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试天下
“将军,您回来了呀!快进门呀,我已做好饭呢,就等将军回了。”一声娇媚的欢呼,门里走出一个明媚女子,满脸温柔甜蜜的笑容,可不正是风王的女官五媚嘛。
“我……我……”
“有什么话也先进来再说呀,外面黑漆漆的又冷,我已给你温好一壶酒了,快喝一杯驱驱寒意。”
齐恕还来不及推辞,已被五媚一把挽进了门内,迎面而来的是一室的温暖及飘香的饭菜。
默默叹一口气,不由想起王临走前的话:“齐恕,五媚本王视之如妹,本应为她找个好夫家,但此刻已身不由己。所谓君有事,臣尽其责,所以你便代本王为她找个良人吧。”
唉,这哪里是要他找“良人”,王分明就是要他做“良人”嘛!
不同于齐恕的哀声叹气,康城百里外的一家客栈中,天字号的雅房中却是一片温馨宁静。
柔和的灯光坐着一个着淡黄宫装、手捧书卷的秀雅女子,她的对面则坐着一个容貌平常,却气韵灵秀的青衣男子,正端着一杯热茶,轻轻吹开茶叶,微烫的水入喉,心肺都是暖的。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城流血成海水……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果然!战事即为祸事!难怪自起兵始,难得见王欢笑,每次战后更是长眉紧锁,她是在为这些流血送命的战士伤心!”秀雅的女子一边吟着诗一边慨然发言,末了抬首望着对面的男子道,“所以王才会弃位而去,其实她是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战苦!”
“嗯。”对面的人点头微笑,“夕儿看似狂放豁达,实则心肠最软。”
看着灯下看书的女子,不由想起离城前夕儿诡异的笑:“久微,六韵在风王宫可也是学富五车的才女,你回久罗山后,族人团聚开枝散叶,总要聘个教席先生嘛,所以六韵就拜托你了。”
呵,教席先生吗?久微悠然一笑,是缘便躲不过,无缘对面也难求。
同样的夜晚,苍舒城中的皇华大军则是一片欢跃。
不同于将士的欢喜,皇朝却静坐于书房中,出神的看着墙上一幅烟波图。
“咚咚!”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然后不待他响应,门便被轻轻推开。
能随意进出他房间的当世只有一人。移首望去,果见一袭皎洁如月的白衣飘然进来。
“还在想吗?还未能想通吗?”玉无缘在皇朝对面随意坐下。
“我想通了,只是无法理解。”皇朝轻轻摇首,“他那样的人本不应有如此之为,却为何偏偏如此行之?”
“情之所钟,生死可弃。”玉无缘淡淡的道,“你若同行之自能理解,但你若理解,那这天下便不是你的。”
“情之所钟吗?”皇朝喃喃轻念,眸光有一瞬间的迷茫与柔和。
“嗯。”玉无缘浅笑点头,“他能如此,你我只能羡之。”
“羡慕吗?或许也有。”皇朝淡淡一笑道,“将这天下视如尘芥的潇洒千古以来也只他一人!所以啊,这天下之争算你我赢了,但另一方面,你我却输他!”
“何须言输赢,但无悔意便为真英雄。”玉无缘凝眸看着皇朝,心安于他坚韧的金眸。
“昔年师父预言我乃苍茫山顶之人,可他定料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皇朝有些怅然道。
“当年,天老地老虽观星象得天启,但是……他们下山太早。”玉无缘淡笑道,“所以他们未能见到最后的奇异天象。”
“哦?”
“王星相持,异星冲宵。光炫九州,剎然而隐。”玉无缘仰首,目光似穿透那屋顶,直视那茫茫星空。
“这颗异星便是风夕。”皇朝了悟道,“只是……”剑眉一挑,有些奇异的看着玉无缘,“当年你才多大?”
“十岁。”玉无缘老实的答道。
“十岁?”皇朝惊憾,然后又笑起来,“果然呀……玉家的人!”
玉无缘一笑而对。
片刻后,皇朝端容道:“明日我与皇雨、九霜三人去往康城,不带一兵一卒,你可有异议?”
“康城可放心的去。”玉无缘看着皇朝,目光柔和,微微一顿后又道,“明日我不送你,你也无需送我。”
“砰!”皇朝猛然起身,撞翻身前的矮几,“叮叮当当!”几上的壶、杯、玉雕便全坠落于地,可他此刻顾不得这些,只是本能的伸手抓住玉无缘的手,厉声道:“无缘,什么‘无需送我’?”
