔宗’蒙赤行一脉,专讲以精神驾驭物质之道,而本人二十年前已成魔门第一人,天下难寻百合之将,为求能更上一层楼,由魔入道,故进军从无人能修成的‘道心种魔’大法。”风行烈心中一震,庞斑在江湖上属于无人敢提的人物,所以地位虽高,对其出身来历却知之不详,这刻才知他是百年前贵为蒙皇忽必烈老师,被誉为可与同时代两个已是大地游仙级的人物,无上宗师令东来和大侠传鹰相埒的蒙赤行的继承者。
庞斑道:“这‘道心种魔’大法,顾名思义,最关键的过程,就是要找个天资卓越,禅心坚定的正义之士,作为练功的‘炉鼎’。”说到这里,上下扫视了风行烈一遍,微笑道:“风兄道心晶莹洁净,乃千年难遇的上佳‘炉鼎’,至于练功细节,不提也罢,修此功者,必须潜进对方心灵深处,历经种种变异,播下魔种,由无至有,大法始成。”
风行烈呆了起来,这魔王刻下所说之事,确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试问天下还有谁人能与之对抗?庞斑续道:“人的心灵虽有层次高低之分,广窄之别,但俱是在茫不可测中,风光无限,有如大自然无穷景象,时而天晴风和,日照月映;时则阴云密雨,雷电交加,七情六欲,变幻难测。修练大法者,譬之怒海操舟,一不小心,受 ‘炉鼎’情风欲潮的狂击,舟覆人亡,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万劫不复,形神俱灭,故古往今来,先辈虽人才迭出,凡修此法者,均落得败亡身死之局。”
高崖上刮起一阵狂风,乌云忽至,似为庞斑所述说的魔门大法,鬼号神哭。
庞斑傲然道:“庞某不才,悟出‘以情制情’之法,首先本人破天荒锺情于一女,待情根深种后,才巧妙地安排她成为你的妻子,以激起对风兄疯狂之嫉恨,成为我潜入风兄心灵内怒海操舟的凭依,指示方向的罗盘,尽管如此,这三年来仍是历尽千般险阻,直到我下令冰云离你而去,你的心灵才露出空隙,使我有机可乘,播下魔种,修成大法,成为魔门古今第一人。”
远方一阵闪电,闷雷暗响,生似感应到人世间即将来临的灾劫。
风行烈只觉脑内一片空白,难以正常运作,叹道:“庞兄神功既成,大可任意纵横天下,肆意作恶,不知还有何事下问于我?”庞斑道:“那是因为风兄仍能活得好好的。” 风行烈愕然道:“这又有何关系?”庞斑仰首望天,沉吟片晌,才道:“这种魔大法,每代只传一人,然只限于口口相传,不立文字,据‘种魔诀’所云,若能播下魔种,身为‘炉鼎’者,必会精枯血竭而亡,可是现今风兄只是功力大幅减退,所以其中当有一定之因由。”
风行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如此死去,确是令人栗然惊震。
庞斑冷笑道:“其实早在我施展精神大法,潜进风兄道心内时,已感到风兄除了本身精纯的功力外,还另有股潜藏的奇异力量,此力量与风兄本身内劲迥然有异,显然是在某一特殊情形下,由外人输入风兄体内,故能在风兄本身的护体真气崩溃之际,猛然而起,救了风兄一命,嘿,亦使我大法不能得竟全功,唯一补救之法,就是要将此人找出来,还望风兄告知。”
风行烈脑中闪过一个人的影像,沉声道:“庞兄难道以为风行烈竟是如此出卖朋友之人,尤其此人更有大恩于我。”
庞斑冷然一笑道:“庞某既亲自来此,还由得你作主吗?”两人的眼神都变得凌厉锐利,紧锁在一起。
长江怒哮的声音,在高崖下隆隆轰响。
天地色变,风暴将临。
庞斑眼神精芒闪烁,比天际的阵阵闪电更摄人心魄。
这邪道的不世高手,与此白道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关系奇异复杂,局外人尽管想破脑袋,也不可能弄清楚他们之间交缠的恩怨。
