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颂 作者:微露(晋江2012-04-09完结)





  
  一时忘记刚才动作太大,牵扯了左脸的伤处,我低哼了一声,捂着脸躲开傅昱的视线。
  
  他沉着脸,目光灼灼:“怎么,在九王爷面前耍小性子不顾礼数,所以挨打了?”
  我撇头,不语。
  
  他似是低叹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瓶治外伤的药,清清凉凉的药膏涂在脸上,那股子热辣辣的疼终是淡下去不少。“等下,别急。”他抿着嘴,认真地帮我揉了两下,好像也不像之前那么肿了。
  
  我心中被牵扯出一丝柔软,刚才的怒气也完全不见了:“你一直呆在汴京也不是办法,父母到底会挂念的,不如早些回去跟他们讲清楚自己的心意。到底又不像我这样早就没人关心的,迟早是要回家的。”
  
  我觉得自己讲得情真意切,语重心长,还配合了自己的惨淡身世,连我都要被感动了,谁知傅昱不屑一顾地加重手上的力道,害我疼得呀呀叫唤。
  “你做不得闲人么,别人的事你也要管。”话语里,玩味减少,更多的是关切。
  
  我扬过脸,沉重地意识到,倘若我去了金国,就再也见不到傅昱了。
  这些日子里傅昱救过我两次此等大恩大德便是在世难报,除非我去为他死两次。想到这里,我不禁悲伤起来,想说“我要陪九爷去金国了,你走吧”,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算了,等过两天,我离开了,他就会知道的。
  
  他看我神情有些不对,道:“脸上还很疼吗?”
  
  我摇头,看向窗子借此引开话题:“对了,你方才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本来想告诉你,你师姐善青还有白召都已经回来了,就在楼下。”
  “什么!”我欢呼雀跃地跑到楼梯口,停了下又返回来,把托盘塞进傅昱怀里,“劳烦帮我送去厨房。”
  
  回身之际,余光好似见到傅昱抚额无奈的模样。
  
  我走到大堂,果然见白召伴着善青站在柜台后面。我轻声走过去,将善青抱了一抱,虽然我只到她鼻尖,但明显感觉她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师姐,路上可有受什么委屈?”我眼眶一热,拉她坐下,见她眉间略带愁苦之色,便随意打趣道,“傅华沐待你可好?”
  
  “小末!”
  我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善青反应极大,腾地立起身,气急败坏地想走,又因为眼盲不知道该往哪走。
  
  我愣了愣,取过桌上的紫砂壶帮她倒着凉茶,道:“师姐,你,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
  
  “他对我极好的。”她面颊红透,手不停地绞着衣襟,久久才憋出一句。
  我出神地望着她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直到茶水溢出染湿袖子,站在身后的白召上前扶正壶口,我方才醒然。
  
  心里像有一口闷气堵得慌。我随意摆了摆手,转而一脸愠意地问白召:“去姑苏要那么久吗,你怎么才回来?”
  
  白召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但语气中略有委屈的意味:“我依楼主的意思把信送去给傅老先生,本想马上回来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我意外道。
  白召虽然还是个孩子,但由于身骨奇佳,习武很快,许鸣曾说在他这个年龄能取得这般成就已是极少见了,一般的山贼劫匪根本不是敌手,就是真的上了战场,也绝不会叫侍郎以下的兵士讨去好处。所以这乱世中我才如此放心让他出门办事。
  虽然我刚才问话中充斥着不满情绪,但心底依旧把白召当做最亲的弟弟来疼,绝没有怪罪的意思。
  
  白召朝楼道口走来的傅昱微微怒了努嘴:“傅老先生执意要我多留几日,说是为送信而跑那么远,他们不好好招待一番心里过意不去。”
  
  傅昱嘴角噙着笑,从黯然的角落慢慢走来,明明是那么不起眼的地方,仿佛因为有他忽然有了色彩。
  
  我回头,低哼了一声:“他们那是客套,你看不出来吗?”
  白召迅速看了一眼傅昱再垂眼一鼓作气答:“傅老先生他们,将我的剑收起来,不让我回。”
  
