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贺忍发帖





    因为从昨天开始,雨就一直没有停过,庭院中间已经变成了泥泞的沼泽。 
    沿着土墙下的泥土,一个足迹一直延伸到了远处,可是用肉眼却看不到任何人影。伊贺的这几个怪物,纵然是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睁大了眼睛,就像在噩梦中一般,动弹不得。直到发现这串在泥土上延展的脚印,不是通向别处,而是通往甲贺弦之介的居所的时候,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只见无数支忍者飞镖,嗖嗖地向着土墙袭去。 
    然而,远处并没有传来该有的惨叫声。不仅如此,不一会,就连那双足迹,也消失在雨丝之中。 
    众人再一回头,不知何时,刚才那个假扮夜叉丸的男人也失去了影踪。 
    不过,每个人的心中都明白,就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已经至少有两名甲贺的忍者,如同幻影一般,潜入了伊贺的境内。
   忍法挑战书 


一   
   
  
    为了防备甲贺卍谷一族的来袭,伊贺锷隠谷早已全副武装,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阿幻的宅邸自不用说,在伊贺锷隠谷里,山襞也好,谷洼也好,树木也好,农家也好,都充满了忍者的杀气。每一家每一户,都暗藏了刀枪,弓箭,斧头,镰刀,绳索,渔网等武器。 
    然而,药师寺天膳所煞费苦心的,不是伊贺的临战准备,而是不让己方的胧发现伊贺的这种变化。如果被胧知道了,她一定会告诉弦之介。——对于这一点,天膳深信不疑,同时也非常恐惧。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天膳对于胧的心情,了解得相当透彻。 
    如果让弦之介警觉起来,那么事态就不容易处理了。——算起来,弦之介已经在阿幻宅邸停留了两天三夜,但药师寺依然没有对弦之介下手。说到其中的原因,首先是出于天膳谨慎的性格,另一方面,他还有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那就是,天膳想把甲贺的九名忍者全部消灭以后,最后再来对付弦之介,不仅从肉体上,也要从精神上击溃弦之介。 
    幸好,正处于热恋之中的胧,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发生的变化。面对着天真烂漫的胧,以及她无邪的双瞳,弦之介当然也始终保持着悠然的心情。——不过,有一件事,让弦之介再也不能保持悠然的态度。 
    那就是,弦之介的侍从鹈殿丈助突然不见了。 
    “丈助那个家伙去哪里了?” 
    这天早上,弦之介就发觉丈助消失了。 
    朱绢红着脸告诉大家,前天晚上丈助是如何对自己做出了无礼的举动,而她不得不狠狠地教训了丈助一番。对于此事,胧也表示自己可以做证人。由于那天晚上胧刚好看到了丈助和朱绢的一幕,所以她自然不会怀疑朱绢的话。而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还会怀疑胧呢? 
    “这种事情,丈助倒也干得出来。或许是眼见事情败露,他觉得无脸见人,一个人逃回卍谷去了吧。实在是给甲贺丢脸。” 
    虽然是一笑了之,弦之介这次却是苦笑。 
    他还是没有觉察自己身边的异常。而经过一夜的等待,甲贺也没有任何来犯的迹象。到底是因为主帅弦之介尚在敌营之内,所以甲贺方面也不会轻举妄动吧。 
    天膳最终下定决心,要把双方开战的真相告诉胧。既不可能就这样放着弦之介不管,也不可能永远把真相向胧隐瞒起来。况且最重要的是,—— 
    能够击败甲贺弦之介的,只有胧! 
    这就是天膳权衡再三的结果。这个判断当然有根有据,不过也包含着天膳狠毒的用心。那就是让这两个处于热恋中的年轻人,互相残杀。 
    所以天膳首先带着胧,一起去盐库见被抓来的甲贺女孩阿胡夷。——天膳本身并不打算杀阿胡夷。按照天膳的考虑,如果抓住阿胡夷的话,在事情紧急的时候,还可以拿阿胡夷作为要挟弦之介的盾牌。出乎他的预料,念鬼出于私欲而杀死了阿胡夷。这不仅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而且己方的高手小豆蜡齐,也被阿胡夷送进了地狱。 
    更糟糕的是,阿胡夷在临死之前,还把秘巻的所在,通过密语告诉了其兄如月左卫门。—— 
    号称铜墙铁壁的锷隐谷,也没有能够发现如月左卫门和霞刑部的侵入。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防不胜防。毕竟左卫门装扮成了从骏府回来的夜叉丸的样子,而刑部又是能够和地面同化,完全避开所有的监视。—— 
    霞刑部的忍术“森罗灭形”,不仅能让他和墙壁融为一体。他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自己的皮肤,将自己的肤色变成希望的颜色,比如雷鸟,比如枯叶蝶,比如泥土,比如青草,比如树叶。他是一个具有拟态能力,如同变色龙一般的忍者。 
    不过,不管忍者具备如何超人的肉体机能,也不管其具备如何高于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是当如月左卫门看到自己妹妹阿胡夷的惨状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同样是痛不欲生。——他一边强忍住灵魂的哭泣,一边假装打了个哈欠,握住了阿胡夷的手。 
    处于濒死状态的阿胡夷,通过手指,和兄长作了最后的交流。通过手指的密语对话,如月左卫门终于找到了卷轴,并把卷轴交到了霞刑部的手中。 
    拿到花名册以后,霞刑部就失去了踪影。 
    等到伊贺众人狼狈不堪地赶到甲贺弦之介的居所的时候,只见弦之介已经站起身,正在阅读手中的卷轴。负责监视弦之介的佝偻忍者左金太倒在屋檐一侧,霞刑部身着左金太的衣服,单膝跪立在主人弦之介身边,静静地等候命令。 
    瓢泼的雨中,弦之介瞥了一眼气势汹汹涌到庭院里的伊贺众人,沉痛地对霞刑部说: 
    “刑部,回卍谷。”


