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有话说 作者:宝金(晋江2012.7.26完结)





  
  于是,为什么我能成功地活到这么大,还没把自己整成个废人,这件事我自己都觉得费解。
  
  但师父是好师父,过了没多久,她就自觉地问我:“七虞,你要去见见……嗯,他吗?”
  
  这句话问得全然没头没脑,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个“他”是哪个“他”,顿时双眼亮起:“要要要!他在哪儿?!”
  
  “长安……”
  
  于是,我被师父带回了我的家乡。不能不说,在见到那位金吾卫军爷的那一天,天气实在是相当不好。浓郁的乌云挤占整个天空,雨忽大忽小,风像抽了筋一样刮,于是刚刚结束执勤马腿上还溅满泥点的军爷出现在我面前时,形象确实有点狼狈。
  
  但是,要知道,雨水这种东西可以让猥琐的人更猥琐,却也能让美丽的人更美丽。那位军爷摘了头盔,几缕湿掉的乌发上坠下水滴,沿着堪称完美的面部曲线滑入颈间的朱色内袍中,实在是漂亮得让人吃惊。
  
  看着我惊讶的眼神,师父得意极了:“怎么样,确实很好看吧?嗯……跟你介绍一下哦,这是我那孽徒……”
  
  军爷似乎对我震惊而略带迷茫的眼神很有兴趣:“这孩子怎么这么看我?”
  
  我摇了摇头,脱口便是:“你是右金吾卫的果毅将军吧。”
  
  这下换了军爷震惊地换上了迷茫脸:“你怎么知道?我听你师父说你记性不好,还以为……”
  
  “我那是记不住自己家在哪儿而已。”我摊手:“我又不是痴儿!”
  
  “其实痴儿多半也记得自己家在哪儿。”军爷抿了抿漂亮的嘴唇,突然转头对我师父道:“一般孩子不可能认识金吾卫的铠甲的,可是就我所知,金吾卫里也没有哪位将军或者卫士家的孩子走丢了啊……”
  
  师父耸耸肩:“这孩子很奇怪……我也想不通,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家,都七八岁了,为什么会突然忘了家在哪里,还忘了自己的父母亲人都是什么样子呢?”
  
  “这是个大案子啊。”军爷面色瞬时凝重——美男的好处就是怎么看都漂亮:“我觉得还是报官好,说不定和这几年有人离奇暴毙的事情有关……”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嘴角微抽的师父,确定她必然没有把自己是杀手的事情告诉那位果毅将军。否则他应该能猜出,那喉咙被极细的东西钻了几十个洞,最后死于窒息的倒霉鬼,就是死在他面前这位抱着拂尘的美人儿手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金吾卫这个闪闪发亮的部门:
是唐十六卫中的两卫(左金吾,右金吾),设上将军各一人,大将军各一人,将军各二人。掌宫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其实就是首都警卫队+城管(咦?
度娘还说“左右翊中郎将府中郎将,掌领府属,督京城左右六街铺巡警,以果毅二人助巡探”——所谓果毅其实是都尉职,从四品,果毅都尉为军府的副长官,与折冲都尉共掌本府府兵,是折冲都尉的副职。隋朝被叫做“果毅郎将”的,其实我自己觉得还是果毅郎将好听诶,很适合当帅哥的官职。
其实让道姑师父的情缘一上场就是果毅都尉,官衔有点高……不过这个称号实在太好听了没办法……囧字脸爬走。
顺便,据说道教里头除了全真派,别的派别都可以成婚。唐朝还没有全真派,于是修改了。




☆、第六回

  其实好心的金吾卫果毅将军尉迟某某是很想帮我找到家的,我看得出来,师父也看得出来。
  
  但是他的思维和师父的思维明显是在两条完全不能相交的路上疾驰的。他想让师父去衙门报案,然后由官府出面查找我的家人,但师父则更想暗中打听,取得了线索再跟进。这两个方案里头我更赞成师父的——尉迟将军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亏他和奸商盗匪们打了几年交道,居然没看出我失忆走失这事背后必然还有另一层黑幕!
  
