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覆雨翻云
现在终于有了庞斑。
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
那天的天气会怎样?海面上是惊涛骇浪,还是浪静风平?
街上行人根少,大多数人在此时应该一是回到家里用饭,一是落入了酒家赌场里,去设法忘记这一天的辛劳。
浪翻云特别拣这个时间进市,就是不想碰到那么多人。
两名迎面而来的少女,不知是那一个帮众的家眷,俏丽可人,青春气息直扑而来,当她们看清楚是浪翻云时,立时目瞪口呆,忘了少女的娇羞,死命盯着这成为了能对抗魔师庞斑的唯一不世高手,眼中射出仰慕迷醉的神色。
浪翻云感受到她们灼人的青春,微微一笑,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自具一种难以常理言喻的慑人魅力。
当浪翻云和她们擦身而过时,其中一名少女娇呼道:“浪翻云”
浪翻云心知要糟,但已来不及阻止。
突然间!
门窗打开的声音,脚步轰鸣声,杯碟破碎声,桌椅倒跌声,从四方八面传来。
两旁所有酒家妓院、赌场店铺的人,不是从大门冲出来,便是硬将身子从窗户钻了出来,一时间见把全条大街塞得水不通,团团围着浪翻云,怕不有过千之众。
几个小孩狰脱目瞪口呆的父母牵扯,冲到浪翻云身边,争着来拉他的手。
浪翻云哑然失笑,抬头大叫道:“凌战天你这混蛋到了那里去?还不给老子出来解围?”
“咿唉!”
观远楼一扇窗户打了开来,凌战天头伸出,大笑道:“不知谁将我们一班老友在此叙旧的消息传了出去,由早上开始,这岛上的许多人便等在这里了……”
另一个大头伸了出来,原来是“过山虎”庞过之,截入道:“等你来让他们尝尝覆雨剑的滋味。!”
一个小孩从人堆里被几个年轻帮众高高举起,立时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浪翻云和凌战天一看下,不由齐声大笑。
原来小孩竟是凌战天的独生子令儿。
令儿举着小手,慷慨激昂地叫道:“爹!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凌令将这机密露出去,各位父老叔伯都想见浪大叔,我知道大叔是不会怪我的。”他语气虽硬,眼睛却不敢望往父亲“鬼索”凌战天,更不敢望向泪翻云。凌战天苦笑摇头,频说:“家贼难防。”
另一个雄壮的声音传出道:“你们这群好事之徒,立即给我散去,免得饭菜也等冷了。”
众人认得是帮主上官鹰的声音,这才自动让出一条通往观远楼的窄路,让浪翻云通过。看着这被誉为天下第一剑手的人物,帮众家眷或外来到此做生意的人,连大气也不敢透出一个。
浪翻云向着这些闻风而至的人微微一笑,缓步向观远楼走过去,一个小女孩奔了上来,不知踏到了什么东西,往地上仆去,眼看就要头破血流,浪翻云身子一移,已来到她旁边将她伸手抱起,道:“谁家的小孩,这么可爱,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呆了一呆,低头羞红着脸轻声道:“娘叫我作小雯。”
“小雯!”
一个年轻女子奔了出来,伸手来接女孩。
浪翻云将女孩交给她。
女子接过,将一直垂下的俏脸抬起道:“谢谢!”急急转身走了。
浪翻云心中赞叹,这确是张秀美无伦的脸容,究竟是谁家的媳妇儿,如此姿色,在岛上必已家传户晓,自己可能是唯一不知道的人。直至他步上观远楼,来看他的人仍未肯退去。二楼临湖的清静厢房内,筵开一席,老一辈的有凌战天和庞过之,第二代是帮主上官鹰、翟雨时,还有负责外事分舵的梁秋未。
这个晚宴是帮中最高权力的一个聚会。
六人不分尊卑,随意入座,气氛亲切融洽。
浪翻云闻到酒香,眼睛一亮,眨也不眨连喝三大杯,向凌战天笑道:“这米酒甘香可口,肯定岛上没有人能酿出这样的酒来!”
众人微笑不语。
凌战天眯着眼道:“浪翻云终于有出错的时刻,这酒正是本岛的特产佳酿,取名‘清溪流泉’。”
浪翻云细味着一口酒香,击桌赞道:“清溪流泉,清溪流泉,谁起的名字,谁酿的好酒?”
