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试天下
记得她第一眼看到这位丰息公子时,以为是哪国的王子驾临。想平日公子的几位王兄也是相貌英挺,可一跟这丰公子相比,便有如乌鸦对比彩凤!更别提那一身高贵雍容的气质,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他会在公主念出一句诗时,马上续出下一句,公主描一幅丹青,他会在旁填一首词,公主以琴弹一曲《离思》,他会以玉笛吹一曲《有回》,公主唱一曲《出寒令》时,他可舞剑如龙……而且对人都是言语温柔、谦和有礼,总是意态从容,似乎任何十万火急的事到了他面前,都是只要挥挥手就能解决。
这样一个只出现在少女梦中的完美男子,想不到世间竟真有一个!所以落华宫的所有宫女,见着丰公子会脸红,在他面前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被他目光所视会手足无措……这些在凌儿看来都是可以原谅的,毕竟她自己也是这样嘛。
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向暗香亭,百花拥簇中的两人,实是才貌相匹的一对,仿佛是画中的神仙佳侣,让人看着便要由衷的恋慕、赞叹!看着看着,不由又怔怔出神,只是……这画中似乎多了一点刺目之物,定睛一看,这个风夕是什么时候跑去打扰公主与公子的?
“华美人,不应该这样下啦!”
华纯然刚要落下的棋子半途忽被劫走,落向了另一个地方。
“华美人,你应该这样下,然后呢,这只黑狐狸肯定下这里……你呢再下这里……黑狐狸再下这里……然后你再这样……最后呢……你看这不就把他全围起来了嘛,叫他无路可逃!哈哈……这就叫活捉黑狐狸!”但见风夕两手在棋盘上抬起落下,一盘棋不到一刻便给她自个全走完。
华纯然看向棋盘,不由衷心赞道:“原来风姑娘棋艺如此高明!”
想她素来自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这几日与丰息下棋已近十局,却无一胜出,现在经风夕这么一拨弄,本已是败局的棋便转败为胜了!
“嘻嘻……不是我高明,而是我熟知狐性。”风夕笑眯眯的趴在棋桌上,偏首看着华纯然,这个习惯是最近养成的,按她的话说是看着美人的脸可以养眼!
而远远的,凌儿咬着牙、拧着手、跺着脚恨恨的看着风夕。当然,这绝不是羡慕、也不是妒忌!
“人说江湖多草莽,所有的江湖草莽都如两位一般吗?”华纯然看着眼前两人道,“通诗文,精六艺,知百家,晓兵剑,便是王侯子弟也不类两位。”
“嘻嘻……”风夕笑笑,身子一纵,便坐在亭栏之上,一双腿垂下栏杆左摇右摆,“我也想问问,所有的公主是否都如你一般大胆,敢收留来历不明的江湖人,而且毫无防范之心!”
华纯然回头看一眼丰息,却见他也正目视于她,似对风夕的问题颇有同感,当下嫣然一笑,指尖挽一缕垂在胸前的长发,细语慢言道:“纯然敢挽留两位作客宫中,是纯然自认一双眼睛看人不差,且在两位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对纯然的恶意。”
顿了一顿,她眼眸落向花海中,眸光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两位这般奇特之人,对于一生都将是深居深宫大宅的纯然来说,那是难得的奇遇,或许可说是纯然这一生最有意思、最值得回味的事,所以既得之,我必珍之!”
“得之珍之,不得我命之。”丰息低首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拈一粒白子淡淡一笑道。
“是。”华纯然一笑点头,眸光如水,卷向丰息。
“华美人,你说你一生都将是锁于深宫大宅中,那有没有想过要去外面看看呢?”风夕笑得坏坏的,似狐狸想勾引小白兔,“踏出这个深宫,你会发现外面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人生百态,都比这宫里要精彩多了哦!”
“不。”谁知华纯然竟摇摇头,面上微笑未敛,站起身来走至栏畔,掬一朵伸至栏上的牡丹,“我就如这朵花一样,适合长在这个富贵园中。”
她放开花儿,看向风夕,一双眼眸清明如水,“我到外面去干么呢?只为着看外面的花、鸟、人、物吗?或许一开始有新奇之感,但人世间只要有人的地方又岂会有二!”