  我能认出金吾卫的铠甲就证明我的记忆并不是被全部抹去了的,有一些和家人无关的信息还在。而我在西市门口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许就证明了我家应该不在西市附近。
  
  但是,如果我一向有失忆这毛病的话,我的家人怎么可能带我来长安西市却又把我弄丢了呢?我保证我那天是乖乖在原处等着的,没移动几步。这样说的话我从前就不该有类似的问题。而我之所以失忆,多半应该是由于服用了某些药物——类似唐雪燕的药膳锅盔之类的玩意儿。而让我吃这东西的人,很可能就是把我弄到西市门口来的人。
  
  我们不妨假设他只是个人牙子,可你见过二到把拐来的小孩放在没人看顾的地方一整天的人牙子吗?这个职业需要机敏的程度不亚于我们杀手!像我这样的二货根本不可能取得人牙子行业的准入证呐。
  
  借用道姑师父的名言,傻子才干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于是把我弄出家门还搞到西市来的那位,不可能毫无目的只是闲着无聊吧。当他的目的够“阴谋”时,那报官反而可能暴露我的所在,会引来危险的。
  
  道姑师父和将军争论一会儿的结果是将军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赞同了师父这个老江湖的意见。这就证明了一点:想把一个纯真的人带坏实在是太容易了,想教会一个坏人简单则是格外不可能的一件事。
  
  可怕的是,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坏人。有时候他们的想法复杂到了我都……都没有办法理解的程度——比如,为什么有人会相信三大车萝卜的最底部会藏着藏宝图呢?
  
  这件事是在我十三岁那年的夏天的发生的,那是我第一次被派出去执行任务,居然被要求押送三大车萝卜回冰魄总堂。我不知道唐雪燕布置这个任务给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她的心内会不会是一望无际的萝卜田:“七虞,去洛阳,押送三车货物回来。”
  
  我没记错,这绝对是她的原话。我以为那三车货物是什么宝贝,而小气兮兮的唐雪燕不愿付钱给镖局,才让我这个预备役杀手跑一趟的。可到了洛阳,看着慈祥的郊区菜农王大爷给那三车“货物”蒙上青布避免雨水,我简直想一脚蹬翻那几座萝卜山,压死我算了。
  
  你说三车萝卜有什么好押运的!加在一起还没拉车的牛值钱!
  
  当时我特别不能理解唐雪燕,但我还是押着萝卜上路了——听起来很苦是不是?还好那“货物”被布蒙着,旁边还插着绣了“冰魄”的旗子,否则我真担心我会被路人当做菜农家赶时髦的小孙女……
  
  然而奇怪的事情还真就发生了。在经过一片山地时,出来了一帮莫名其妙的匪徒,非要抢那三车萝卜。好吧,我承认,在冰魄总堂萝卜并不是很值钱,在唐大官人的细心抚育下我们的菜地里能种出好多好多的萝卜来,但这可是首领让我押送的萝卜,我总不能就这么丢了吧?
  
  在打起来之前,那边的人和我有过如下的对话:“把东西留下!”
  
  我很善良:“萝卜吃不饱的!要不我给你们银子你们去买麦子磨面……”
  
  “谁要你的萝卜?我们是说藏宝图!”
  
  “啥藏宝图?我只负责送萝卜……”
  
  “你不是送萝卜的。”为首那个乜斜着打量我一会儿:“送萝卜的穿成这样?别骗人了小姑娘,不想死就乖乖留下东西来!”
  
  交谈无果,于是动手。乜斜眼的好像是个头儿,他一马当先冲了上来。我一激灵,从背后摘那把琵琶,激动之下用力过大,结果抡圆了刚好命中他的头,然后他就掉下马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请幻想不下二百个人疯狂地冲向一个目标时,第一个人突然跌倒了的情景。
  
  说真的,他不是算是我杀的,只能说我间接促成了他的死亡而已。
  
  于是我突生歉意,这一歉意就又慢了。杀手这个职业本来就不是千军万马对冲的主力军啊,我们一直都是隐藏在暗处的啊,所以我面对一帮瞬间就充满我视野的敌人,也只好干净利落地傻了。
  
  眼看第一辆牛车已经被人潮淹没了一半,我几乎绝望了。打开琵琶上的机关,决定能弄死几个是几个。现在用琵琶弦断人喉咙是不可能了,我也没戴指套,这么弄先断的肯定是我的手指头——于是我一手细剑一手琵琶地左右开弓,一边扎一边砸。然而被我刺伤或者砸伤的人的惨叫声都被“快点卸车!藏宝图肯定在萝卜堆里!”的疯狂叫喊给淹没了。
  
