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斯理022(奇玉)
我先吃力地撕下一块衬衣来,掩在口鼻上,吃力地吸了两口气,然后,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科学家已证明人越是慌张和挣扎,便越是消耗更多的氧气,而桌子下的那一个小空间中,显然是没有多少氧气的,我如果不〃节约使用〃的话,很可能在我被人掘出之前,便已经窒息而死了!
我也试过用力去顶那张桌子,但压在我上面的砖石,一定有好几吨之多,因为那张桌子一动也不动。
我在黑暗之中等着,在那一段时间中,我觉得自己彷佛像是软体动物中的凿穴蛤。这种蛤在坚硬的岩石中钻洞,钻进去了之后,便一生不再出来。我觉得我的呼吸渐渐困难,但是终于我听到了人声。
在听到了人声之后不久,我看到了光亮,我大叫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叫了两声之后,我眼前的亮光,迅速地扩大,我听得有人叫道:〃好了,三个人都被掘出来了。〃我抓住了伸进来的两只手,身子向外挤去,终于,我出了瓦砾堆。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一时之间,我除了吸气之外,甚么都不想做。
足足过了三分钟,我才向四面看去。奇玉园的建筑,实在太古老了,那一罐炸药,至少炸毁了七八间房间。幸而只有我们这一间房间是有人的。
我站了起来,这才看到杜子荣正倚着一株树,坐在地上,一个医务人员正在为他包扎,他看到了我,苦笑了一下,我看到他的伤势并不重,就知道在爆炸发生时,发出惨叫的并不是他了。
我又看到了王丹忱,王丹忱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血,一个医生正在听他的心脏。
我连忙走了过去,那医生抬起头来:〃他没有希望了。〃杜子荣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医生,他可以在死前讲几句话么?〃医生道:〃那要看注射强心针之后的效果怎样,才能决定。〃医生转过身去,一个医务人员已准备好了注射器具,杜子荣和我,看看医生将强心针的针液,慢慢地注进王丹忱的身体内。
等到医生拔出了注射器之后,约莫过了三分钟,王丹忱的眼皮,才跳动着,慢慢地睁了开来,他望着我和杜子荣,一言不发。
杜子荣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握着:〃谋杀我和卫先生的,是不是你?〃王丹忱道:〃不……不是我。〃王丹忱是没有理由再说谎的,我在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了,一个自知快要死的人,为甚么还要否认犯罪?他说不是他,那么一定另有其人。
我疾声问:〃那你为甚么带炸药来找我们?〃王丹忱道:〃我想你们离开……奇玉园……〃他的声音已经弱到不能再弱了,我连忙又问道:〃那块翠玉——〃我只讲了四个字,便停了口,等王丹忱接下去讲,这样,就可以使王丹忱产生一个错觉,以为我早已知道了他心中的秘密,那么他在死前,或许会透露出他心中的秘密来。
杜子荣显然也明白了我的用意,他立时屏住了气息,等候王丹忱的回答。
王丹忱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他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惨淡的笑容:〃那翠玉……那翠玉……〃我又不能催他,但在他重复地讲着〃那翠玉〃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中,实是着急到了极点!
杜子荣显然和我同样地着急,他双手握着拳头,甚至连指骨也发出了〃格格〃声来。
我知道他心中和我存着同样的感觉,那便是,在王丹忱的话一讲出来之后,我和他就成为敌人了。
如今的情形,就像是百米赛跑未开始前一刹那一样,我伏在跑道的起点上,只等枪声一响,便立时向前冲刺,谁先起步,对于谁先到终点,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我和他同样紧张,而王丹忱的声音,则越来越是断续,他在连喘了几口气后,道:〃那翠玉的秘密……那翠玉……石砚……钱……椅……〃他才讲到这里,喉间使响起了一阵〃咯咯〃的声音来,那一阵声音,将他下面要讲的话,全都遮了下来。那是他立即就要断气的现象!
如果王丹忱刚才所说的是别的话,那么我一定用中国武术上特有的打穴手法,去刺激他的主要穴道,使他再能够得到极短暂时间的清醒。
可是,刚才王丹忱所说的是甚么?
他讲的那半句话,正是熊老太爷临死前的遗言,这一句话,我和杜子荣两人是熟到不能再热的了,又何待王丹忱来覆述一遍?
