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雪
“娃娃……”是他忧伤的声音，可能是以为我已经失去意识，吞不下去了，才想着，就觉得他起身离开，听到倒水声，紧接着他又回到床前，扶起我，将水杯凑近我的唇边，显然是想用水给我冲药下去，我抗拒一下，却只能是虚弱地抿唇，感觉到他的手一顿，我心猛然一跳，想到一些不该想的画面，不、不会吧——
千万不要啊——
先别说我现在生死未卜，即使我完好如初，我与他也只是青梅竹马而已吧，那两小无猜的界线一旦模糊，接踵而来的，都是我不想背负的牵绊，不要！不要！
急急地张嘴，却也只能勉力张开一丝小缝，感觉到温热的水缓缓地注入，将嘴里的药丸一起滑下食道。
只是喉间的腥甜还在，水咽下去，又呛咳了出来，被他飞快地拥入怀里，轻轻地为我拍背顺气。
门被轻轻地推开，脚步声轻不可闻，一缕如兰似麝香气散开，一个女子的声音柔和，轻轻地，“龙公子，九月姑娘怎么样了？”
“薛姑娘，”龙儿的声音淡淡地，“方才吵到你了，抱歉！”
薛姑娘？那个叫薛凝的美丽女子！那我还在大明寺？！方才那么大动静，薛凝想听不到都难，难为她此时还能这么镇定地出现！
“公子客气了，”薛凝的声音轻轻地，“公子这三日衣不解带地看顾九月姑娘，想来也累了，不如就由薛凝来照顾九月姑娘，公子暂时休息片刻可好？”
三日？我已经昏迷三天了？不知道小莫他们发现我失踪会怎样？不过，他们反正也打算要离开了，只会当我是不告而别，早他们一步吧！只是，剩下还不知情猫头……
“不用了，”龙儿淡淡地拒绝，“我守着她！”轻轻抚一下我的面颊，说道，“还请薛姑娘为娃娃把脉，看她现在情况如何，她方才又呕血了！”
“——好。”薛凝应道，香气渐近，手腕被一支滑腻如脂的手捏住，半晌，她的声音有些讶异，“公子，九月姑娘的身子似乎稳定下来了，体内的毒似为药物所制！”
“嗯！”他的声音有些欣喜，却有更多的担忧，“这毒当真无解吗？”
“不是无解，只是九姑娘这毒潜伏近一年，若在半年前，毒性初现征兆或征兆加剧时，薛凝或可勉力一试，如今毒入心脉，五脏受损，心脉也耗损不小，薛凝心有余力不足了！”
原来，这毒竟是我自己讳疾忌医给耽误了，小豆早就让我给大夫诊治一下，是我一直不放在心上，把那些日子晨起时的心痛当作小毛病，谁知竟是这样要命的病症！看来，我的大限真的就要到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只希望一梦醒来，我还是我，关于九月，关于娃娃，关于月牙儿，只是庄周梦中的那只蝶罢了，只是那一梦罢了……
背后的怀抱却紧绷着，哑声问道，“难道这世间竟无人能解吗？”
薛凝沉默，半晌，才轻道，“有一人或许能解！”
“谁？！”龙儿激动地追问，身子绷紧，还有丝颤抖。
“百草谷圣女明月医术旧卓绝，或可妙手回春！公子就往百草谷一趟，若百草谷再无……那薛凝也不知世间还有谁有此等医术了！”
百草谷？百里无任的那个百草谷？我突然想笑，老头与百里无任争了一辈子，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徒弟有朝一日还要人家救命吧！
“百草谷？”龙儿低声重复，似是抓住了一线生机，完全没考虑老头与百草谷尴尬的关系，“在哪里？”
“安徽，黄山。”薛凝轻轻地答，接着道，“但九姑娘身子尚虚，还是待她清醒过来，才好上路吧！”
“谢谢！”龙儿诚恳地向她道谢。
“公子太客气了，”薛凝的笑有些勉强，声音有丝不易觉察的涩然，“当日公子于薛凝有活命之恩，今日能稍尽绵薄，岂敢当谢！公子还是休息一下，九姑娘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须挂心，即使去百草谷也不是一夕之间，还是早些休息才是，九姑娘还要你照料！”
说完，轻轻地开门出去了。
“娃娃……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他紧紧地拥着我，喃喃地低语，只是埋在我发间的呼吸夹着滚烫的泪滴，那么凄惶无助！
龙儿——
他对于百草谷也没有多大把握吧？所以这么恐惧，这么无助！
五脏已损，心脉也受伤，在这个时代要怎么医治？即使是现代，心肺衰竭也是不治之症啊！当年年方十三的表弟，不就因为肝脏衰竭在协和医院住了三个月的院，最后医治无效去世的吗？我悲哀地想着，原本并不在意的生死，却因为他的痛楚而心痛了起来！
我以生死为梦一场，并不太挂心，只是，本该为无垢的心却因他的痛而痛了起来，而执意不要沾染的心却还是有了牵挂！