“你我相识以来未曾见你如此慌乱过。”玉无缘却拨开他的手,弯腰将矮几扶起,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
“无缘……”皇朝看着玉无缘平静的收拾着东西,胸膛里一颗心上下跳动,这么惶然的感觉此生第一次!
“皇朝。”玉无缘收拾好东西抬首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不再平静犀利的金眸,心头不由也是一番感动一番叹息,抬手抚在他的肩上,“皇朝,记住你的身份,万事于前,应岿然不动。”
皇朝此时却已无法做到岿然不动,凝眸紧锁着玉无缘:“你我相识也近十年,我敬你为师,视你为友,虽非朝夕相伴,但偶尔相聚,偶尔书信相传,你我情谊我自信不输‘生死之交’四字,每有事之时你必至我旁……我以为……你我会一生如此……难道……难道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似乎无法直视金眸中那灼热的赤情,玉无缘微微转首,目光却落在了墙上那幅烟波图上,看着那朦胧的山湖雾霭,那一剎那,他的眸中浮起迷蒙的水雾,可眨眼间却又消逝无痕。
“我们玉家人被世人称为天人,代代皆被赞为仁义无私,可只有我们玉家人自己才知道我们无心无情!”玉无缘的声音缥缈如烟,脸上的神情也如如雾霭模糊,“我一生无亲,能得你这一番情谊也不枉此生,若是可以,我也愿亲眼看你登基为帝,看你整治出一个太平盛世,与你知己一生,只是……我已命不由己,我的时间已到尽头!”
“什么意思?”皇朝目射异光,紧扣住玉无缘的手。
“’天人玉家何以未能天人永寿’?”玉无缘回首看着皇朝,脸上是嘲弄的笑,“当日在华都之时丰息曾如此问我。”
“天人玉家何以未能天人永寿?”皇朝惊愕的重复。
“哈哈……”玉无缘笑,笑得凄然,笑得悲哀,将双手摊于皇朝面前,“皇朝,你看看我的手,你竟还未发现,还未知道吗?我已寿数将尽!”
皇朝垂眸看着手中紧扣的那一双手,那一刻,脑中轰然巨响,剎那间一片空白!片刻才回过神来,看清那一双手,那一刻,懊脑、悔恨、心痛、恐惧等等交夹在一起,一时间,只觉心头激流奔涌般混乱,又空空然似什么也无。
那双手是白玉雕成!那样的完美,没有一丝瑕疵,可就是这一份完美才令人恐惧!人的手再如何保养,再如何的白凈细嫩,也绝不会真的化为玉,总是有柔软的皮肤、温暖的热血,可眼下这双手……这双手当然没有石化为玉,可那与玉已无甚差别,冰凉的,透明的,握在手中,感觉不出那是手!
可是还有让他更震惊的,那双手……掌心的纹路竟是那样的淡,淡得看不见!那样的短,短得什么都来不及展开!人的一生,生老病死,荣辱成败,尽在其中,可他的……莫若说一切都短都无!
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发现?他说他敬他为师视之为友,可他为何竟未发现他的双手已生变化,未发现他掌心的秘密?!
“无缘……”皇朝抬眸看着面前的人,此刻才发现他那张脸竟也如玉莹亮,可眉宇间的神气却已衰竭,那双永远平和的眸子中此刻是浓浓的倦色,为何他未发现?!手在抖,声音也在抖,“无缘……我不配为你友!”
“傻瓜!”玉无缘将手抽出,拍拍他的肩膀,“这又不是你的错,这是我们玉家自己所造的罪孽。”
“罪孽?难道,当年……久罗……”皇朝猛然醒悟,心头一沉,“可是……可那不是玉家的错,始帝与七王又何曾无错,可为何承受的却是玉家?这不公平!我……”
玉无缘一摆手,阻止他再说,“七王之后应都知栖龙宫当年的悲剧,只是知玉家人承受血咒……当年在场的只有兰王丰极,想来他将此事传与了后人。当年那场悲剧虽起于凤王,却结于玉家,由玉家承担所有的罪孽,是玉家人心甘情愿的事。三百多年来,我们玉家虽未有一代能活过三十岁,但无一人怨极七王,一代一代都是毫无怨悔的走至命终。”
“我们七王之后安享荣华,竟不知这些都是玉家人代代以命换得的!”皇朝笑,笑得悲痛,“可是都这么多年了,难道玉家都不能解开血咒吗?”
