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论剑篇
他虽然已准备与唐天君正面相拼,解决问题,但认真计算起利害关系时,却仍以暂缓动手为宜。
要知道他经过细密的观察之后,业已肯定唐天君的功力,实在比自己高出一线,是以速战速决之策,对己无利。
再说目下,把杨晋陷他师父之事,弄出了真相。但须取得证据,向天下公布,即可大功告成。
因此,无论在哪一个角度来说,总不希望唐天君突然插人来作梗,以致使他有功败垂成之恨。
他在心中叹一口气,高声问道:“娜一位?”
这是至为紧张可怕的一刹那,他聚精会神的听去。
一阵笑声传来,一听便知此人没怀着好意。
谷沧海双眉一皱,便向杨晋使个眼色。
杨晋看了,不明其故,不禁沉吟苦思。
谷沧海身子微微倾前,向他低声说话。双方相距尚有五六尺,杨晋不知不觉起身走近,以便聆听。
谷沧海正要他如此,以便突然出手制住他。
就在他马上要出手之时,杨晋忽然警觉地退后。
同时之间,房门砰一声打开了。
谷沧海极沉得住气,纵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刻冷静更胜于平时,抬起头来,锐利森冷的目光,直向门口射去。
目光到处,最先看见的是一颗光亮微秃的头颅。
来人竟是邪教中的老魔头,毒手如来崔山公。
谷沧海站起身,抱拳道:“崔老前辈,请进来坐。”
崔山公淡淡道:“老朽破门而入,真是失礼得很。”
谷沧海道:“崔老能忍到现在方始破门,实是难得之至。”
这话表示出他早就晓得崔山公在门外窃听之事。
崔山公那股淡淡的神色,立刻消失。显然谷沧海此一宣布,使他顿时生出另眼相看之感。
他点点头:“无怪你出道时日虽短,但盛名已震动了天下武林。”他语气之中,透出敬重之意。
杨晋身子一震,膛目向谷沧海望过去。
此时,崔、谷二人的目光也齐齐向杨晋投去。
杨晋震惊的表情,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崔山公道:“杨晋,你的才智,也可以算得上是天下一流的了。”
杨晋极力镇定下来,道:“老前辈这话怎讲?”
崔山公道:“换了旁人,断不能在老夫轻轻一语中,就猜出这位盟主的真正身份。哈,哈,居然选了他为盟主。”
这当然是绝大的笑话,字内所有的邪教高手,黑道魔星,竟然被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玩弄于股掌之上。
谷沧海拱拱手,诚恳地问道:“敢问老前辈是何时起疑的呢?”
崔山公道:“老朽一听赫家兄弟之中,多了一个柯老三,就感到大大不妥了,从那时开始,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中。”
谷沧海透出佩服的神色,道:“老前辈到底是领袖天下高手的人物,连唐天君也远远比不上您啦:”
崔山公道:“老朽另有打算,他也不知道。”
谷沧海这刻和崔山公谈将起来,似乎完全不把杨晋之事话心上。杨晋也因此猜不透自己处于一种何等地位?
若说崔山公拆穿了谷沧海的假面目,因而成了敌对状态,则他维护杨晋,自是必然之举。
然而他们谈话之中,隐隐有弦外之音,含意甚深,似乎不会是简单明了的敌对状态,而是将纠缠上许多问题。
这一点使杨晋感到心惊肉跳,坐立不安,但也不敢冒险逃走。
崔山公又道:“你是应真大师的高足谷沧海君,是也不是?”
谷沧海道:“在下正是谷沧海。”
崔山公道:“现在你可明白那日签名时,我要你们先签的用意么?”
谷沧海突然转向杨晋笑一笑,道:“你说说看如何?”
杨晋神沮气丧,哪有心情猜测。
但谷沧海已接着又道:“假如你猜中了,我减免你一宗苦刑。”
杨晋听了这话,不能不提起精神来了。他迅快付想一下道:“崔老不外从字迹上,辨认出你们之间的不同而己。换句话说,他要查核明白哪一个才是谷大侠你。”
谷沧海嘴角浮现飘忽的笑意,道:“只有这么多吗?”