上官鹰神色一黯道:“就是你刚才交还女孩的母亲,她丈夫在抱天览月楼一战中命丧于谈应手掌下,最近在这街上开了一间酒铺,铺名便是‘清溪流泉’,用的是岛上的山泉水。”梁秋未道:“酒美人更美。”一时间众人沉默下来。这时房门大开,老板方二叔,亲率三个最得力的伙计,托着几盘热荤上桌,应酬了一轮后,才退出厢房外。
浪翻云望往窗外,夕阳没于水平之下,些微红光,无力地染红着小片天空,黑夜在扩张着。翟雨时道:“抱天览月楼一战,我帮损失了二十多名一级好手,可说是伤亡惨重,使我们最近在调配上产生了严重的困难。”
梁秋未道:“附近的一些帮会,见我们惹上了庞斑这个大敌,近来都多不卖我们的情面,使我们压力倍增,疲于应付。假若长征在这里就好办多了。”凌战天闷哼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瞅了浪翻云一眼,显是仍不忿浪翻云放了戚长征去找马峻声晦气。浪翻云淡淡道:“帮主,烦你派人去告知那些想和我们怒蛟帮过不去的人听,谁认为可以胜过浪某的覆雨剑者,便尽管胡作非为吧!” 众人齐齐大喜。浪翻云多年没有参与帮中实务;这样一说,代表他肯重返前线,只要将这消息放将出去,不但可令土气大振,更能使帮外之人闻风收敛。除了魔师庞斑外,谁敢挑战黑榜首席高手“覆雨剑”浪翻云。
凌战天首先鼓掌道:“如此我便可将帮务尽交雨时,转而专责训练新人……”
翟雨时愕然道:“凌副座……”
凌战天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向有点怕我,故在我面前特别谨慎,其实看着你们不住成长,由黄毛小子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成人,我心中只有高兴,那有半分其它的蠢念?”
翟雨时哽咽道:“凌二叔!”
上官鹰正容道:“凌二叔,雨时和小鹰仍是嫩了一点,你怎可放手不管”浪翻云笑道:“好了好了,战天的提议很好,雨时的才智一点不逊于战天,欠缺的只是点,嘿!奸狡的火候吧!”
凌战天一阵笑骂声中,这新旧权力的转移,便这样定了下来。
众人意气高昂,食欲大增,酒过多巡后,上官鹰道:“我们与逍遥门和十恶庄一战功成,谈应手当场身死,莫意闲滚避老巢,本来我帮理应声势更盛,但事实却非如此,雨时你来分析一下形势。”
瞿雨时微一沉吟道:“现在江湖流行一种说法,就是庞斑故竟让覆雨剑声名更盛,使天下人人注目此事后,才出手对付浪大叔,以收威慑江湖之效。”
凌战天微微一笑道:“这消息必是方夜羽漏出,以掩饰他们所犯的错误,不过庞斑那次没有出手,确是令力费解,所以这说法便更合情合理。”望向翟雨时道:“方夜羽才智虽高,那天也给你利用戴在手上的小镜,反映火光发出讯号,使数百人一齐点燃火把,耍了一招,使他日后若要来攻怒蛟岛,也须犹豫再三,我敬你一杯。”
众人轰然附和,举杯痛饮。
翟雨时文秀的脸泛着酒后的微红,道:“在拦江之战前,我们对方夜羽方面不用过分操心,庞斑虽天性邪恶,但却非常有胸襟和风度,绝不会作无谓之争,真正令我担心的却是朝廷方面。”
浪翻云微一错愕,道:“那些只懂剥削民脂民膏,却美其名为承天之德的混蛋,难道还受不够教训吗?我们不去动他们的家天下,他们已可祈神作福了。”
梁秋未切入道:“据我们的密眼线回报说,朝廷新近成立了一个‘屠蛟小组’,由专对付敢言忠臣的厂卫大头领‘阴风’楞严出掌,网罗了一批高手,配合朝廷的庞大实力,要从各方面打击我帮,我们绝不能小觑这小组。”
浪翻云再尽一杯,微笑道:“据闻这‘阴风’楞严,来历神秘,武技却是京城之冠,手段凶残,被他害死的开国重臣、忠良之土、为民请命的正直好官也不知凡几,有机会倒要看看他有何惊人艺业?”
凌战天皱眉道:“这小组成立的时间,刚好是庞斑出山的时刻,雨时你看这之间可有联系?”
翟雨时脸色凝重道:“假设我估计无误,这楞严极可能是方夜羽的师兄,庞斑的首徒,若是如此,庞斑的目标便不止是争霸江湖,而是争夺江山,这样看来,庞斑的真正实力,会比我们眼看到的大得多,即使庞斑辞世,祸根仍在,天下将永无宁日。”
上官鹰一呆道:“你既有此想法,为何从不提起?”