二   
   
  
    弦之介的声音虽很沉重,脸上的表情依然非常镇定。其神态就宛如在和友人下棋的中途,听到家人来叫自己,于是起身返家一般。 
    甲贺弦之介平静地把卷轴收好,放入怀里,然后一手携刀,走出屋檐,环视了庭院一眼。但是,他的眼光并没有和任何人接触,因为他的双眼,处于不可思议的半睁半闭的状态。 
    蓑念鬼一声大吼: 
    “杀!” 
    “慢!” 
    药师寺天膳赶忙阻止。 
    但是,这个时候,伊贺的忍者都还不了解天膳之所以制止他们的原因。他们只看到弦之介就要走出阿幻的宅邸,而他的神情就像雨中飘零的忧郁的花朵。虽然天膳的喊声和念鬼的怒吼同时响起,这两声高喊反而像是竞技场上的发令枪,瞬间就有六名伊贺的忍者向着弦之介扑了过去。 
    六个人,六把利刃,闪耀出六道白光。而与此同时,让众人大惊失色的,是六人对面所发出的更加灿烂的黄金色的闪光。这是弦之介的目光! 
    从弦之介的双眼,发出了黄金般的闪光。同时——不知为何——六个伊贺的忍者一下子趔趄着停止了步伐,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们的肩上、身体,还有颈部都留着致命的刀伤,而造成这些伤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 
    “刑部,走!” 
    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弦之介来到了庭院当中。他的双目又恢复成了半闭的状态。霞刑部紧紧跟在弦之介的身后,似笑非笑地朝着伊贺众人看了一眼。 
    再看伊贺的忍者,虽然人多势众,但是都茫茫然地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在这之前,他们从天膳那里,听说过多次有关弦之介“瞳术”的传闻,但是亲眼领教其厉害,今天也是头一次。一眨眼的功夫,己方就已经有六人丧命。而弦之介甚至连举手投足的动作,都不曾有过。 
    被称为“破邪返瞳”的甲贺弦之介的忍术,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可以解释为一种强烈的催眠术。不论是本领如何高强的武士,抑或忍者,要想杀死对手,都不可避免地要和对手近距离接触。不过,当敌人在和弦之介对阵的时候,即使想要避开弦之介的目光,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弦之介的目光所吸引。那一瞬间,弦之介的眼中,会发出黄金色的火花。——至少在敌人的头脑当中,会产生黄金火花的幻象。接下去,敌方就会如同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击一般,忘记自我的意识,或者攻击己方的同伴,或者把刀挥向自己。即使是忍者,只要是对弦之介有杀害之心或者施展忍术,反过来也会强烈的自残。
    弦之介低着头,双手抱在胸前,穿过庭院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看他的样子,似乎陷入了深沉的冥想之中。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在感叹自己对于甲贺伊贺和解的努力终究付之东流,还是在怀念花名册上已经被划上红线、命赴黄泉的部下——。 
    尽管弦之介的姿态好像全然没有防御,但是他的身上却带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凌然不可侵犯的气质,使得跟在他身后的伊贺忍者,脚都像粘在了地上似的,不敢上前。 
    “闪开!” 
    人群中终于走出一个人。是筑摩小四郎。 
    “小四郎!” 
    听到天膳阻止自己的喊声,小四郎回头用充血的眼睛对天膳说到: 
    “我以伊贺忍者之名,不能让他走掉!” 
    筑摩小四郎摆出一幅同归于尽的架势,朝着弦之介追了过去。 
    到了这个地步,天膳也没有理由再阻拦小四郎的行动。“……也罢,不论如何,不能让他回到甲贺去。”天膳对其他的伊贺族人下达命令之后,回头用苍白的脸色看着胧, 