  我正了正声,含沙射影道,“你该多亏我放你出去闯荡,这个江湖世事难料、人心不古……”
  我还待摆出楼主的架子好好理论一番,傅昱在我面前坐下,悠然自得地自斟自饮:“楼主言重了吧,家父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孩子。”
  顿了顿又道:“家父为人向来好善乐施,见一个孩子干跑腿的活难免起了恻隐之心。断不像某些人,看到这么水灵的孩子都能硬下心肠无动于衷。”
  
  经傅昱一提,我倒是记起白召的一纸合约。
  不理傅昱的挑衅,伸手问白召要合约:“给我。”
  
  白召浑身一僵,青着脸把合约从怀里掏出来:“楼主,这合约上定的是五年……”
  我边撕边道:“现在没有五年不五年的,就当合约满了罢。”
  
  白召双肩一软,脸上失了血色,哑声:“楼主这是要赶我走吗?”他背上的斜插着一把剑,光是剑柄就很沉重,压在他看似孱弱的背上,很是让人心疼。
  这把剑是许鸣送的宝贝,当初我说要拔/出来见识一下许鸣怎么都不肯,不想白召归入我楼,许鸣却大方拱手一让,叫我这个楼主当的很没有面子。
  
  白召走至朱漆大门,脚步一顿:“楼主,许先生那我就不去了,烦您帮我转告一声,就说白召定勤加习武,不会松懈……”
  
  我怔了下,忽然明白他要做什么,连忙起身追上去:“白召,你不会吧,才毁了合约就翻脸不认人!”
  
  他愕然,急切解释:“白召哪有不认楼主?”
  “我只是说你我之间不再是主仆关系罢了,谁赶你走了。你就这样离开,万一许先生问起来,非得训我一顿不可。”
  “楼主的意思是?”
  我抚慰他道:“我视你如手足,不想用一纸合约绑着你。”
  
  屋外阳光暖人,时间仿佛有一刻的静止。
  
  “谢楼主。”他俯身就要跪我,我慌忙抬手去扶,他声音喑哑道,“最后一次,先生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我决然不会轻易屈膝。”
  
  我放手微笑。想到若干年前,在人贩市场,人畜纷杂,孱弱无助的少年眨着清澈的眸子,一脸祈求地望向我。
  
  “真感人。”傅昱展眉,笑吟吟地看着我们,“楼主兄弟姐妹众多,又各个情深义重,委实叫我大开眼界。”
  
  我躲开众人的惊异的目光,尴尬地撇开头,知道他又在暗讽我欺骗他有个妹妹。
  
  




☆、支开有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之前的部分,跟19章原先的内容合并了。现在这些是今日新码的~~~
岳飞这样的将军人物太伟岸传神了,我之前一直不敢写,先在稍微提一下,大概过两章就要写到他啦~
                        
  正闲聊间,忽闻外间传来惊天响动,尔后一群穿着银色护甲的官兵分两队冲进大门,并将大堂内所有受到惊吓食客都赶走。
  
  本来我楼来的都是权贵,只是如今战事吃紧,武将都上战场为国分忧,文官出谋划策更不敢轻易涉外,眼下格局,来我楼的都是不愿惹事上身以及仕途不顺报国无门的愁苦文人墨客。这些人有的一见到官兵便主动走了,有的抱头逃窜,竟没有一个记得留下付茶钱的银子。
  
  我哀伤地想,这两年生意越来越难做,只怕要入不敷出了。
  
  队伍的最后走上来一人,金甲银盔,相貌堂堂,竟是陈冕。
  
  瞧这仗势,一定不为平常事而来,我吸了口气,故作不识地拱手迎上去:“在下宋贤楼楼主杨末,不知这位一脸虎色的将军是哪一位?”
  
  他身旁一位侍卫厉声呼喝道:“大胆,这位是陈大将军。”
  
  “哦……”我拖长语音,点头暗讽,“难怪本楼主接待过那么多达官贵人,头一次见有这么大的排场。”
  
  “你——”那狗腿的侍卫还欲上前对我不敬,被陈冕挥手斥退。
  
  “我陈冕听说宋贤楼主神秘叵测,男女莫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政见独到,还有一番未卜先知的能力,常有身份地位不凡的人前来拜访旁听,原来就是姑娘你。姑娘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才情,果然令人佩服。”
  他一番话说得爽朗清晰,丝毫不含刁难暗讽的意味,而举止礼仪,进退得体,颇具将门之风。
  
  我不由对他有所改观,低头笑道:“将军谬赞了。”
  
