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覆雨翻云
‘飕’!
一枝劲箭由小艇刚才所处的湖面破水而出,鸟儿升空般离水斜射往半空,同一时间,船桨飞往的方向,水声微响,一个身穿黑色水靠的男子,背着大弓,离水跃出。
船桨无声无息射至他前胸。
那人大惊之下,双掌全力劈出,正中船桨。
桨头化成漫天碎粉。
众人刚舒了一口气,忽又目瞪口呆,连惊叫也来不及。
原来木桨前半截虽化成碎粉,但后半截却坚实如故,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向那人射去,庞斑随手一掷,用功之妙,确是匪夷所思。
那人全身功力,全用在刚才那一击上,岂知桨头毫不费力化成碎粉,使他因用滥了力道而难受非常,连涌上的一口鲜血还未及吐出,剩下的一截船浆,已贯胸而入,带起一蓬血雨,再穿胸而出。
那人连惨叫的声音也没有发出,跌回湖里,就此一命呜呼。
在岸旁明明暗暗的人,均想不到在水里施故冷箭的少林高手‘穿云箭’程望,一照面便给庞斑了结,任他们心志如何坚定,也不禁头皮发麻。
当初这水中施冷箭之计,乃由程望本人提出,至不济,他也可从容逃走,想不到庞斑竟能完全把握到他逃走的路向,又能计算出他气尽跃起的准确点,再以巧招毙敌。
他们也想到围攻庞斑乃凶险万分的任务,可是亦绝想不到凶险到如此地步。
湖水已被染红。
奏梦瑶心中再叹,矛盾的是她既不能趁庞斑受伤之时,和十八种子高手联攻他,可是又怎能坐视十八种子高手被他逐一杀死。
这十八种子高手,已是八派联盟新一代的精华,是八派捐弃成见后,齐心合力栽培出来的人才,若被全数消灭,八派联盟休想在数十年内能回复元气。在这情况下,方夜羽更能放手大干。
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寒。
以方夜羽情报之精,怎会不知道这针对庞斑的‘浅水行动’?
所以今夜摆下的是一个陷阱,让十八种子高手自己投入罗网之内。
一声冷哼起自另一边岸旁,另三条人影闪了出来,其中一个高瘦清瘦的中年人离岸跃起,飞到程望沉之处,一探手抓起程望身,再点水面,飞返岸旁,动作若流水行云,非常好看。
庞斑限中闪过赞赏的神色,微笑道:“长白的‘云行雨飘’,纵使不老神仙亲来,也不过如此,谢峰兄你好。”
中年人竟是韩府凶案死者谢青联的父亲‘无刃刀’谢峰。
谢峰放下程望,和其馀两人傲然而立,也不施礼,只是冷冷看着庞斑,予人既倨傲又莫测高深的感觉。
他身旁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比谢峰年纪略少,一面正气,两眼精光闪闪,身材健硕,背负双斧,显是豪勇之士。
女的年在三十五、六间,容貌颇为娟美,可惜左面有块巴掌大的红胎印,使她看来阴森可怖,一对眼隐含怒火,令人很不舒服。当她眼光落在秦梦瑶身上时,明显地透露出不满之色。
“谢兄好轻功,魔师好眼力,今夜这么高兴,让小弟也来凑凑热闹,‘书香世家’向清秋偕妻云裳,拜见各位高人。”一对有若神仙中人的中年男女,悠悠自林内小路步出,男子一身儒服,可是意态轩昂,一点也没有文弱之态,女的娇小柔弱,但眉目如花,气质高贵,神态雍容,予人既富且贵的气派。
十八种子高手现身的,至此已有十一人,一败一死,但实力却仍是非同小可,他们看似随便站在湖的岸旁,其实已隐隐封死了庞斑的所有逃路,庞斑若要走,便非动手见过真章不可。
奏梦瑶轻吸一口气,微有波汤的心情刹那间平复下来,达至止水通明的境界。
因为她已作出决定,决意不借一切,挽救这群还不知道已将半只脚踏进鬼门关里的白道高手。
剑僧的声音在武当那笑容满脸的小半道人身后响起道:“少林不舍,见过魔师,请魔师出手指教,贫僧保护没有任何其它人再插手,若魔师胜了,馀下的人亦不敢再打扰魔师清兴,立即退走。”
白道众高手齐感愕然,因为一直以来他们的计划都是一齐猛施杀手,务要庞斑喘不过气来,致伤势加重,使他们有可乘之机。现在剑僧不舍却声明单打独斗,以决胜负,确是令人费解。
那边的谢峰却是神色不悦,心想不舍你如此一说,立时将自己的身分突出于其它种子高手之上,居心叵测,极可能是藉此以制造声势,盖过我长白,俾可以在韩府凶案一事上争占上风。不过谢峰对不舍确有几分忌惮,更想到不舍要硬撼庞斑,胜败对他均是有利无害,于是强忍不言。
只有秦梦瑶才知道不舍是受自己言语所激,惹起了心中豪气,她敏锐的触觉,隐隐感到不舍口气中除了有着赴死的决心外,还有一种心灰意冷的味道。
谁令他如此呢?