“况且我既不会纺纱织布,也不会做饭洗衣,更不惯粗茶淡饭,如何适应平民百姓的生活。我只会一些风花雪月的闲事,我喜欢华丽的衣裳,喜欢精美的食物,喜欢歌舞丝竹,我还需要一群宫人专门服侍我……我自小至大学会的是如何在这个深宫中生存!”
风夕听后一笑,拍掌而赞: “好好好!我本以为你会象某些深闺小姐一样豪气的道‘且将富贵弃如土,换得逍遥白头人’!华美人虽说深居深宫,却有慧根慧眼,识人知己!”
“看似你就山,实则山就你。”丰息忽然道,低首将棋盘上的黑白两子分开,一一放回棋盒,仿佛这是十分重要的事,令他专心致志的做着。
华纯然闻言目射异光,看着丰息,似叹似喜却又似忧。
而风夕却不再语,只是坐在栏上,一手托腮,笑看两人,眸光深沉却神色淡然,对于丰息那突然冒出的话却似未闻未知。
“公主,大王请您过去。”
暗香亭中正一片静寂时,凌儿忽前来禀报。
“喔。”华纯然点头起身,“我去去就回,两位自便。”
“公主请便。”风夕与丰息皆微笑点头,目送她去。
“知道父王诏传我何事吗?”换衣服时,华纯然问道。
“奴婢向传讯的宫人打听了,好象是跟公主私留的两位客人有关。”凌儿答道。
“我不是告诫你们不能将他们的消息泄露,为何此事会传至父王耳中?”华纯然一听眸光微冷,扫向凌儿。
凌儿心头一紧,急忙跪下答道:“公主,奴婢确实有告之落华宫所有人,决不许将丰公子与风姑娘在宫中的事泄露出去,奴婢也决无将此事说出,请公主明鉴!”
“起来吧。”华纯然挥挥手,淡淡道,“我又没怪你,你慌什么。”
“谢公主。”凌儿起身,有些忐忑看看主子,小声的道,“公主,此事或许跟淑夫人和怡然公主有关,这几日似有见她们的人在宫外转悠。”
“嗯。”华纯然瞟一眼凌儿,片刻后才淡淡道,“不要乱嚼舌头,要知道这宫中可是四面透风的。”
“是!公主。”凌儿赶忙垂首答应。
“走吧,父王等得太久会不高兴的。”华纯然一挥袍袖领先而行,身后跟着凌儿及众随侍。
暗香亭中,风夕笑意盈盈的看着丰息,而丰息只是将几颗白子抓在手中把玩,目光微垂,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似玩得怡然自得。
“黑狐狸,你说这个华美人如何?”风夕开口问道,脸上笑未敛,神情间似极为轻松愉悦,只是一双眼中却似是笑、似是戏、似是冷!
“很好。”丰息似漫不经心的随口应道。
“只是这样?”风夕身子一纵,落座于他对面。
“如果你是问我,断魂门之事是否为她主使,那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丰息依旧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头也不曾抬一下,“或有其能,却未有其心。”
“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风夕摇摇头,目光盯住他,“我是问‘你在打什么主意’!”
丰息终于抬头看她,淡淡的笑道:“女人,说起来,这十年来你欠了我很多的人情呢。”
“怎么?你想叫我给你办事,来还人情?”风夕眼角微眯,脸上笑意不改,“没门!八百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想从我这得到回报是不可能的!所以你趁早打消主意,天下间你要算计谁便算计去,但决不要算到我头上!”
“呵,我当然知道要想从你身上捞到好处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未存此想。”丰息微微摇头,手一倾,手中棋子全落回棋盒中,“我只要你置身事外,不管这个华都将如何风起云涌,你都不许破坏我!这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呵,想让我只看戏而不许掺一脚?”风夕趴在桌上,仰首看着他。
丰息指点轻轻点着桌面,“你知道吗,我前些日子曾路过落日楼,吃过几道很不错的佳肴……”
“你做给我吃?”风夕一听马上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就差嘴角没流出口水,身后没摇着尾巴!
“要是你偶尔肯帮我一点小忙的话,我可以考虑的。”丰息答得似极不在意。
“你这只懒狐狸,认识你十年,你却只做过一次东西给我吃!”风夕指控着他,手下意识的加上几分劲道。
“可是那一次却让某人垂涎至今。”丰息左手一抬,指尖轻点风夕腕际,将快被握断的右手挽救出来。
“是啊。”风夕虽是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你这只黑心黑肺的狐狸做出的东西却是我吃过的所有东西中最美味的!”