我大声道:〃别说这些,那翠玉究竟怎样了?〃王丹忱睁大了眼望着我,喉间的〃咯咯〃声越来越响,我伸手出去,想去叩他的头顶上的〃百汇穴〃,但是我的手刚伸出来,王丹忱睁大的眼睛,已停止不动,而喉间的〃咯咯〃声也听不到了,他静了下来,他永远不能再出声,他已死了!
我向杜子荣望了一眼,他也向我望了一眼,我们两人相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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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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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熊老太爷的秘密
刚才的紧张,突然变得异常可笑。王丹忱所说的话,就是我们所熟知的,他全然未曾讲出甚么新的秘密来。
呆了好一会,我才缓缓地道:〃杜先生,看来我们还要好好地研究熊老太爷临死前的遗言,因为王丹忱死前想说而未曾说出来的,显然也是这句话。〃杜子荣发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当然我们要好好研究,可是我已研究了两年!〃王丹忱死了,但是他的死并未曾使麻烦停止,反倒使他心中的秘密,也随之而要永埋地下了。
我和杜子荣一起离开了爆炸现场,我们两人全都不出声,只是默默相对。
我们慢慢地向外走去,到了另一个院落,杜子荣才道:〃王丹忱说对我们进行谋杀的不是他,那我们还要仔细堤防,我们住在一起可好?〃我点头道:〃不错,我们可以一起工作,你不觉得事情远较我们想像来得复杂么?〃杜子荣道:〃是的,我想这两年来,我一定钻在牛角尖中,所以我们越是向牛角尖钻,便越是莫名其妙,我们一定要另辟道路才是。〃他一面讲着,一面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我知道他心中一定有甚么事情在想着,只不过未曾说出来而已。我便问他:〃你是说——〃杜子荣笑了一笑:〃我是说,当我们在合作的时候,我们要真正的合作,绝不要在合作中向对方玩弄花样!〃我不禁怒道:〃你这是甚么意思?〃杜子荣续道:〃我以为我们两人之间,绝不应该有甚么相互隐瞒的事情。〃我心中怔了一怔:〃你以为我向你隐瞒了甚么事情?〃杜子荣突然一伸手,向我的肩头上按来,我连忙侧身以避,可是我肩头上的枪伤,却因为太以急骤的动作而产生一阵剧痛,那阵剧痛使我的动作慢了一慢,杜子荣的手也顺利地接上了我的肩头。
从杜子荣敏捷的动作来看,他对于中国的武术,显然也有极高的造诣。
我神色尴尬,杜子荣则道:〃兄弟,你肩头上受了伤,我想是枪伤,而且是你早上出去的时候受伤的,你为甚么不对我说?〃我忙分辨道:〃这和我们合作的事情没有关系,我何必对你说?〃杜子荣摇头道:〃不,你是为了熊家的翠玉到这里来的,你的任何遭遇,可以说都和我们在努力着的目标有关,你是怎么受伤的?〃我不能不将早上的遭遇说出来了,我先简单地说了一句:〃是丁便海射伤我的。〃杜子荣的身子,陡地一震,向后退出了一步,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谁?〃我道:〃丁便海,广海皇帝。〃杜子荣立即道:〃和他有甚么关系,事情和他难道有关系么?〃他在自言自语,我不满意地道:〃我早就和你说事情和奇玉园是丝毫无关的了!〃杜子荣却大声道:〃不!你不知道,当奇玉园在全盛时期,丁便海是这里的常客,你是怎么受伤的?你对我详细地说上一说!〃我和他一齐走进了一间屋子,坐了下来,将早上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
杜子荣不断地在踱着步,双手互击着,口中则不断地在自己问自己:为甚么呢?他要你送甚么呢?那是甚么东西?
我大声道:〃我不认为事情和我们的工作有关,你还是别多费心神了!〃杜子荣道:〃不,我相信是有关系的,不过我们可以暂时将这个问题搁一搁,我相信在录音带送到之前,我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我则摇头:〃有事情要做,王丹忱并不是凶手,我们要找出凶手来!〃杜子荣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已受了伤,需要休息,让我来多做一些事情好了。〃我不再多说甚么,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躺了下来,我也的确需要休息,而杜子荣则去吩咐人准备我们两人的卧室。
当天晚上,我们仍然研究着杜子荣这两年来所做过的事情,而一无收获。杜子荣的工作可以说十分之精细,照说,那块翠玉应该被找到,但事实上却没有。
我的结论是:翠玉不在熊家巨宅之中。
但是杜子荣的结论则和我相反,他认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块翠玉会在别的地方!
