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覆雨翻云
直到风行烈在空中看到厉若海和庞斑的决战时,才明白到厉若海在武学上的伟大成就,更明白到庞斑的可怕。
为了冰云,为了厉若海,为了天下武林,他风行烈必须杀死庞斑,就算机会连一分也没有,他也绝不会畏缩。
就像厉若海,生死全不介怀。
那才真是好汉子!
庞斑微微一笑道:“风兄挟满怀激情而来,为何不立即出手,气势便不会像现在般一衰竭下来了。”
他虽背着风行烈,但却像面对面和风行烈说话。
风行烈道:“庞兄正和对面两位仁兄剑拔弩张,我怎能乘危插入?”
庞斑仰天一叹道:“只是风兄这种气度,便可推断出风兄将继令师厉若海之后,成为天下尊崇的高手。”
范良极在那边闷哼道:“不过是个满口讲仁义道德的傻子吧!”
庞斑微微一笑道:“范兄说笑了,请问范兄知否为何我身负内伤,仍然现身出来会见你们?”
三人齐感愕然,想不到庞斑忽地承认负了内伤。
韩柏望向风行烈,后者立时生出感应,往他回望过来。韩柏像见了亲人般打了个招呼,风行烈微笑点头,他当然认不出眼前这魁梧强壮的青年男子,就是那晚在渡头救起他的瘦弱小子,不过见对方昂然和庞斑对峙,心中早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范良极奇怪地望着庞斑道:“庞兄肯现身,自然是自信可在负伤后仍能稳胜我们三人,难道还有别的理由吗?”
庞斑摇头道:“非也非也,若无必要我也不会和你们动手。”
韩相一呆道:“你这样说,岂不是教我们非趁这机会拣便宜和你动手不可1,”庞斑微微一笑道:“若你们真要出手,我只好施展一种将伤势硬压下去的方法,尽毙你等之后,再觅地疗伤,希望一年内能完全复原过来。”
一年后,就是他决战浪翻云的日子。
韩柏奇道:“你手下能人无数,大可叫那什么十大煞神出来,何用施展这么霸道的方法,徒使内伤加重?”
庞斑傲然一笑,却不回答。
范良极闷哼道:“你这小子真无知还是假无知,威震天下的魔师也要找人帮手,传出去岂非天大的笑话。”
气氛一时僵硬至极点。
究竟是动手还是不动手?这可能是唯一可以伤害或甚至杀死庞斑的机会。
三人心中也升起对庞斑的敬意,这魔君的气度确是远超常人。
韩柏更从他身上,看到了和浪翻云近似的气质,那是无比的骄做和自信,一种做然冷对生死成败挑战的不世气魄。
范良极嘿然道:“你还未说出现身的理由呀!”
庞斑沉吟片晌,沉声道:“首先是韩小兄体内的魔种惹起了我的感应,使我的好奇心盖过了其它一切的考虑;至于风兄,由于他能于百息之内,连胜十三名我的手下,迫进二百六十一一步,我便推断出他终有一日可达至厉若海甚或更加超越的境界,一时心生欢喜,不得不和他一见。”
三人心神的震骇,确是任何笔墨也难以形容,尤其是风行烈,因为他知道庞斑果无一字虚言,在庞斑叫停战时,他刚踏出了第二百六十二步。但庞斑既要‘见’他,为何又不回过头来?韩柏持戟的手颤了颤,心中升起庞斑高不可攀的感觉,这魔君在他和范良极时刻进袭的压力下,竟仍可分神去留意风行烈。
范良极知道若再让庞斑继续‘表演’下去,他们三人可能连兵器也吓得拿不稳,暴喝道:“是战是和,你们两人怎说?”
风行烈淡然道:“我不打了!”
范韩两人齐感愕然。
范良极若不是为了要韩柏去娶朝霞为妾,拿刀指着他也不会来和庞斑对着干,能不动手自是最好,只不过被厉若海之死刺激起豪气,才拚死出手。
韩柏虽因赤尊信而和庞斑势成对立,但和庞斑却没有直接的仇恨,动手的理由不是没有,但不动手的理由则更有力和更多。
反是风行列从任何角度看去,也必须动手一搏,但现在却是他表示不战,真使人摸不着头脑。
这时天早全黑,天上星光点点,眨着眼睛。
夜风吹来,这四人便像知心好友般,聚在一起谈论心事。
范良极将烟管插回背上,伸了个懒腰,道:“希望今晚不要作恶梦!”瞅了韩柏一眼,提醒韩柏记得守诺言。
韩柏也收起三八戟,道:“不打最好!但风兄为何忽然改变主意?”他的神态总有种天真的味儿。
风行烈不理韩柏,盯着庞斑冷冷道:“我想到先师是不会在你负伤时趁机动手的,所以我风行烈怎会做先师所不屑为之事。”
庞斑淡淡道:“那我走了!”