“那你答不答应呢?”丰息不紧不慢的问道。
风夕不答,只是笑笑的看着他,目光如芒如针的盯着他,似要刺到他心底,半晌后才道:“你想娶华美人,当华国的驸马?”
“你觉得如何呢?”丰息笑吟吟的问道,目光同样盯着她。
“啊呵……好困哦。”风夕忽然打个长长的哈欠,双臂一伸,便趴在桌上睡去。
剎时,亭中一片安静,丰息静静的看着似已睡去的她,良久后,俯首在她耳边轻轻的低语道:“娶华国公主,你觉得如何呢?”
“纯儿拜见父王!”金绳宫南书房中,华纯然盈盈下拜。
“纯儿快起来!”端坐于大椅上的华王起身亲自挽扶爱女。今年也才五十出头的华王保养得当,红光满面,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四、五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唇间留着浓浓的一字须,很是有几分威严。
“不知父王传女儿前来有何事?”华纯然起身看向华王问道。
“许久不见纯儿了,父王想看看你罢。”华王坐回椅中,满面慈蔼的笑容,“正好山尢国近日进献一批‘霞烟罗’,纯儿待会儿去挑几匹喜欢的做衣裳。”
“多谢父王!”华纯然拜谢,走至华王跟前,挽着他的手臂道,“纯儿也想天天都能侍奉父王,只可惜父王忙于国事,平日连见纯儿的空都没有。”
“唉!还不都是你那几个兄长太过无能,不能替父王分扰,事事都得父王亲自处理!”华王看着爱女叹道,“若纯儿生为男儿便好了!”
“呵……”华纯然闻言浅笑,“父王,几位兄长在人中也为俊杰,只是比起父王来,那自是望尘莫及,因此父王才会觉得他们不堪重用。但虎父无犬子,假以时日,兄长们必也会学得父王才干,成为似父王一般的英主!”
“哈哈……还是我的纯儿会说话!”华王闻言大笑。
“纯儿只是实话实说罢。”华纯然一双小手不轻不重的为华王捶肩,令华王通体舒泰,“只是父王有些小事就交给臣子们去办就好了,何必事事亲为,一来以免累着身子,二来可留点时间与儿臣们,让我们也能尽尽孝心嘛。”
“好好好!”华王闻言大悦,轻拍爱女,“父王再忙,也要抽出时间陪陪我的纯儿!”
“父王,您喝茶。”华纯然将桌上香茶捧与华王,轻声细语道,“父王,纯儿平日里听哥哥、姐姐、妹妹们说,国中钱起大人、王庆大人、向亚大人等都是英才,既是如此,父王当委以重任,这样既可显示父王贤达重才,又可多时间陪陪淑夫人、怡夫人她们。”
说到此忽而轻轻叹一口气,柳眉微颦,“父王,自古深宫多怨人,夫人们长年难得见到父王,自生幽怨,不能怨及父王,却会移架他人。”
“纯儿,是否受了什么委屈?”华王闻言敛笑,轻抚爱女柔荑,“告诉父王,父王为你作主!”
“没。”华纯然掩饰的笑笑,只是眼中却似有忧郁,“纯儿受父王宠爱,兄弟姐妹也极其友爱,岂会有人对纯儿摆脸色、说冷语。”
“摆脸色?说冷语?”华王脸色一整,眉峰一敛,“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欺我的纯儿!”
“父王误会了,纯儿只是打个比方。”华纯然慌忙垂首道,声音中却又似有无限委屈。
“哼!父王知道,你也不用替她们遮掩!”华王冷哼一声,“父王多宠你些,自会有人眼红心妒!”
“父王,咱们父女几天不见,不说这些了,纯儿跟父王说些好事吧。”华纯然柔声安抚着华王,挑开话题,嘴角掠过一丝浅笑,但瞬间即逝。
“好吧,反正父王心里有数。”华王放下茶杯,抚平爱女微拢的眉头,爱怜道,“纯儿,你要和父王说何事?”
“纯儿想问父王,听过白风黑息吗?”华纯然一边问道,一边为茶杯中注满水。
“白风黑息?”华王目光一闪,然后抬首似有些疑惑的看着爱女,“这两人乃江湖绝顶高手,父王也曾有耳闻,纯儿何故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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