风行烈蓦地露出一个诡异奇怪的笑容,道:“天下事若每一件都由庞兄作主,岂非不公平之至,例如冰云,你先是失去夺得她童贞的机会,现在又失去她的心,虽然得回她的躯壳又有何用?”庞斑脸无表情,令人不支这番话是否命中他的要害。
对风行烈来说,这番话是一石二鸟,要知这魔王心智武功,均无隙可寻,唯有对他的嫉恨,却是他自己本人多年来蓄意培养,根深柢固,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风行烈正要撩起他的妒火,才可趁他盛怒下混水摸鱼,寻出死里求生之道。其次,他故意指出冰云的心并不向着他,假如庞斑确为此勃然大怒,便可反证冰云仍深爱自己,她的离去只是被迫的,否则这番话只会适得其反,引来嘲辱。一旦探出冰云仍是真的深爱着他风行烈,若能死里逃生,便将不惜一切,也要救回爱妻。
当他仍紧张地等待庞斑的反应时,蓦地人影一闪,庞斑已欺入十尺之内。
风行烈连欢喜亦来不及,巨大无形的力量,当胸压至,使他呼吸立止。
庞斑黑发像火焰般的在头上飞卷狂舞,眼神凝聚成两盏可照耀大地的光灯,在盛怒下一时失了理智。
风行烈巧计收效,同时亦把自己投入九死一生的险地,但他又岂能不行此险着?他的功力虽然大幅减退,但眼光反应仍在,庞斑才迫近,他即往后疾退,岂知背后竟另有一股大力迫来,像有两个庞斑同时向他前后夹击,这魔君一击之威,包含了前迫和拉扯的正反两种力道,魔功秘技,确是惊人。
风行烈无奈下拼尽剩馀的三成力道,双拳击出。
“魔师”庞斑嘿然一笑,双掌化爪,往双拳抓去,若给他抓中,风行烈拳头休想有一块完整的骨头。
眼看庞斑白晰修长的手要抓住拳头,风行烈做了个不啻自杀的动作。
他收拳转身,由面对面变成以背向着庞斑的魔爪,这是从没有高手在决战时施展的身法,尽管以庞斑的机变,仍呆了一呆。
这时庞斑双爪,离风行烈的背脊只有一寸的距离,若保持原势,肯定可以把风行烈的背脊抓出两个洞来,甚至掏出对方的脏腑,以泄其妒恨之愤。
庞斑毕竟是庞斑,风行烈异常的动作,使他妒火中烧的神经猛地一惊,他何等样人,若就此杀了风行烈,他要知道的事岂非永无答案,为了对魔道的探讨,他不惜任何手段也要达到,否则也不会故意爱上靳冰云,又将她送人为妻,强去忍受那烧心的妒恨。
一寸的距离,已足够这威慑天下的魔师,悬崖勒马,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完成很多动作和变化。
庞斑手指一挺,化抓为掌。同时收回九成魔功。
双掌按实风行烈背上。
庞斑暗呼不妙,身形发动。
风行烈刚跃出高崖之外的虚空。
庞斑不见动作,但已追至高崖旁,一手往风行烈抓去。
岂知风行烈一个倒翻,加速了前冲之势,“嗦”的一声,庞斑撕下了一条布条,眼睁睁看着风行烈高大的身形由大变小,再化作一小点,没入水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滔滔江水,滚滚东流,便像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庞斑挺立高崖上,神色出奇凝重,望着下方滚动的江水,沉声道:“你们两个人立即去追他,不论用任何手段,务要将他生擒回来,否则我的‘种魔大法’将功亏一篑,不能超越‘天人之界’。”背后黑白二仆跪下连叩三个响头,一言不发,迅速离去,剩下庞斑一人。
庞斑仰首望天,忽地长笑起来。
“轰隆!”一个惊天裂空的闪电后,暴雨倾盘泻下。
这成就前无古人的魔师狂喝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江湖的噩梦,终于由他带来。
第 二 章 一统黑道
岳州府。
“抱天览月楼”是岳州府最有派头的酒家,酒席必须预定,兼且非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一般人要预定酒席还不受理呢。
