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浮图





  齐茵跳了起来,像一头小鸟般投入他怀抱中,眼中热泪盈眶,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唉!我真不该这样戏弄你,我知道你刚才不是不认得我,而是感到难以置信,才举灯相照。”
  这话送入薛陵耳中,当真比蜂蜜还要甜千百倍,心中的欢喜无可形容,双臂一用力,紧紧的抱住她。
  两人如胶如漆地黏在一起,不再言语,默默的享受这难忘的一刻。
  不论是齐茵也好,薛陵也好,从来都不敢梦想到有这么一天能够重逢会晤,而且拥抱在一起。
  隔了良久,薛陵突然感到肩上一疼,心知她正狠狠的咬自己,不愿失去这个记忆,便不运功抵拒,任得她狠狠的咬,后来好像已咬得出血,甚是疼痛。
  他也不询问,仍然紧紧的抱住她。他身上的热力和坚实有力的肌肉压迫得齐茵发不起狠,全身瘫软,也没有气力咬他了。
  她呻吟一声,说道:“抱我到床上去………”
  薛陵身躯一震,道:“到床上干什么?”
  齐茵道:“我甘愿把身子奉献给你,难道你不喜欢么?”
  薛陵上半身微微离开她,以便面对面的瞧得见。他的面色十分沉寒,道:“不错,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样做。”
  齐茵讶道:“我那一点比不上翠翠?她当真那般的美貌,使你竟可不要我的身子而迷恋于她么?”
  薛陵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知道的事真不少,但你还没有见过翠翠,是不是?”
  她点点头,薛陵首先就放下心中第一块大石,暗想她没有见过翠翠,可知只是听闻我召唤此女,并不是她本身也沦落到青楼之内。
  他又道:“你可以吩咐我生或者要我死,但翠翠连碰我一下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同衾共枕了,只不知你信不信我的话?”
  齐茵大喜道:“信,信,这才是你的本色,天下间独有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轻色欲之人。”
  薛陵道:“我完全是为了追杀那个万恶贼人周青鲨才会踏入秦楼楚馆之中,因为他向例住宿在这等地方。”
  他约略的把追杀周青鲨的内情说出,齐茵一听这事关系如此重大,牵涉到北方沿海千万百姓的祸福,那便是说倘若周青鲨不除,让他查出石田弘有份。他报上大门,人门的高手定必立刻出发对付石田弘,此人一死,北方沿海千万居民得不到他的庇护,自然遭殃。
  她叹一口气,道:“这怎么办?我听齐义大叔说见到你,便差他化装打听,果然查出你落脚此店,又知道你到妓院去。于是我也扮男装出来探听,只知道你叫的姑娘名叫翠翠,半夜时分我到了此处,徘徊良久,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房见你,忽然发现你离开客店,我便暗暗跟踪,以后的经过过你都知道。”
  薛陵见她十分懊悔痛心,便安慰她道:“好啦!现在不要紧了,反正咱们能得重逢,在我说来真值得牺牲一切。周青鲨虽是十分滑溜多计,但我锲而不舍的话,总有找到他的一日。”
  齐茵听他这么一说,才略略放心。当即伸手轻摸他肩头,问道:“你痛不痛?”
  薛陵决定坦白告诉她,因为只要等到他们谈及她的夫家时,便须被道德礼教束缚,不能再与她如此亲热,什么话都说不得了。
  他道:“痛在身上,甜在心里。”
  齐茵道:“什么?那时候我恨死你了,因为我想到你竟然看得中风尘中的女子,那颗心便像要炸裂一般,所以咬你恨,却不知你怎会甜在心里?”
  薛陵道:“我想到我们今日虽是异处重逢,但能够相聚多久却未可知,说不定这一回见面只是雪泥鸿爪,偶留踪迹。此后凤飘鸾泊,各自西东。那样,我在记忆之中便可以深深的多记得一件事。”
  这话极是情深一往,又蕴含无尽悲哀。
  齐茵不禁滴下泪珠,道:“你难道不能在杭州定居么?那样我们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薛陵苦笑一下,道:“咱们徒然含悲相对,又有什么好处?”