  人在面对财宝的时候,常常爆发出无限潜力。我的耳朵被他们的吼声吵得疼,于是,在这吼声倏然停歇的时候,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吵死了。
  
  但事实是——围着牛车丢萝卜的那一圈人都已经倒下了。山路上顿时积起一圈尸体,而血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从他们的伤口里涌出来。
  
  在牛车萝卜山的顶端,则飘然屹立着我美丽的道姑师父。她缓缓收回手中的拂尘,道袍衣袂在风中舞动,不沾一丝血痕:“你还活着,也没受伤,这让为师是感激上天呢还是夸你傻人有傻福呢?”
  
  我呆滞地望着她,好一阵子才道:“我只想知道,藏宝图这种东西和我们做杀手的有什么关系?”
  
  “呃……”师父脸上的几分仙气迅速换成了晦气:“这个么……嗯哼……怎么说呢……就是某个蠢货啊把接到的单子弄砸了,有人雇他去杀掉一个知道某宝图下落的人,但他失手了,结果那个目标就把风声传出去了……首领说咱们得负责善后服务,把想要宝图的各色人等骗开,好让宝图的正主儿悄悄把那图成功弄回去。你这三车萝卜大概就是这么个来头。”
  
  “现在已经送回去了?那张宝图?”我虽然听不太懂师父的表述,但也大概猜出了意思。
  
  师父点了点头。
  
  “萝卜不用送回冰魄了吧?”我急于摆脱这三头老牛和三车沾满土的果实。牛车上路速度奇慢啊,慢得让我想哭呐。
  
  “……要送啊。”师父脸上一丝怅然:“唐雪燕那个吃货可能放弃任何能吃的东西吗?要不是她还欠受受的人情,大概那两条蛇也早就埋骨兮异乡,归魂兮故里了。萝卜虽然不值钱,但到底能吃不是?”
  
  三车萝卜最后还是被弄回冰魄了,唐雪燕看着它们时,眼睛都放出贼光来了。
  
  虽然后来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被唐雪燕一个人吃掉了——可能性大概不高,但我从这件事情发生后就学会了一些东西。比如,你永远都无法揣测那些思维复杂的人的想法会有多离奇。他们可能认为宝图是藏在萝卜堆里,也有可能认为宝图是藏在某个萝卜里,甚至有可能以为这宝图是藏在某个萝卜的表面纹路里。而这些匪夷所思的思路全是被类似唐雪燕的这种家伙给培养起来的……
  
  ——在我向她回报任务过程时,她就娇媚地掩口轻笑:“哟,这些人可真傻。我怎么可能把宝图埋在萝卜堆里头呢?要是我藏这张宝图呀,就把它刻在一个萝卜上,然后再把这个萝卜沾满土滚得脏兮兮的,让他们在一山萝卜里头找去吧!”
  
  你说天下人要都像唐雪燕一样没事找事,世上该多混乱。
  
  依我看,如果你有某笔宝藏不想让后来人找到它的话,就干脆装一船沉进大海给龙王就是了,何必藏起来?还要掘坑,还要设机关,累不累得慌?当然啦,这些人可能也怀有“有一天我要把它们再挖出来”的美好愿望来做这些事啦,但事实是,如果你保不住一个宝藏,就根本别想还能保住藏宝图……
  
  当我向道姑师父反映我的牢骚时,她点了点头,赞许道:“但是如果人们都不没事找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愣了一下。对于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我来说,人生意义这个话题显得过于高远了。我只知道活着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们一起快乐过日子就好,却从没想过这种生活的愉快究竟是来自何方源自何处的。
  
  而两年之后我发现师父这句话是对的,天下真的有很多人的人生是建立在“没事找事”的基础上的。甚至可以说,没有这些没事找事的人,很多人会找不到赖为谋生的事情做。
  
  但回到当时来看,我真的不知道师父这话算不算是“没话找话”。这位仙姑向来有着极为分裂的语言习惯,有时会说很多废话来解释一个本身就没有意义的词语,这也是部分男女道士的职业病——而有时候则言简意赅得让人头大,你一听就觉得她的话很深奥,再一想就觉得更深奥,但再怎么想,你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