他，是龙儿啊！他是与我朝夕相对三年的龙儿啊！
这个少年，以他与稚龄不符的成熟与沉稳，三年的时光里，照顾我，包容我，宠溺我，甚至是纵容我，让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感受着持久的温暖，而不是在寂寞里没顶，疯狂！
怎么忍心让他面对我的死亡？怎么忍心让他怀抱那么微渺的可能去凄惶着每一天，看着我一天天的衰弱，却还要捉着那渺茫不可捉摸的希望？
龙儿，我是庄周梦里化身为蝶，你也只是我梦里那蝶栖过的一朵花，所以，我去是必然，因为是梦终得醒，只是，何忍你为我痛？何忍你为我泪？何忍你，为我如此绝望凄惶？
感觉那滚烫的泪顺着发滑入颈间，那烫，烫痛了我的心！
若我之不与言，使你不能餐，若我之不与食，使你不能息，龙儿，你要怎么面对我的死亡？龙儿，何必要将这么深的寄托放在我这过客身上？我的留驻如蜻蜓点水，即使泛起波纹也终会回复平静的！何必！何必！
心里又揪扯着痛着，只是这痛比之那种呕血的疼似乎又多了些什么，似悲，似痛，似怜，似苦，又似是一缕不明的喜意，就么掺杂撕扯着，将一颗心翻搅得疼痛难当！
九月雪 九月雪 第三十五章 去去莫迟疑
章节字数：3477 更新时间：08…09…16 09：44
真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双眼涩涩的，心头的痛隐隐，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掏空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缓缓地在枕上转头，映入眼帘的是眉宇间掩不住疲惫的睡颜，即使睡去，他脸上依然带着深深的忧郁！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握着一个小小的瓷瓶，静静地睡着，已经不知道多久了，窗外，天色明朗，阳光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在脸上投下两道阴影，似是驱逐不去的阴郁，就这么笼在他清俊的脸上。
忍不住抬起没有被他握住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眉宇，眉目清冷，那双凤眸张开时，总是带着一丝疏离冷淡，只是那眸底的温暖总不吝惜地投给我。
龙儿，这些年来，他所表现出来的沉稳冷静，总是让我忘记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即使嘴上老是拿着他在意的年龄气他，其实心里一直隐隐地有些明白，我是没有办法当他是个孩子来看待的，不像对小莫，初见的那一眼，小莫，就只是个别扭的少年罢了！
手在他的眉心轻轻地抚动，想要抚平他眉间的深褶，却让他的眉皱地更深，长长的睫毛眨动，视线有些迷矇，看着我，轻喃，“娃娃……”
抓着我手的手放开，轻轻地抚上我的颊，像是要确定些什么，眸底有一丝未清醒的迷蒙，带着一种似痛似喜的神情看着我，“娃娃……”
我被他的神色惊痛了，握住他抚在我颊上的手，一手不由自主地覆在他的眼上，遮住他让我心痛的眼神，呢喃，“是我……”
刚说两个字，泪就串串滑落，只能深深地偎入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拥住他。他倏然清醒，猛地坐起身，拥住我，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确定似地低唤，“娃娃？”
我在他的怀中点头，被他这样小心翼翼地态度惹得心好痛，泣不成声地埋在他的怀里，不肯抬头让他看到我哭得凄惨的样子！
“娃娃——”他终于肯定了似的，紧紧地拥着我，“老天——”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紧紧地抱着我，任我在他的怀中放肆地宣泄着泪水，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像是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珍宝！