  坊间的传闻本就不可信。之所以陈冕他们听到的传闻会显得这么神秘,主要还是因为许鸣。他常常代表宋贤楼出门跟人谈约,而又因为他的名声太响,行事所有不便,后来就让我出面,给人造成忽男忽女才情昭然的假象。
  
  小厮给陈冕斟满茶,他轻呷了一口,道:“临安的好茶。”
  我笑了笑:“将军带这么多人来,不会是为了喝茶那么简单吧。”
  
  他面露赞许,目光看向一直在我俩身旁的傅昱、善青、白召。
  
  我再笑道:“他们都是自己人。”
  此时深受许鸣教化的众小厮都早已退去。陈冕再挥手将他的将士塀退,大堂中竟只余等五人。
  
  陈冕立起身,他的声音浑厚有力,果然带兵打战的人,气势上就仿佛能压倒一切:“其实我今日前来是向楼主问一个人,当今九王爷,康王。”
  
  我心下一震,表面却掩饰得极好,在他紧盯的视线中,自认没有出现一丝惊慌:“将军弄错了吧。康王与当今皇上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民女只是生意人老实本分,怎么敢与康王有所纠葛。”
  
  我卯足了胆回望他,这话中有话,便是提醒他康王即便是要出使金国,他与皇上也是至亲,身止流着是贵胄的血,既然如此就该谨记身分不该对九爷岀言不逊。
  
  陈冕听了果然脸上神色大变,一番对争后点了点头,看向我道:“那就烦请楼主带我去见九王爷了。”
  
  我盯着他认真地看了一阵,他神情坦然,绝没有因为被我暗下讽刺而不快,想来九爷说的确实不错,陈冕是功臣将后,为人耿直,决不是京城门前那一役暗箭伤人的无能之辈。
  
  可那一道箭阵,又是受何人的指示?
  
  我摇了摇头,既然连九爷和许鸣都想不出的问题,我又怎么会想得通。于是决定带陈冕去楼上的厢房见九爷:“陈将军,请这边跟我来。”
  他点了下头,把随身携带的佩剑横着放到桌上,而后才尾随我上楼。
  
  即便是善青眼睛瞧不见,但也从沉重的铮鸣声中听出一二,同白召都面露钦佩之色,傅昱眯着眼,视线停留在陈冕身上的时间稍长。
  想到我竟然怀疑这样以为铁铮铮的汉子,不由生出一丝懊恼与惭愧。脚下步伐越渐快了起来。
  
  推门而入时,九爷仍在案前。
  他躬身对着敞开的窗口作了一幅五月末的茶花图。茶花是白色略带一些粉,掩映在翠叶后,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意。
  
  陈冕一直挺身站着等九爷把画作完,而后拜道:“参见九王爷。”
  
  我起身想出去,九爷突然叫住我:“楼主,这画还缺题字,不如由你补上。”
  闻言,我不禁怔怔然。
  我是跟许鸣学过一段时间的字画,偶尔碰上一些字画会故作高雅的评论一番,但我才刚会认字,如何会题诗?
  
  但在陈冕面前,我本想直说出口的话,只得咽了回去,缓步走过去,提笔,却踟蹰着下不去手。
  
  九爷转身对陈冕道:“陈将军,久仰。”
  “我听闻将军奉旨要远赴幽州,不知今日怎会在此?”
  
  陈冕斟酌了一下,叹道:“九王爷有所不知,斡离不完颜宗望亲自率军出征,我大宋兵力远不如现在的情形那么乐观,何况我,其实已患重病,纵然是愿意为国征战疆场也,有心无力了。”
  
  此话一出,我与许鸣都楞住了。
  看陈冕至多不过四十出头,竟然已经身患重病不能带兵出征,看来我大宋又将损失一员虎将。
  
  九爷皱眉,望向他问:“将军身患何疾?”
  陈冕垂头悲痛道:“大夫也看了,但说不出病因。平日里但没有什么,只偶尔手足僵直,不能动弹,已经日渐频乏。”
  
  “为何不请旨让御医查看。”
  
  “不必了,大概是一些战场上累下来的毛病,我已向皇上请旨,若此次出征能凯旋而归,就回临安老家侍奉母亲颐养天年。”他说到母亲眼神有一瞬温柔下来,随即又略带犹豫地道,“皇上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