杨晋肯定地道:“是的。”
谷沧海回眸向崔山公望去,道:“愚意以为不仅如此。”
崔山公微微笑道:“好极了,你不妨补充与我们听听。”
谷沧海道:“在下猜到了,难道没得奖赏么?”
崔山公讶道:“奖赏?老朽既当之不起,况且也身无长物。”
谷沧海道:“在下如是补充得对,只要老前辈赐告一事。”
崔山公道:“使得,使得。”
谷沧海道:“当时您老人家细细鉴定各人的签名,耗去了很多的时间,因为您晓得这就是揭穿我真面目的最后关头,如果您一签署,等于您也承认我的假身份了。也就是说,将来我露出真面目,您即使告诉别人说,您早己看破我,但人家也不相信的。”
崔山公道:“说得好极了,这样便如何呢?”
谷沧海道:“因是之故,您其时非常慎重的作最后的考虑,须得决定要不要当场揭穿我的假面目,您假借鉴别签名的动作,以拖延时间。同时也可使我心灵上,蒙受到重大无伦的压力,对不对?”
这一番推测,直把杨晋听得两眼发直。不错,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心理过程,决不仅只是鉴别签名来辨出谷沧海。
崔山公道:“对、全都对,现在请谷兄发问吧!”他竞尊称谷沧海为谷兄,可见他内心中的敬重之情。
谷沧海道:“敢问老前辈,唐天君在不在此地?”
这个问题,果然关系重大,无怪谷沧海认为这个答案,算得上是一项奖赏了。这时杨晋也仲长颈子聆听。
崔山公道:“他不在。”
谷沧海道:“在下也这么想的,如果他在此地,您决不会破门而入,拆穿我的身份。”
崔山公道:“好啦,咱们谈谈条件吧!”
他突然一举手,指风激射而出,发出哧的一响破空之声。
杨晋咕咚倒在地上。
崔山公道:“虽然他已是瓮中之鳖,但仍以小心为妙。”
谷沧海道:“老前辈事事谨慎小心,不以超世艺业,以及过人的才智而稍有疏忽,这正是永保威名之道。”
崔山公摇头道:“这只是减少麻烦之道而已,真正的成功秘诀,你猜是什么?”
谷沧海道:“在下马上就可以奉告一二十个理由,但似乎不比刚才所说的重要。”
崔山公道:“我告诉你,我的成功之道,就是正直、义气,永不随便残害生灵。”
谷沧海摇摇头道:“叹了一声,道:“老前辈真是深不可测,不但这个道理使人测不透,还有就是您对在下的用心何在?直到现在为止,仍然使在下摸不到一点边儿。”
要知崔山公就是毒手如来,这其中毒手两字,自然不是轻易赢得的,无疑曾经是非常危险可怕的人物,大有逢者丧生的味道。不然的话,天下之人,焉肯给他这么一个外号?
再者,他本身又向来是邪派人物,近一二十年来,更成为邪教中数一数二人物,声名响亮之极。
他既然具备了这两种特异的条件,便即是无恶不作的老魔头,说到杀人,那不过是微不足道之事而已。
但他居然自称成功之道,是因为他正直、义气,以及不残杀生灵。这话听起来,未免可笑了。
谷沧海无暇探讨这一方面,现在他所急于知道的,只是崔山公对自己有何企图?存着什么用心?
不过行动受制的杨晋却不然?,他日下尚能听能说,当即忿忿不服的插口道:“崔山公,你刚才的话,我第一个不服气。’’
崔山公和谷沧海都向他望去,但杨晋已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反正落在应真的徒弟谷沧海手中,还能活么?
他冷冷道:“一般江湖人物,不论是黑道是白道,皆有义气可言,也有正直可言,说到残害生灵,那就不一定了。但在崔山公你身上,这三者皆不可得。”
崔山公道:“何以见得呢?”