该楼位于长江之旁,附近艺社妓院店铺林立,笙歌处处,只要肯花钱,保君乐而望返,大叹人生若此,虽死无憾。
这刻是入夜戌时初,抱天览月楼灯火通明,所有厢座摆满酒席,虽闻杯盘交错的响音,却不闻喧哗嚣叫,这里客人品流高尚,故少尘俗之态。
在该楼最高的第三层一个特别华丽的大厢房内,筵开两席,每席十二人,精美丰盛的菜肴流水般由美丽的女侍奉上,举杯劝饮,气氛欢洽。
此时恰好当地色艺双全的名妓楚楚奏毕琵琶,施礼告退,众人报以礼貌的掌声。
近窗主人席一名华服中年大汉,以主人的身分,意态豪雄地向座上各人敬了酒后,脸色微红,三分酒意下向一位方脸大耳,容貌俊伟,约二十五、六男子道:“上官帮主,怒蛟帮在你统领下,声势更胜从前,天下敬服,果真虎父无犬子。敬你一杯!”这男子竟是与西陲尊信门、北方乾罗山城并称天下三大黑帮的怒蛟帮帮主上官鹰。
上官鹰饱经变故,已非是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加上这些年来潜心苦修,气度迥然大变,淡笑道:“叶真前辈过誉了,上官某只是上承父荫,帮中之事,浪翻云和凌战天两位大叔和一乾兄弟把持,才不致出乱子,这一杯,让我代众叔辈兄弟喝了。” 说罢一饮而尽,席上众人慌忙陪饮。
另一脸目精瞿,年约五十的老者道:“侧闻贵帮‘覆雨剑’浪翻云,最近忽起远行之念,飘然而去,未知是否还有保持联络?”各人不约而同露出关注表情,“覆雨剑” 浪翻云名满天下,除了至尊无上的“魔师”庞班外,声势无人能及,如果他离开远去,不知行踪,那怒蛟帮无论在声势和实力上,削弱一半不止。
上官鹰表面从容自若,心中却在咒骂这发问的陈通,此老乃以洛阳为基地的黑帮 布衣门的门主,这次已金盘洗手的黑道元老叶真摆的两围酒席,便含有化解怒蛟帮和布衣门积怨的含意,是决定黑道势力划分的“和头酒”。
他正要答话,他的首席谋士翟雨时以代他答道:“浪首座确有事出门,但只是暂时性质,一待事了,便会归来,多谢陈门主关心。”这几句话答似非答,模棱两可,但浪翻云不在怒蛟帮内,却给肯定下来。
不知怎的,众人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连叶真也不例外,翟雨时最擅观人于微,大感不妥,连忙思索其中因由。
一个面目阴沉的彪形大汉沉声道:“听说盗霸赤尊信为了专心武事,三个月前让位与师弟‘人狼’卜敌,未知上官帮主可有所闻?”这发言的梁历生曾是横行洛阳一带的大豪,五年前惨败于“左手刀”封寒刀下,声望大跌,暂时归隐潜修,但仍有极高地位,是黑道父老级的人物,这次聚会,便由他和叶真联名邀约,否则上官鹰也不会亲来赴会。
上官鹰不敢怠慢,道:“梁老所言,敝帮十日前才有所听闻。”眉额间闪过一丝忧色,这“人狼”卜敌外号虽吓人,指的确是他性好女色,人却生的风流潇洒,一表人才,武功逊于赤尊信但狠残狡辣处,则连赤尊信也瞠乎其后。
桌上另一三十多岁,文士打扮,脸目颇为俊俏,但眼角却满布鱼尾纹的男子道:“听说这次让位,可能并非赤尊信本人自愿,内中怕有别情?”这人叫“狂生”霍廷起,是个介乎黑白两道的人物,谁也不卖帐,是“布衣门”门主陈通的生死之交,一向都对怒蛟帮带有敌意。
上官鹰霍然动容道:“以‘盗霸’赤尊信的武功威望,谁能迫他做不愿意的事?” 一直未有发言,坐于上官鹰右侧的艳女燕菲菲美目水溜溜地转动,未语先笑道:“上官帮主如此在意,妾身倒有秘密消息提供参考。”接着却停了下来,卖个关子,敢如此作,放着她一身武技不说,只以她身为“黑榜”高手之一“十恶庄主”谈应手情妇的身分,便没有人敢惹她。
各人都是老江湖,故意不动声色,也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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