    “胧大人,” 
    这个时候,胧已经完全不知所措。她大张着嘴,两眼发呆,表情就好像一个天真的少女,突然遇见了自己无法想象的恐怖的事情。 
    “弦之介走了。” 
    天膳对胧说。 
    天膳说这句话,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为什么甲贺的女孩会无缘无故地在伊贺被杀?为什么自己的手下、伊贺忍者又会丧失生命?——虽然发生了太多太多的突发事件,但是现在,最让胧感到难以理解的,无疑是弦之介竟然会一声不响地,甚至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冷酷地离开伊贺。所以,他只需用“弦之介走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来刺激胧的内心。
    “弦之介大人!” 
    一边喊,胧一边飞奔上去。 
    弦之介和刑部,这时已经走到了宅邸的门口。除了站在门内侧的三名甲贺忍者,守卫大门的伊贺忍者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放下壕沟上的吊桥的那个人,正是如月左卫门。 
    “弦之介大人!” 
    甲贺弦之介回头朝身后看去。伊贺忍者虽然人数众多,但是都不敢靠近,只是在他们的身后围成了一个半圆。——其中,只有筑摩小四郎手持大镰刀,刀身泛出蓝色的冷光,单枪匹马地冲了过来。或者应该说,正是小四郎自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杀意,就像一把青白的火炎。也许是被小四郎的这种气势所激怒了,弦之介也停下了脚步,转身用目光逼视着趋向自己的这个年轻人。 
    这时,两人之间还有二十歩的距离。 
    “胧大人。……” 
    天膳小声地对胧说, 
    “胧大人。……快去,到两个人的中间去。” 
    “好。” 
    胧跌跌撞撞地正要走上去,天膳又补充道, 
    “只是千万不要看小四郎。要看弦之介。” 
    “为什么?” 
    胧停下脚步问。 
    “伊贺一族里边,能够击败弦之介的人,只有筑摩小四郎。” 
    确实,就如同天膳所说的,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挡小四郎所发出的真空旋风。胧盯着天膳那白蜡一般的脸,质问道: 
    “为什么我要攻击弦之介大人?” 
    “这个……小四郎现在,非常危险。——” 
    弦之介和小四郎之间的距离,还剩下十五歩。 
    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下去,胧突然冲到两个人之间。 
    “住手,小四郎!住手!” 
    “小姐,请你让开!” 
    小四郎无视胧的命令,继续朝前走。天膳在身后大声喊道, 
    “击败弦之介的关键是眼睛!胧大人,请用你的目光看弦之介的眼睛。——能够破除弦之介瞳术的,只有你的目光!——” 
    “啊……” 
    “不然的话,小四郎会输得非常惨!” 
    十歩。 
    筑摩小四郎突然停止不动了。弦之介的姿态,本来就静如止水。两人之间,只有银色的雨水在不停地坠落。……整个世界仿佛充满了一种空洞而沉重的压力,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就连胧,也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当药师寺天膳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不由得大惊失色,咬牙切齿地喊叫道, 
    “胧大人!睁开眼睛!” 
    “……” 
    “睁开眼睛!睁开眼睛!” 
    天膳的叫声中,充满了憎恨与绝望。 
    “你打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