我呜咽着自他的怀中抬起头，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他的脸上，哽声道，“你憔悴了好多……”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脸上，眼眶泛红，“是！”
我眨眨眼，想要露出一抹笑，却不成功，眨落了泪珠一串，“记得当初分别的时候嘱咐你的话吗？”
“记得！”他点头，痴痴地看着我，“我说——会来接你！”
心一痛，我强自忍住想要扑入他怀中痛哭的冲动，强迫自己扯出一朵不算成功的笑，“我说，你是一个美男子呢，要小心在意自己得天独厚的样貌，好相貌不是用来糟蹋的！”
“呵——”他轻轻地笑了，拥住我，呢喃，“娃娃……”
我流泪，紧紧地握住他背上的衣服，哽咽，“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憔悴？你这样……我……”会心痛啊！抱着他痛哭，泪怎么也忍不住！这一生，泪水有限，却总是在他的面前泛滥，原以为心无挂碍，却怎么也避不开为他心痛，为他流泪！
“娃娃……”他微笑着抱着我，“我没关系，我只要睡一觉就好了，你别太担心！”
我自他的怀中抬头，看他，哽声要求，“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他点头，轻轻地为我拭泪。
“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强调。
“是——”他应，细看我的面色，“你饿不饿？我去帮你端早膳——”看看外边的天色，改口道，“午膳过来！”
我摇头，拉下他，让他躺好，自己也在他的身边躺下来，“我困，你陪我睡一会儿！”
他微微一愣，以前，我们即使亲密，也从来没有同榻而眠过，细细地打量我，我也直直地与他对视，愣了一会儿，许是认为我因为体弱所以人也脆弱，微笑着拉过被子为我盖好，“也好，先睡一下，我再帮你准备食物！”
“嗯！”我将棉被也盖在他的身上，靠在他的怀里，静静地闭上眼，鼻子泛酸，我转个身，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他轻轻地拥住我，为我理好被子，感觉到他的目光盯在我的头上，我眼中的泪怎么也忍不住，轻轻地滑落着，感觉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在我的发上，我放匀呼吸，果然，他的手停下来，静静地躺着，几天来，他也累坏了，看到我醒过来，似乎也安心了，静静地睡去。
闭着眼，鼻间全是他温暖的气息，泪挂在睫上，我轻轻地抬头，痴痴地看着他熟睡的面容。
眉宇间的阴郁因为那一丝丝的放心与欣喜冲淡了些，只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憔悴的样子，可以想见这几日来对他是怎么焦心的折磨！
要怎么做呢？去寻找那渺不可知的一线生机？若寻不到呢？让他面对我日渐衰弱，最后不可避免的就是死亡，他要怎么面对？
不管是三个月还是半年，都是一种时间的折磨，那会煎熬得他憔悴不堪的！
怎么忍心？又怎么可以？
我于死亡无惧，只是，若我的死亡是他的痛楚，那，怎么忍心？
对这里的一切，我本无眷恋，本无牵挂，这里的我，只是一个过客，从来不曾真正地涉入，活着，只是走一个过场，可，他这么焦虑，这么心痛，我怎能无视？
龙儿——
泪又涌落，模糊的视线里，他的面容也模糊，若死后，只是梦醒，那么，这里的一切是不是就如隔泪看过的世界，一片模糊？只是，若心也随之而痛呢？
不！不会的！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若死亡是回归，那么我——会让自己无牵无挂！我原本也——无牵无挂！
而，若死亡就是结束，那么，我是不是更不该将这痛楚留在他的面前，让他面对，让这些日子成折磨，让他心痛憔悴？
咬咬牙，缓缓将内力注入臂内，我模糊的泪眼执意不肯稍眨地看着那张清俊憔悴的睡颜，破碎地呢喃，“对不起……”
运足十成功力，缓缓地向他的睡穴点去，及到跟前，手剧烈的颤抖，我咬牙，用力眨掉眼中的泪珠，迅速地伸出手去，点下去！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他，泪如断线的珠子，溅落在他的脸上，他毫无知觉地沉睡黑甜乡，眉间那一抹放松还在……
“龙儿……”
看你最后一眼，这一眼，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