  齐茵怔了一会,叹道:“你说得很是,我们正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此恨绵绵,永无了期!”
  沉重的愁云惨雾把他们笼罩住,谁也感到无法挣脱。
  齐茵道:“你还没有成家么?”
  他摇摇头。
  她又道:“你以后不可忽略此事,一个人无论如何都须成家立室才行。”
  薛陵很想问问她关于她的丈夫对她怎样,但又觉得这一问无异是揭她的疮疤,何等难堪?而且他决计不想从她口中听她提及别一个占有她的男人之事。
  他觉得这桩终身恨事不能怪任何一个人,她是服从严父之命,嫁到江南。而他那时别说正在亡命之际,即使不是,他岂能劝她反叛严父之命?这都是命运,任何人处此境地也无可奈何………命运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偏偏不让他死在朱公明手中,或是群鲨利齿之中,定要他饱这等无法可想的相思之苦。如今,虽是把她抱在怀中,却毫无益处,徒增痛苦而已!
  他放开了她,倒了两冷茶,分一给她,道:“以茶代酒,痛饮一杯。”
  齐茵道:“你若是等得及,我回去取一美酒来,与你谋此一醉。”
  薛陵摇头道:“不要走开,我只望能多瞧你几眼,于愿已足。像我心中这等天大的痛苦岂是一美酒就能够化解的?”
  齐茵呆了一会,美丽的眸子中射出欢欣感悦的光芒,使她显得更是动人。
  她道:“我一直不敢相信你会爱我,但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啊!我此生尚有何求?当真死也瞑目了。”
  他们干了一杯冷茶,但觉苦涩中又有无限甜蜜。
  薛陵道:“我以前常想世间有许多男女殉情之事,那女子倒还罢了,但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怎可为了一个女子而轻生戕命?我又想我此生永远都不会对任何女子发生情感,我决不在这男女之情上浪费我的精力,谁知轮到我时,比别人还要不能自拔。
  齐茵扑入他怀中,感动得啜泣起来,她身上的香气不断的送入他鼻中,身子又是那么柔软可爱,使得薛陵心旌摇摇,三番四次生出把她抱到床上的冲动。
  但他每次冲动时都想到此举不但毁坏了她的名节,同时也把自己打入无法自拔的罪恶深渊之中。心想:我一生信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格言,如何能做这等丑恶之事?假使有人这样的对付我的妻子,我将有何等样的感觉?
  他内心中灵欲冲突了几次之后,反倒建立了不能移动的决心,顿时大感泰然,忖道:
  “抵死苦恋本是十分美丽凄艳之事,但若是一旦有了情欲之举,便变成万分丑恶之事了。”
  陡然间瞧见窗外天际微露曙色,心中一震,想到从此一别,便如萍分叶散,此生此世永远不能再度把晤了!顿时热泪盈眶,连连长叹。
  她感觉到他的震动,头面仍然埋在他胸中,便道:“敢是已经天亮了?”
  薛陵道:“正是,你也该回去了。”
  齐茵的热泪早就湿透了他胸前衣服。她听到薛陵道:“你也该回去了。”
  她听到这话,动也不动,过了一会,才决然起身,道:“是啊!我应该回去了。”
  他们互相说过许多嘱咐珍重之言,她才黯然出去。此时曙色方现,四下鸡鸣不已。她咬咬牙,一下子跃上院墙,身形略顿,向他挥挥手,随即消逝在墙外。
  薛陵无力的倚在门框上,心想:你这一去,已经把我的心和我的情全部带走啦!从此之后,我已是绝无男女爱情之人了,活在世上,好比是行走肉一般。
  他不知站了多久,才回房睡觉,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睁眼时便想起了她,不禁悲从中来,暗暗流泪。
  他一向心如铁石,漠视世间男女之情。而唯其是这样的人,一旦动情就如洪炉烈火,无法控制。
  直到傍晚时分,他才懒懒起床,收拾了一下,便算账离开。那掌柜的甚是讶异,随口问道:“客官现下出门,可赶得到宿头么?”
  他茫然摇摇头,掌柜好心地道:“你想上那儿,我一听就知道赶得到赶不到。”
  薛陵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掌柜讶道:“你往东西南北那一方走总该知道吧?”
  他迟疑了一下,道:“我多半回到北方。”
  说罢,出门而去。他走了不久,就有一个年青漂亮的小伙子进来找他,掌柜的道:“那客人走啦!”
