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十方瘟神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看见了他,必定会惊异于他脸色的青白,神情的痛苦与迷侗,他粗浊的喘着气,胸口急剧起伏,偶尔更发出长串的呛咳……

  陈七妹说得一点不错,那“周公水”的毒性是难以用内力排解的,但对查既白而言,却并非全对,以查既白运功调气的造诣来说,业已超出了许多人对他的评估界线,换句话说,他在内家修为的程度上比一般人所预料的要高,在中了迷药之后,他暗里即已努力运气行功,企图将体内毒性排出,他没有完全成功,只把毒性排出了部分,然则,这已足够令他支持到突围而出。

  在他离开店门之前,才真正感到了不支,他体内残余的迷药力量加上肋伤刀毒的渗透,于激烈的拼搏之后益形扩散,那时,他已没有把握再行发力硬战,是以才亮出了兵刃——“竹叶青”,也叫“青竹丝”。

  那淡淡的青晖,冷冽的炫闪——其实恫吓的意义大过表面的形象。

  “竹叶青,,原是一种名酒的名字,酒性醇厚甘烈,透着淡淡的青翠色泽,沁着那种馨香、饮了它,会容易朦胧中寻梦——“竹叶青”引导着你,只不过寻的是美梦抑或噩梦,就端看寻梦者的心境与际遇了。

  “青竹丝”也是一种毒蛇的名字,非常毒的毒蛇,这种蛇细窄短小,蛇身亦透着淡淡的青翠色泽,它惯常隐匿在青竹绿枝之中,和它栖息附近的环境有着相似的色彩配合,它并不具有十分强烈的攻击性,然而,当它一旦展开攻击,便特别迅速狠毒,它的猎物极少能够避开它的扑噬。

  “竹叶青”也好,“青竹丝”亦罢,全说明着查既白的这柄细窄的短剑的厉害,短剑平时便隐插在他手持的斑竹棍里,查既白使用它的时候并不很多,大部分使用它的场合,都在必须保命或夺命的辰光。

  现在,查既白缓缓坐了下来,黄豆大的汗珠自他宽阔的额头上滚落,他的呼吸沉重,两边太阳穴不停的跳动,他觉得全身火烫,四肢瘫软虚脱,尤其右肋伤口更在剧烈的抽搐,腑脏间也在扭绞翻涌,双眼看出去一片模糊,远近的景物,全似融入一场浓雾中了……

  他身边没有携带任何解毒的药物,他也明白就算携有亦不见得可以解除所受的毒性,或者那只“如意本草”派得上用场,无奈的是东西不在他身上,在“影子”那里。

  他不期望“影子”就在附近,因为他和“影子”约定碰面的地方是“二王村”,“二王村”隔着这里至少还有八十里地,“影子”一向听话,不会违背他的交代突然绕回来

  如今唯一可以尝试的方法,就是再一次运用内力排解体内的毒性,但他毫无把握,他已经十分疲累,十分屠弱,而运气行动是异常耗费体能的事。

  盘膝跌坐,他开始努力聚集丹田经脉中的一口精气,努力试着以这口精气循贯全身四肢百骸,他全神凝注,心无旁骛。

  平素里如此收发随心的这口至真至纯之气,现下却竞这般难以捉摸,这般溜滑刁钻,宛同油中的琉璃弹珠,竟是一触即走,又如伸手抓一把烟雾,稍紧便散,查既白汗下如雨,人却越发衰竭了。

  迷惘中,他觉得自己身体仿佛越来越轻,轻得可以飘浮起来,可以上升到天空去撷取云彩……

  他好像感到有各色的光华在炫映,在变化,恁般绚丽灿亮的照耀着他紧闭的眸瞳,他的心灵深处。

  另外,似乎还有什么声息,那种像是幽冥或者是从极遥远的地方所传来的声息。

  最后,查既白在想:莫非人要死了,就是这等光景?