缓缓转身,一步踏出,便已消没在林内,像只走了一步,便完成了一般高手要走七、八步的距离,直到离开,他也没有回头看风行烈一眼。
三人齐齐一呆,这才知道若庞斑要不战而走,确是没有人可拦得住他。
范良极运起盗听之功,好一会深深吁出一口气,安慰地道:“全走了!”
韩柏奇道:“庞斑不是要不择手段擒拿风兄吗?为何如此轻易放过风兄?”
范良极嘿然道:“你若可猜破庞斑的手段,他也不用出来混了。”
风行烈向韩柏道:“这位兄台,我们怕是素未谋面吧!为何兄台却像和我非常熟络?”
韩柏欢喜地道:“我便是在渡头拉你上来的小韩柏呀,广渡大师没有告诉你吗?”一时间他已忘了无论体形武功,他都没有了那‘小韩柏’丝毫的形迹。
风行烈眼睛瞪大,呆望着他。
范良极伸出手来,一把捏紧韩柏的肩胛骨,狠狠道:“你这小子来历不明,怎又和赤尊信有上关系,快些从实招来。”语声虽凶霸霸的,心内部升起难以形容的友情和温暖,因为韩柏明明可避过他这一抓,却硬是让他抓上了,那显示出对他的绝对信任,这是范良极一生里,破天荒第一次得到的珍品一一友情。
韩柏苦着脸道:“我说我说!不要那么用力好吗,你这老不死的混蛋。”
第二章 路遇故人
戚长征在一处环境优美的农村,借宿两宿,将与孤竹、谈应手的搏斗经验融汇吸收后,刀法更上一层楼,这才踏上征途,往武昌韩府赶去。
途中遇上一场豪雨,暗叹天不作美,唯有避进一个山谷去,刚进入谷口,骤雨忽停,阳光破云而出,弯弯的彩虹下,只见谷内别有洞天,二十多亩良田,种着各类蔬菜米黍,果树掩映间,隐见茅舍。
真是个世外桃源的安乐处所。
戚长征不想惊扰别人的宁静,待要进去,忽地‘咦!’一声停了下来,细察着脚下的一畦稻田。
稻田显是收割不久,戚长征看着被割掉的禾草,眼中闪着惊异的神色。
每株禾草都是同一高度被同样刀法削断,显示出惊人的精确度、自制和持久力。
一名高瘦汉子从果林后转了出来,肩上檐着两桶肥料,踏着田间的小径走过来,他专注地看着向左右延展的田野,似是一点察觉不到陌生者的闯入。
高瘦汉子走到一块瓜田里,自顾自施起肥来。
戚长征好奇心大起,朗声恭容道:“晚辈乃怒蛟帮戚长征,敢间前辈高姓大名?”
高瘦男子头也不台,淡淡道:“本人隐居于此,早不问世事,朋友若只是路过,便请上路吧!”
戚长征潇一笑,抱拳道:“那就请恕过凡心俗口惊扰之罪,长征这便上路!”
转身待去。
“咿唉!”
果林里传来开门声,一把甜美的女声叫道:“长征!”
“征”字声尾还未完,倏地断去,似是呼唤的女子突然想起自己不应唤叫。
戚长征愕然转身,正好迎上高瘦汉子凌厉有若刀刃的目光。
果林那里再没有半点声色。
戚长征记性极佳,早想起呼唤他名字的女子是何人,心中翻起波涛。
戚长征昂然与高瘦汉子对视着,尊敬地道:“江湖中用刀者虽多如天上星辰,但能令长征心仪者,则只有阁下‘左手刀’封寒前辈。”
原来眼前这甘于隐遁于深谷的人,竟是昔年名震武林的‘黑榜’高手‘左手刀’封寒,三年前他挑战浪翻云,虽败犹荣,与浪翻云结成好友,受浪翻云之托,将被揭露了卧底身分的干罗养女乾虹青,带离怒蛟岛,想不到竟隐居于此,不问世事。
刚才叫他的不用说是媚诱人,怒蛟帮主上官鹰的前妻乾虹青。
封寒眼中精光敛去,淡淡道:“说到用刀,古往今来莫有人能过于传鹰之厚背刀,封某败军之将,何足言勇,浪翻云兄近况可好?”