  那漂亮小伙子并不惊讶,细细的问明他何时动身,往那一方走,便迅快出店追去。
  这个漂亮的小伙子便是齐茵女扮男装,她迅快钻入一辆自备的马车中,疾驶出城。
  到了城外大路之上,天色已经完全黑暗,她极为小心的向两边和前后查看,马车不快不慢的一直向前驶去,在黑夜中越走越响,那是由于夜深人静之故。
  在马车前方约摸半里左右,一个少年人茫然的踏黑走去。他听到蹄声和鸾铃瘴,脚下不知不觉的按着这蹄铃韵律走去,马车驶得快些,他脚步便加快。因之,走了两个更次之久,两下仍然相距半里,不多不少。
  若是在白天,半里之遥谁也瞧得清楚,但在黑夜之中,便无法瞧得见了,那少年人正是薛陵,他心中万感交集,迷迷茫茫,根本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晓得。
  又走了一会,突然间几缕劲风从左侧路旁树丛中电射而至,薛陵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他直到暗器刺入肉中这才醒觉,但已无法躲避,顿时一交仆跌。
  清晰的蹄铃声突然停歇,树丛中跃出一条人影,手提明晃的长刀。
  他侧耳倾听一下,冷笑自语道:“这车把式倒是识相得很,否则万难活命!”
  接着便走到仆倒地上的人身边,举脚一踢,薛陵连翻六七个身,滚出老远。
  那个暗袭之人正是周青鲨,他用独门暗器“恶鲨钉”打倒了薛陵,心中这份得意说之不尽。他可没有打算一举毙敌,因为以暗器偷袭的话,打中死穴或昏穴都是一样,中便中,不中就不中。所以他没有下毒手,为的是要迫取口供。
  他举脚一踢之时,已顺势又封闭他一处大穴。当下放心得很,从从容容的弯腰伸手,试他脉搏,确定此人未死,这才把他抓起来,准备到别处方行审讯。
  他走了几步,正要隐没在黑暗中。忽然数丈外传来一阵嘿嘿冷笑,接着一个稚嫩的嗓子道:“在这等官道之上,居然还有打闷棍截劫财物的事,真真骇人听闻。”
  周青鲨暴戾地喝道:“小子少管闲事,提防老子宰了你………”说时,对方已大步走近来,他眉头一皱,杀机盈胸,一手丢下薛陵,也迎了上去。
  双方到得切近,周青鲨武功造诣甚佳,那对夜眼已炼到七八分火候,此时虽在夜间,却仍然瞧得清清楚楚,当下全身骨节酥酥麻麻,心痒难禁,暗忖:我青鲨侯合该交上桃花运,这女子长得如此之美,当真是我生平第一次得见。
  齐茵原是女扮男装,但她在马车内已换回女装,长发披肩,美艳迫人。
  她手中提着一口长剑,尚未出鞘,一见周青鲨这副色授魂与垂涎欲滴的丑态,已知道他心中转什么念头。顿时如被侮辱般怒恨交集,玉手一抬,剑鞘已落在地上。
  她手中的三尺青锋在黑暗中光芒闪闪,姗姗移步迫上前去,冷笑道:“恶贼看剑!”
  话声中挥剑遥刺,相距尚有两尺,剑尖上的劲力已袭到敌人胸口要穴。
  周肯鲨虽是被她美色勾去了魂魄,但他终究是炼武多年的高手,方一感到剑气森森侵到,便不由得心头震凛,恢复了神智。
  他刷地跃开数人,一面转念想道:此女武功精深之极,竟是极上乘的内功心法,我可得小心应付。若然瞧出不敌,便须及早逃遁才行。
  这周青鲨多年以来在南北沿海横行肆虐,气焰极盛,向来不知“畏惧”是何物。但最近大变迭起,连水晶宫那等坚牢稳固的所在以及三海王华元那等武功身手,居然被仇家不留痕迹的毁去。他越想越怕,最近的一段期间完全改变了作风,行踪诡。直到昨夜被薛陵夜袭,证明了果真有极厉害的仇家正在追杀他,而这个仇家武功之高,确实远胜自己。
  现下那齐茵露了一手,他登时凛骇万分,暗作逃遁的打算。
  当即举起长刀,摆出门户,喝道:“姑娘是什么人?何故出头架梁?”
  齐茵冷冷道:“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昨夜我不合胡乱出手,无意中救了你这恶贼一命。今晚须得补偿前愆,只好亲手取你狗命。”
  周青鲨道:“姑娘焉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硬派在下是恶贼?想是只听了这一面之辞。” 
 

 
 
 



第十六章
 
  齐茵道:“就算我只听他一面之词罢,你姓周名青,自封五青鲨侯,手中长刀已不知作过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