  先是头顶晕臀的黯黄,黯黄在有节奏的轻轻摆动着、查既白闭上眼,过了一会又再睁开,这才看清楚上面那片黯黄的颜色乃是粗糙的竹蔑所编成的篷弧,他就躺在冷硬的木板上,而篷弧与身下的木板一齐晃摇,而且还有漉漉的轮轴转动声,他很快的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躺在一辆行走中的篷车里。

  全身仍然感到虚软乏力,酸麻得厉害,尤其喉干舌苦,就像塞进一把砂子那样焦燥,但是原先腑脏间的翻涌扭绞却平息了,经脉的血气顺畅,丹田充实,神智明爽,不再有昏晕的感觉,不再有飘荡的妄念,甚至连火辣抽搐的伤痛都已消失……

  查既白首先确定自己没有死去,接着他便知道是有什么人搭救了他,再接着,他就发现自己仍然不能动弹。

  是真的不能动弹,他试着运用四肢的力量,试着令肌肉鼓胀,却半点反应没有,但他明明晓得这不会是先前毒性的后遗状况——现下的体能形势,足已证实余毒已除,然而,却为何丝毫不能移动呢?

  照理说,一个肯于救人的人,总不至于这样防范他所施援的对象呢?

  可是,查既白事实上是瘫痪在这里,而且,他更不明白人家是用什么手法禁制住他的——不是迷药,没有封闭他的穴道,连根绳子的束缚也没有,但他却不能动弹,就想抬抬手臂都办不到!

  这施救者到底是什么人?存的什么心?如今把他摆在篷车里,更有着什么打算呢?

  有东西碰触着查既白的肩头,随着车行的颠簸,这东西也一下复一下的轻触着他,查既白吃力的将视线侧移,尽量把一对眼球滚到眼角,于是,他看见了,那是一只脚,很臭的一只脚,汤彪的脚!

  看到汤彪的脚,查既白不禁有种歉然的感觉,因为直到现在,他才想到这位一同落难的伙伴。

  多少放了点心,查既白宽慰的想:固然眼前情况尴尬,但至少汤彪仍和他在一起,未曾丢失了谷瑛的老公。

  行进中的篷车忽然在一阵跳动后停下。

  篷车后的花布垂帘掀开,随风扑进好浓的香气,两条又粗又白又汗毛密生的手臂伸了进来,抄着查既白的腰颈,毫不吃力的便将他抱了出去。

  查既白偌大的块头,便倚偎在那人的怀里,他的面颊也就紧贴在对方的乳房上,贴在那又大又软又晃颤着的乳房上。

  天老爷,这居然是个女人,一个肥胖高大的女人!

  那女人把查既白斜靠在一棵树干下,又大步走回去移动汤彪。

  这时,查既白才有功夫端详人家——大圆脸生着的是环眼狮鼻,血盆海口,不但腰粗膀阔,两腿如桩,裸露的手足皮肤上更是汗毛浓黑,密密茸茸,简直——乖乖,和一头母猩猩差可比拟。

  那女人穿着一袭黑色软皮紧身衣裤,无袖无领,裤长齐膝,头发用块色彩斑斓的豹皮包起,左耳单悬拳大金环,足登黑皮软靴,这身穿着打扮,直令人以为到了苗疆蛮野了!

  咽了口唾沫,查既白不禁目瞪口呆,他真是有点迷糊了,此时此地,打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野女人?而谆野女人又是如何救了他的?

  现在,那女人又龙行虎步的把汤彪搬了过来,可怜汤彪在人家的怀抱中,几如一个未断奶的毛孩子,显得恁般娇小屠弱……

  查既白瞪着这粗肥的女人,正不知该表示什么,如何开口,篷车之前竟然又转出一个人来。

  那也是一个女人,一个白发皤皤,慈眉善目的老女人,老女人颠着一只又窄又小的三寸金莲,一拐一拐的显得极为不便的走了近来。

  查既白又是一愣——今天怎么这等巧法,全遇上些娘们!更且是些一个比一个怪异的娘们!

  老婆子来在查既白身前站定,先咧开那缺了几颗牙齿的瘪嘴一笑,脸上的皱纹便越发深叠了,她说话有点不关风,但神情却十分慈祥。

  “老查,感觉好些了吧?不是我说你,你也真是的,牛高马大的一个人,就这么不小心,让人摆了道横躺在荒郊野地里,要不是遇上了我呀,只怕你们两条命也完了……”

  轻咳一声,查既自发觉自己居然可以开口说话,他连忙在脸上挤出一抹微笑,形色十分恳切的道:

  “老大娘,实在不知如何向你表达我内心的谢意,可真是菩萨保佑,我命不该绝,就在那等求告无门的光景里,偏生碰上你这么一位慈悲行善的大好人——”

  老女人突然呵呵笑了:

  “你别往我脸上贴金,老查,我老婆子绝不沽名钧誉,假冒伪善,我说老查,人是要吃饭穿衣的,世间那么多大活人忙忙碌碌,奔波劳累,为的还不是要活下去!”