庞斑首次色动,望往小半道人身旁那仙风道骨,高而有势,僧袍如雪的不舍,肃然道:“来人可是绝戒和尚的徒弟不舍大师?”
不舍来到小半道人身旁,秀美的脸庞出奇地平静,合十道:“家师命丧于前辈手下,至今已有三十年五个月另六天,小侩不敢须臾或忘!”
庞斑点点头,神色凝重地望向不舍道:“我一向不把你们十八种子高手放在眼内,现在看来我是错了。”停了下来,忽地哑然失笑,自言自语地道:“不过这也难怪,少林心法和双修绝学交媾而成的新品种,确是从未曾有过的事!”
小半道人‘哈’一声笑了起来,板着的脸孔又回复了笑嘻嘻的样子道:“前辈错得有理!错得有理!”
庞斑理也不理那小半道人,眼中爆起慑人精芒,射向这秀气孤高的白衣僧,哼道:“想不到你已超越了不老神仙和无想僧,成了八派的第一人。”
不舍微微一笑,说不出的从容潇,使人感到他对着庞斑,竟是半点惊惧也没有,淡然道:“前辈为何会一向看轻小僧?”
庞斑眼中闪过赞叹欣赏的神色,以微笑回报道:“只是这一问,便可看出你确已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他的眼光扫过现身的种子高手,其中谢峰的神倩最不自然,显是不忿庞斑如此推许不舍,至于其它的人震惊有之,兴奋有之,情态虽异,但眼中都闪过不解的神色,不明白不舍和庞斑话锋间的玄机。
庞斑眼光最后落在安坐船上,优美无瑕的秦梦瑶脸上,哈哈一笑道:“今天我有两个惊喜,一个是梦瑶!”转头往不舍望去,道:“另一个就是大师了。”
不舍默然不语,像在静待庞斑说出为何一向会低估了他的原因。
庞斑长叹一声道:“我之所以小觑了大师,有三个原因。”
众人一听大奇,庞斑能说出一个使人信服的原因,众人便已佩服之极,现在却有三个之多,怎不教人感到路转峰回,大出意外。
不舍平静地道:“小僧只能想到两个原因,还望前辈赐告第三个。”
这次连谢峰也对不舍的智能感到惊异不已,因为不舍此说,明显是在给庞斑出难题,要求庞斑不但须猜到不舍已知道的两个原因,还要说出不舍想不到的那个原因。
两人由一见面开始,便展开了玄妙的交锋。
庞斑淡然一笑道:“第一个原因,就是少林心法一向着重无念无欲;而双修心法部是刚好相反,讲求极尽男女之欢……岂知……”摇头再笑。
书香世家的云裳以甜美之极的声音温柔地道:“魔师是否认为两种截然不同的练功法门,是不可以融浑为一,产生出极好的效果呢?”
众人暗暗点头,云裳这个椎论极为合理。只有不舍和秦梦瑶,才看出云裳其实是才智高绝,暗中为不舍助攻,因为只要庞斑的答案就是如此,庞斑语出必惊人的压倒性优势,便会一挫,于此亦可见云裳的武学修养必然非常不错,竟能悉破其中玄妙之处。
庞斑淡淡地看了这美丽成熟、风韵极佳的美妇一眼,道:“我只是想不到不舍竟成功把握到‘两极归一’的法门。”
‘两极归一’说的是一种练功的蹊径,就是若能将两样截然相反的力量,例如阴和阳、柔和刚,合而为一,威力一定比纯阳和纯刚、纯阴或纯柔更大。可是理论归理论,却鲜有人练成此类奇功,庞斑将少林和双修两派心法喻为两极归一,确是妙到毫巅,因为他同时点出了不舍为何能将这两种极端相反的心法路子融浑为一的理论根据,亦就此推断出不舍的功力深浅。
庞斑不待众人有喘息之机,续道:“第二个原因,就是不舍既存有复仇之念,如此有为而作,怎能达先天无为之境,岂知不舍竟已看穿了世间无一事非‘佛’、无一物非‘佛’之理,确使本人刮目相看。”
众人至此真是口服心服,庞斑这两个看法,不但显出他的眼力,已到了看破了人世虚幻的境界,还显出宽阔至不可测度的胸襟和气概,丝毫不向能匹配他的敌人掩饰自己心中的推崇和赞赏,无惧助敌之威。
不舍谦卑一笑,道:“请前辈说出第三个原因。”
庞斑眼中掠过复杂之极的神色,仰望夜空,吁出一口长气,又低头摇首,望向秦梦瑶道:“这第三个原因,可以瞒过任何人,但却绝瞒不过你,是吗?”