他不但不生气,还流露出一种颇感兴趣的神情。
谷沧海插口道:“扬晋,我看你废话还是少说的好。”
杨晋冷冷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目下的情况,自己看得很清楚,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停歇一下,又道:“崔山公,你第二任夫人,是你盟弟之妻,你盟弟死得不明不白,他的妻子到了你怀中。此后,你盟弟全家上下,无一生存,这件事天下人知者尚有。”
崔山公已经是成了精的老魔头,这刻神色丝毫不变,领首道:“你这么一提,我不禁回想起来啦,唉,韶光似电,转眼竟是五十多年逝去了。”
杨晋又道:“你昔年一手歼灭白虎帮,为的是该帮帮主与你一个手下发生冲突。此事尽人皆知,是你的手下强横霸道,不讲江湖规矩。”
崔山公移目向天,叹一口气道:“是的,这件事最少也有四十多年了。”
杨晋厉声道:“你既不正直,也不义气,而且手段毒辣,杀人如麻,正是当今的混世魔王。还敢粉饰作态么?”
崔山公摆摆手,道:“喂,喂,伤心平气和一点好不好?要知这房中的谷沧海兄和老夫,皆是很有修养的人,他绝不会因你这么几句话,就来一幕替天行道,与我火挤。说到老夫,更不至于冲动起来,鲁莽到不杀死你。”
杨晋瞪眼道:“我也不至于如此肤浅,心中居然存此奢望。”
谷沧海忖道:“杨晋目下已经绝望,是以全无所畏。我定须使他发现尚有一线生机,这样他便将生出患得患失之心,因而聪明才智,俱用在如何保存性命之上。”
此念一生,马上寻思妙计。
要知目下的对象是杨晋,此人聪明狡猾,无与伦比所以此计必须在不经意中行使,使得全无痕迹,他才深信不疑。因之此故,便有莫大困难。不然的话,他一皱眉,就要想出七八条计策来。
只听崔山公徐徐道:“杨晋,你的火气这么大,老夫倒是不得不解释一下了,你所说的事情,皆是老夫三十五岁以前所做,那时候,我一直以为成功之道,在乎狠辣决断,也不讲究人伦礼法。”
他停顿一下,又道:“但三十五岁以后,老夫才知道是错了。”
谷沧海一面动脑筋,一面插口道:“孔夫子也说,四十而知三十九之非,圣人尚且如此呢!”
崔山公摇摇头,道:“他老人家说的只是一般老成人的经验,不容易说服青年人。”
他叹了口气,又道:“其实呢,每一个人都是有利己思想的,甚至为善助人,也是利己的一种方法。因为一则可以在行善之时,获得快乐。二则善有善报,要吧得到好结果。”
杨晋冷冷道:“这些话未免离题太远了。”
谷沧海道:“正好相反,我认为一点都不离题。”
崔山公道:“当年我种下恶果,后来自己已尝受到了。而由于我在挣扎向上之时,备尝艰苦,深知一个人无论有多大的本事。但能否成功,最重要的还是运气。没有运气,一切都不必谈了。”
杨晋又道:“离题更远啦,况且事实上一个人的成功,全凭智慧和苦干,不是运气。”
崔山公道:“你的想法,正如老夫前半生的想法一样e那时候,我连命运之神,亦敢下战书,向他挑战。”
谷沧海大感兴趣,道:“现在不敢了么?”
崔山公笑一笑,道:“现在,假如可以的话,我连投降还来不及呢。”
他略赂提高声音,道:“现在话说回来,老夫后半生是由于几点,才完全改变了作风以及想法的。第一,我得知命运的力量无可抗衡,是以不得不接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理论。第二,老夫阅世既多,亲身经历也多了,所以深感因果报应之说,千真万确。你种一善因,可能收不到具体的善果,但决不会有恶果的。说得精微一点,由于你种了善因,心中并无懊悔,亦不惊惧,心地坦然,这已经是收到善果了。第三点,老夫艺业越精,以及见闻阅历越多,就越知宇宙的威力无穷,个人之多,实在太渺小了,绝对无法支配命运,实不足以与自然之力相抗。!”
杨晋道:“因此,你就变成正直、义气和善良了?”
他话声中,含有浓厚的嘲讽意味。
崔山公正色道:“是的,我承认我自私,承认我天性之中,会对破坏毁灭发生快感,因此,我天生是恶人。可是,到我吃了苦头,又体察出这些道理,我不能与命运抗争,我相信因果报应,所以,我为人要正直,以博得同道及亲友的尊敬。我行善,守信义,希望命运还给我善果,这是我认为可以永保成功之道了。”
房中静寂了一会儿,因为他最后赤裸直接的几句话,极有力量,连杨晋那种自负不凡的人,也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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