“久罗王族的血咒是无法解开的。”玉无缘淡然的一笑,“久罗全族的毁灭只以一个玉家相抵,其实是我们赚到了。所以……日后你为帝时必要好好侍久罗族人,以偿还我们祖先当年造下的罪孽!”
“我为帝……我为帝……我为帝之时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无缘,你留在我身边,我必寻尽天下灵药,必访尽天下能人,必可为玉家解去血咒!无缘,你信我!”皇朝急切的道。
玉无缘平静的看着皇朝,看着他一脸的焦惶,忽然觉得全身一松,似乎一切都可就此放下,再无牵挂了。即算命即将终又如何,即算终生无亲无爱又如何,不是还有眼前这个朋友吗?不是还有他这一份赤情吗?所以……玉家人心淡寡欲,对一切要求都很少很少的,所以有这些真的足够了!
“皇朝,始帝当年又何曾不是想尽办法,三百多年来玉家人又何曾不是用尽心思,只是啊……”玉无缘一笑,笑得云淡风清,笑得洒脱从容,“玉家人是很相信天命之说的,当年始祖明明知道凤王会引起的悲剧,明明知道玉家将遭受的劫难,但他却没有在初遇凤王之时便杀掉她,以避劫难,而是让一切应验命运。他有他的理由,或为当年乱世不可少一名英才,或为始帝,或为他们的情谊……而我玉无缘,虽无力改变玉家的命运,但我却不想再依命运而行,我要让玉家的命运就此终结!”
“无缘……”皇朝闻言一震,心头剧痛。他怎可如此轻松如此淡然的笑着说,世人仰慕的天人玉家从此将绝迹于世……
“鸟倦知返,狐死首丘。”玉无缘轻轻的握住皇朝的手,“皇朝,兽犹如此,况乎人。玉家的人从来不会死在外面,我们……都会回家的!”
皇朝紧紧的抓住手中的那双手,就怕一松,眼前的人就会消失,可是他即算如此的紧抓,他就不会离开吗?他的身边,注定不会有旁人吗?
“我走后,你……”玉无缘轻轻一叹,“只是,寂寞……是帝王,是英雄必随的!”
二月四日。
皇朝领皇雨、秋九霜单骑入康城,乔谨、齐恕恭迎。
那一日,皇朝高立城楼,独对脚下十万大军,那一身凛然无畏的大气,那睥睨间雄视天下的霸气,令风墨大军心折。
那一日,在远离康城百里以外郁山脚下,风、息两人骑着马正漫悠悠晃荡着,忽从山道上传来马车驶过的声音,片刻后便见一队车马悠悠然的向他们行来。
待走近一看,领头的不正是钟离钟园兄弟吗?
风夕正诧异间,却见钟离、钟园向前,向丰息一躬身道:“公子,已全按您的吩咐所办。”
“嗯,不错。”丰息满意点点头。
“黑狐狸,你到底搞什么鬼?这些是干么的?”风夕疑惑的看着那一队车马,长长的队伍,少说也不下五十辆。
“不过都是些我日常需用的东西罢。”丰息却淡淡的道。
“日常的东西?”风夕瞪目,日常的东西需要五十辆马车来装?目光转向钟离,目下之意是速速招来。
不想钟离竟也十分识趣,马下躬身向她汇报:“回夫人,这五十车除有二十车是金银外,其余三十车确实全是公子日常用物。十车是公子的衣裳冠带,十车是公子素来喜看的书籍,五车是公子平日喜欢的古玩玉器,三车是公子日常的饮食器皿,一车是公子素日用过的琴笛乐器,还有一辆空车乃供您与公子休息所用。”
钟离那边才一说完,风夕已是目光定定的看着丰息,还未及说话,那边钟园一挥手,便又数十人走近,“这些都是侍候公子的人。”转头对那些人道,“请各位自己跟夫人介绍一下。”
话音一落,那些人便一个个上前,在风夕马前一躬身,依次报上名来:
“夫人,我是专为公子缝衣的千真”
“夫人,我是专为公子采茶的藏香。”
“夫人,我是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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