众人只觉奇峰突出,秦梦瑶为何是庞斑外唯一知道那原因的人?
奏梦瑶避开庞斑的目光,望往岸旁弯弯地构伸出来的柳枝,淡淡道:“看到魔师这种神态,梦瑶就算不能想个十足,也已猜到了三分。”忽尔里,她想起了早先感应到不舍的意冷心灰。
庞斑缓缓望向不舍,神光闪过,暴喝道:“情关难过啊!朋友。”
由出现到此刻一直有若不波古井的不舍,浑身一震,眼中精芒贯盈,回击庞斑锋利若削铁如泥的宝刃般的眼神,道:“只是这句话,小僧今夜无论是生是死,也会觉得不虚此行,前辈请!”
众人的目光都移到他背上负着的长剑上。
八派联盟第一高手的剑,能胜过受了伤的庞斑吗?水是深还是浅?
没有人想到白道和庞斑的斗争,忽然间竟到了决定性的时刻。
怒蛟岛。
发生了三条人命被夺一事的望楼旁,怒蛟帮几个最重要人物,聚到一旁,显有要事一商量。
帮主上官鹰眼光由在望楼四周搜索敌人任何遗痕的数十个怒蛟帮好手身上收回来,望往一直沈默不语的翟雨时,沉声道:“楞严难道想强攻怒蛟岛?”举起手中的信,疑惑地道:“这封没有内函的信,代表了什么意思?”
翟雨时不答上官鹰的问题,转向怒蛟帮除浪翻云外,最有地位的元老凌战天道:“二叔对此事有何看法?”
凌战天眼光扫过庞过之和梁秋未两人,闷哼道:“楞严除非是患了失心疯,否则怎会有胆子在覆雨剑的眼前,挑惹怒蛟岛。”接着顿了一顿道:“这当然也不能排除,那些在京城内不知天高地厚、目空一切的人,会低估了大哥的智能和剑术,而作出了这盲目的行动。”翟雨时道:“不过这要假设楞严不是庞斑的弟子才可以成立。”
凌战天眼中闪过赞许的神色,因为若楞严是庞斑的弟子,自应知道浪翻云是连魔师也不敢轻视的不世人物。
梁秋未道:“为何首座会留下‘敌人要的是浪翻云’之语?”
上官鹰道:“我本也被这句话困扰着,现在忽然想到浪大叔看出敌人是蓄意挑引他,才有此语。”
庞过之愕然道:“这是否代表楞严并非庞斑的嫡传,因为像庞斑和浪大叔这种级数的高手,就算任何陷阱也不管用。”他跟随浪翻云多年,自然深悉浪翻云的厉害。
翟雨时脸色凝重,缓缓道:“问题实比想象中严重,若对方是蓄意引走浪大叔,现在便是露了一手,起码使我们对内部的安全,产生了疑问。”
众人齐齐点头。
要知怒蛟帮一向以来的优势,就是建在对岛内形势的保密工作上,现在敌人不但可以从容摸上岛来,杀人而去,还巧妙地使浪翻云成为第一个发现的人,这显示了怒蛟岛内有暗中通敌的内奸,而且地位不应是太低。
凌战天皱眉道:“这就真是奇哉怪也,若楞严的主要目标是怒蛟岛,自不应在这时机未成熟的时刻,便先揭开了自己的底牌,让我们有所防范,因为若要引你们的浪大叔离岛,方法可多着呢!”望向翟雨时,道:“雨时你对这又有何看法?”
翟雨时望着凌战天英俊成熟的脸庞,心中正想假若凌战天确是名登黑榜,将是继厉若海之后,黑榜里最英俊的高手了。他闻言微一沉吟道:“二叔的推断非常精到,无论楞严是否庞斑之徒,均没有理由不静待庞斑和浪大叔分出胜负后才动手,所以愣严这次的挑逗行动,必是怀有某一目的而来,;浪叔亦因看破了这点,所以才应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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