戚长征肃容道:“好!非常好!”此人看来粗豪,但粗中有细,外面江湖虽风起云涌,他却一言不提,以免破坏了这小谷的和平宁静。
乾虹青声音从果林裒的茅舍传来道:“故人远来,封寒你为何不延客入屋,喝两口热茶。”
这时轮到戚长征心下犹豫,他这人爱恨分明,乾虹青骗去上官鹰感情,现在又和封寒任在一起,关系大不简单,实是不见为宜。
封寒指着东方天际道:“雨云即至,戚兄若不嫌寒舍简陋,请进来一歇,待雨过后,再上路也不迟。”
戚长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东方还处果是乌云密布,景物没在茫茫烟雨里。
封寒打个招呼,当先领路往果林走去。
戚长征收摄心神,随他而去。
两人在种着各种果树的小路穿过,一大一小两间茅屋现在眼前,小茅屋的烟囱正升起袅袅炊烟,当是乾虹青正在烹茶款客,想她以前贵为帮主夫人,婢仆成群,似这样事事亲为的粗苦生活,未知她是否习惯。
屋门打开。
封寒站在门旁,摆手示意戚长征进去。
戚长征停了下来,仰天用力嗅了几下,叹道:“好香的桂花!”
封寒冰冷的脸容首次绽出一丝笑意,道:“就是这桂树的香气,将我留在此地三年,或者一生一世。”
一股懒洋洋的感觉涌上心头,戚长征悠悠步进屋里。
屋内桌椅几柜一应俱全,还隔了两个房间,珠低垂!各类家具均以桃木制造,虽没有填镶嵌装饰,但手工极佳,予人耐用舒适的感觉,墙上还挂了几张字画,清雅脱俗。
封寒见他目光在桌椅巡逡,微笑道:“这些都是我的手工艺儿。”指着挂在墙上的字画道:“这些则是虹青的杰作!”
“哗啦啦!”
大雨终于来临,打在茅屋顶上和斜伸窗外的竹上,敲起了大自然的乐章清寒之气,透窗而入。
戚长征楝了靠窗的木椅坐下,伸了个懒腰,舒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深切感受到封寒和干虹青这小天地里那种宁和温暖的气氛,忽然觉得背负着的刀又重又累赘,连忙解下来,挨放墙角,心中一动,眼睛四处搜索起来。
封寒在厅心的桌旁坐下,道:“戚兄是否在找我的刀?”
戚长征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应是。
封寒微微一笑道:“连我自己也忘了将刀放在那里了。”
戚长征愕然。
脚步声响起。
戚长征转头看去,差点认不出这就是昔日怒蛟帮主夫人,那光四射的乾虹青。
她身粗布衣裳,不施半点脂粉,乌黑闪亮的秀发高高束起,用一枝木簪在头顶结了个发髻,予人素淡清爽的感觉,再没有半点当日的浓妆抹,反更渍丽秀逸。
她双手托着木盘,上面放了一壶茶和几只小茶杯,盈盈步入屋内。
戚长征惯性地立了起来,道:“帮主夫……噢!不!乾……乾姑娘!”深感说错了话,颇为手足无措。
乾虹青神色一黯,手抖了起来,一个杯子翻侧跌在盘上。
封寒手接过盘子,怜惜地道:“让我来!”接着若无其事地向戚长征招呼道:“戚兄!
趁茶热过来喝吧!”
戚长征乘机走到桌旁坐下,以冲淡尴尬的气氛。
乾虹青也坐了下来,低头无语。
封寒站了起来,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虹青斟茶给戚兄吧,我要出去看看!”披起衣,推门往外勿勿去了。
戚长征差点想将他拉着,他情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想单独对着干虹青。
“啪!”
门关上。
两人默言无语。
乾虹青忽地娇呼道:“噢!差点忘了!”捧起茶壶,斟满了戚长征身前的茶杯,同时低声问道:“他还恨我吗?”
在茶满泻前,戚长征托起壶嘴。
乾虹青这才惊觉,将壶放回盘内。
戚长征看着杯内清澈的绿茶,两片茶叶浮上茶面飘飘荡荡,脑内却是空白一片。
乾虹青道:“长征!”
戚长征猛然一震,台起头来,双方目光一触,同时避开。
戚长征抵受不住这可将人活活压死的气氛,长身而起,来到窗前,往外望去,在风雨中的远处,在泥田里,封寒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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