第二天上午,熊勤鱼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奇玉园。那人带来了录音带,也带来了一封信,是熊勤鱼给我的。
熊勤鱼在信中,又一再拜托,要我千万找到那块翠玉。
其实,熊勤鱼不必催促我,我也想尽力完成这件事的,因为这可以说是我第一次的担任重责,绝不想出师不捷。
我打发了那人回去,杜子荣则已利用我和那人交谈的时间,将录音带听了三遍,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那卷录音带正被他作第四遍的播放。
杜子荣只是抬头向我望上了一眼,便示意我仔细倾听。我在录音机旁,坐了下来。
从录音机中传出的,是一阵十分凌乱的声音,有脚步声、交谈声,也听不出甚么道理来,接着,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别吵了,医生来了。〃凌乱的声音静了下来,接下来的,便是医生沉着的声音和医生吩咐护士的声音,医生讲的是英语,我听出他吩咐护士准备的是强心针注射剂,那表示医生一看到了病人,便知道病人没有希望了。
再接下来的,便是静默,但也不是绝对的静默,我可以听到许多人在喘息,而其中一个喘息之声,一听就知道是发自病人的。
那种情形,持续了约莫五分钟,接着,别人的呼吸声,一齐静止,听到的是病人一人的浓重喘息声,可以想像得到,那是病人在注射了强心针之后,病人已在开始动弹了。
接着,又是一个妇人的声音(那自然是熊勤鱼的夫人),道:〃老爷,老爷,你好点了么?〃那口音竟不是广东口音,我连忙望了杜子荣一眼,杜子荣道:〃熊夫人是四川人。〃我继续听下去,只听得一阵咳嗽声,接着,便是一个十分微弱的声音:〃勤鱼……勤鱼……〃熊夫人忙道:〃勤鱼不在,他在外国,是老爷你吩咐他去的。〃又是一阵剧咳。
那声音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杜子荣在这时,突然一按暂停掣,抬起头来:〃注意,以下便是老头子的遗言了!〃我点了点头,杜子荣又松开了手,在一阵喘息之后,我听到了熊老太爷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模糊,而且边夹杂着〃咯咯〃之声,当然那是由于熊老太爷的喉间有着浓痰的缘故。
那就是熊老太爷垂死前的声音了,我听到其馀的声音都静了下来,熊老太爷喘了半晌气,才道:〃勤鱼不在,我……也非说不可……了!〃由于他的声音十分模糊,我们用心听着,也只是仅堪辨闻的程度。
而在这一句之后,又是长时间的喘息,然后才又是声音,道:〃那…翠…玉……石砚……钱……椅……书……桌……千万保守秘……〃实际上的那个〃密〃字还未曾出口,熊老太爷便已断了气,杂乱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还有一些出于伤心的嚎哭声。
杜子荣〃拍〃地一下,关上了录音机,道:〃你的意见怎样?〃我将录音带卷回来,在最要紧的地方重放,又重放,我听了四遍,才抬起头来,我心头茫然,我想我的面色一定也十分茫然。
杜子荣连忙问我,道:〃你想到了甚么?〃我的确是想到了一些甚么,但是却又十分空洞而难以捉摸,十分虚幻,甚至我还在自己嘲笑自己的想法。我呆了半晌,才反问道:〃别问我,你想到了甚么?〃杜子荣叹了一口气:〃在未曾听录音带之前,我还认为在听了录音带之后,会有新的发现,但如今我却放弃了,我承认失败了。〃我奇道:〃你不再寻找那翠玉了?〃杜子荣大声道:〃你叫我怎么找?你听听!〃他学着熊老太爷死前的遗言,道:〃石砚……钱……椅……书桌……这是甚么话?〃我听了杜子荣的话之后,又是陡地一愣。
杜子荣原籍是福建人,他的口音很特别,当他在高声念着那句遗言的时候,如果不是早已知道他念的是甚么的话,那是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