  怔了怔,查既白迷惑的道:

  “老大娘的意思是?”

  那老女人一本正经的道:

  “我和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老娘,而我却耗了这大功夫,费了恁多心神,把你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有这些时间,我尽可去做别的事,好歹捞几文辛苦钱,犯得着惹这些麻烦?”

  “哦”了一声,查既白忙道:

  “我明白,我明白,老大娘如此地厚待,岂能不报?且请宽念,我自有些许心意敬奉……”

  老女人眨着眼道:

  “我们不必来那套客气,我说老查,你打算赏我老婆子母女多少呀?”

  查既白不解的道:

  “母女?”

  老太婆一指正站在旁边,双臂环置胸前的粗肥女人道:

  “不错,母女,她叫熊娃子,是我和她爹太搭力山唯一的宝贝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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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瘟神第六章 雌虎



第六章 雌虎

  又咽了口唾沫,查既白呐呐的道:

  “这位,呃,姑娘,果真是你的——令媛?”

  老太婆不高兴的道:

  “怎么?看着不像,还是你以为我生不出这样的女儿?”

  查既白干笑一声,道:

  “不,老大娘别误会,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令媛……呃,体块强壮,有逾常人,而且……而且穿着打扮上,似乎也别创一格……”

  哼了哼,老大婆道:

  “真个是少见多怪,熊娃子她爹,本就是苗人嘛,苗疆一带的女子向来身体健硕,平素多着花裙彩衣,而且赤足挂环,像她这样穿着,还算是高尚简朴的哩!”

  说着,她爱怜的看了身边的熊娃子一眼,又骄做的道:

  “我女儿在苗疆,算得上是一朵花,那边的女孩子,长得比她好看壮健的还真不多见呢……”

  差一点就失声笑了出来,查既白随即努力控制自己——他知道笑不得,只要这个节骨眼上一笑,就算磨石掉进鸡窝里——全砸了蛋啦!

  老太婆瞪着查既白脸上奇异的表情,不由温道:

  “你干嘛扮出这副模样?”

  长长吸了口气,查既白故意苦着脸道:

  “老大娘……我只是突然觉得伤口抽痛了一下……”

  老太婆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她翻着眼珠子道:

  “要不是我,你那肋伤就决不止抽痛一下,不说那皮翻肉绽的苦楚,只是伤口内的毒性,便会侵蚀内脏,夺你性命!”

  查既白强笑道:

  “我省得,所以老大娘的救命之德,再造之恩,我这一生一世,是断断乎乎不敢稍忘的!”

  老太婆嗤之以鼻:

  “少来这些说词,一个铜板不值——救命之德,再造之恩,全是口惠,我可是要兑现的,一旦兑了现,这档子事你记不记得,与我毫不相干!”

  查既白谨慎的道:

  “当然兑现,当然兑现,这也是应该的,只不知,呢,老大娘认为多少数目才合适?”

  老女人笑呵呵的道:

  “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再说,你认为你这条命值得多少?不过不论你打算如何孝敬于我母女,光你荷包里那几张零碎庄票上的数目是决计不够的!”

  查既白尴尬的道:

  “老大娘业已对我搜过身啦?”

  老女人点着头,是一副理直气壮,事所当然的味道:

  “否则我怎么知道你带着多少钱?我说老查,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门行事,身上却半样值钱的玩意都没有,里里外外,也就是那几张堪可打发叫化子的小额庄票,几两散碎银子,真个是毫无气派,令人失望!”

  查既白咧了咧嘴,心里却在嘀咕——我他娘的出门办事,旨在捞银子,分花红,刮那些该刮之人身上的油脂肥膏,自家却携带大把银钱干啥?莫不成还向那干三山五岳,牛鬼蛇神发济帐,施茶饭?

  老女人又在说话:

  “你倒是表个心意呀!老查,要我自己开口,岂不是显得大小家子气……”

  定了定神,查既白微笑道:

  “五千两纹银聊表寸心,还请老大娘笑纳——”

  忽然嘿嘿嘿的笑了起来。这老女人的笑声却是从鼻孔中发出,因而便透着那等的阴骛与不自然,听在人耳里,几几乎乎就能起鸡皮疙瘩。

  查既白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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