翟雨时道:“我还是刚收到消息,楞严最近曾亲到武昌,会见了黑白两道一些重要人物,其中包括了黑榜高手‘矛铲双飞’展羽,而庞斑亦恰在武昌,故我才推想出他和庞斑可能有密切关联。”
庞过之道:“我和展羽曾有一面之缘,此人极重声名,想不到晚节不保,竟会投靠官府,令人惋惜。”
上官鹰话题一转,道:“雨时你一直留心江湖上的情况,只不知谢青联被杀一事有何发展?”
翟两时微微一笑道:“白道专为对付庞斑而成立的八派联盟,一向以少林、长白、西宁三派为首,长白的不老神仙和少林的无相僧更隐为八派联盟最超然的两个人物,可笑处正是这两个人的嫡系继承人发生了解不开的深仇大恨,我看八派联盟应有一轮头痛,暂时会使联盟瘫痪了下来,无力再理派外的事。”
凌战天道:“这事可大可小,就算不老神仙肯吞下悲痛,少林和长白两派间的裂痕亦会更深,因此我才怀疑,马峻声为何会有胆子去杀谢青联,那是完全不合乎常理的。”
上官鹰一呆道:“你是说谢青联并非马峻声所杀的,但据说他曾在事后多方设法掩饰,若非作贼心虚,怎会如此?”
凌战天道:“目前罔下判断实是言之过早,不老神仙和无想僧两人自许正道,作的事又比庞斑他们好得了多少,不过五十步和百步之别罢了。”
翟雨时道:“另一件白道的大事,乍看毫不觉眼,其实却意义深远的,就是两大圣地之一的慈航静斋,终于打破二百年来的自我禁制,让一个传人踏足江湖,据说那传人还是个美绝人寰的年轻女剑土。”
浪翻云望往窗外,一弯新月刚破云而出,叹道:“只有言静庵这种德智兼备的玄门奇女子,才能培养出这种人材,假若我没有猜错,此女必是慈航静斋专用来对付庞斑的超级剑手,即使八派联盟的十八种子高手,也将远比她不上。”
众人赫然大震,想不到浪翻云对言静庵和她的传人评价如此之高!
浪翻云丝毫不理会众人表现出的惊异,轻叹道:“可惜风行烈受了非常怪异的内伤,不但使净念禅宗精于医术的广渡大师束手无策,连我也不敢出手救他,怕弄巧反拙。”
凌战天喟然道:“难道这样一个不世之才便就此完了?所谓之天有道,是耶非耶?”
浪翻云露出深思的表情,沉声道:“天下间或者有两个人可使他回复功力……”
翟雨时截入道:“其中一个,当然是庞斑,他既使风行烈陷此困局,自然深悉他所受之伤,但另一个人会是谁?”
浪翻云微微一笑,并不答他。
上官鹰笑道:“雨时,大叔在考你的脑筋。”
翟雨时眉头一皱,已成竹在胸,道:“我猜到了,那人定是厉若海,因为只有他才真正认识风行烈的内功底子,亦只有他的‘燎原心法’,才可真正帮助一手调教出来而内功也走同样路子的徒儿。”
凌战天道:“假设真是只有这两人才能救他,风行烈这次是完定了,庞斑现仍四处擒捉风行烈,自不会救他;厉若海一生最恨叛徒,亦不会救他,试问天下还有谁可救他?”
浪翻云断然道:“正是厉若海,此人外冷内热,否则风行列早死了十遍了,不过他若真的救风行烈,便是公开向庞斑宣战了,庞斑退隐前的十年内,已从没有人敢这样做了。”
众人大感兴趣,梁秋未问道:“厉若海挑战庞斑,岂非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众人纷纷点头,在庞斑成为天下第一高手的过程里,真是数也数不清有多少人曾经向他挑战,直到今天庞斑仍能屹立不倒,岂是轻易得来,厉若海虽是黑榜高手,但声名远低于赤尊信、乾罗,当然更不能与浪翻云相比,厉若海对着庞斑,结果不问可知。
凌战天亦好奇心大起,道:“大哥与厉若海七年前曾有一面之缘,未知对此人有何看法?”
浪翻云将一杯酒倒入口中,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再睁开来,沉声道:“你们都低估了他,若庞斑以为自己可轻易胜他,将大错特错。”
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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