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栖梧枝





  杜太太的眉又皱了皱,朱愫已抬头道:“婆婆心疼小姑,寻的人家也是十全的,徐亲家太太那日我见过,是个极和气的,姑娘的两位嫂子,也是知规守距的。”听到朱愫这明显安慰自己的话,杜桦的脸微红一红,低头继续做着针线,只是那针总是对不上眼。
  吴妈已经走进来道:“太太,二太太她们已快到二门了。”朱愫和雀儿忙扶起杜太太,罗氏杜桦跟在她们身后,丫鬟仆妇簇拥着往外走。
  走出去时,杜二太太已走进二门,她这次和上次回家可大不一样,喜气洋洋,上下一新,似乎连头上戴的红花都在显示她的高兴。手里还携了个年轻少妇,不用想就是杜朴的妻子,胡胭脂了。
  杜太太迎上去,两妯娌携手寒暄,各自身后的人也停了下来等她们寒暄完毕。雀儿不由细细打量起她来,见她身量要比自家高些,肌肤微丰,一双凤眼高高挑起,唇上胭脂点的鲜艳。
  想起朱愫曾说过的话,雀儿不由看了眼朱愫,朱愫也恰好回头,两妯娌相视一笑,杜二太太和杜太太已经寒暄完,携手往上房走去。
  雀儿她们跟在两位老人家身后,此时不好开口问话,雀儿忍不住又打量了起来,见她走路时候脊背挺的笔直,步伐也不似朱愫一般缓慢优雅,而是走的有些快速。面上也不见新嫁娘常见的羞涩神情,而是泰然自若,似处熟的一般。
  雀儿心里慢慢品着,和众人来到上房,杜太太和杜二太太双双坐下,小辈们这才上前给杜二太太见礼,见了罗氏,杜二太太难免要夸奖几句,把见面礼给过。
  这才轮到胭脂上前,她开口说话时声音清脆,但不大像京里声口,而带有江南的声音,杜太太也赞过给过见面礼,笑着对雀儿道:“大奶奶,我和你二婶子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带你五婶下去歇着。”
  雀儿躬身应是,带着胭脂出门,走出几步雀儿才笑道:“三婶还在月中,那边的房舍都是我帮着预备的,若有什么不到处,还望五婶包涵。”
  胭脂正瞧着四周,听了雀儿这话,只是一笑就再没说话,雀儿不晓得她这笑是为得什么,一路领着她往那边过来。
  快走到的时候,胭脂这才道:“这宅子瞧着比京里住的宅子要大许多,京里那宅子,小的不行,说什么花园,不过就是几棵树罢了,住的好憋闷。”
  雀儿见她说话时候极是豪爽,倒笑了起来,领着她进了房,房里已有丫鬟伺候着,给她们解斗篷,送茶上果。雀儿和她说了几句,见她其实是个爽快人,这时有些熟了,笑着问道:“我瞧五婶也不过就是一活泼些的人罢了,怎么人还称你胭脂虎?”
  胭脂一愣,旁边的丫鬟已经开口了:“什么胭脂虎,不过就是太太使得计罢了,她嫉恨姑娘是前头太太养的,老太太又心疼,这才放出这样的话,想让我们姑娘嫁得不好,好趁了她的心,却不知道她嫁进胡家,就是胡家的人,胡家的人没脸,自然她也没脸,真是个糊涂人。”
  听这丫鬟说话,雀儿就明白这是胭脂的心腹了,又什么前头太太,想来胭脂当初也受了继母的一些气。胭脂可能是渴了,连喝了两杯茶才道:“她不喜欢又怎么了?成日家笑我嫁到商人家又怎么了?能少了我一块肉吗?”
  说着胭脂伸手拉住雀儿的手:“再说,见到大嫂这样和气,这就是极难得的了。”雀儿不由粲然一笑。两人又说了几句,更是熟了,再加上丫鬟在旁凑趣,不觉已有人来报:“大奶奶,太太那里的房摆上了。”
  雀儿拉着胭脂起身,出门时候指着那边的屋檐道:“那边就是三婶住的,她还在月子里,也是个爱玩爱笑的,等出了月子你就明白了。”说完雀儿刚要走就见胭脂停在那里,眉头紧锁,有所思虑。
  胭脂的丫鬟也是一脸惊诧,雀儿仔细一想,自己说的话并没什么不对,难道说是杜二太太在胭脂跟前说或一些王氏的不是?果真如此,也真是糊涂,在一个媳妇面前说另一个媳妇的不是,难道就不怕物伤其类吗?
  雀儿拉一把胭脂,含笑道:“有什么话,日子长了你就明白了,现下快些去用饭吧。”胭脂虽说个性爽直,但并不是笨人,雀儿这样说,里面定是有蹊跷,只是婆婆在她心里是个慈爱的,她说的话难道真的不对?
  雀儿一路瞧着她的神色,明白十有八|九自己猜的正确,故意不去问,只是笑道:“这次三婶得了个儿子,听说二叔极喜欢的,二婶子新做祖母,只怕更是喜欢。”胭脂听到这话,顿时觉得为什么一直觉得哪里不妥了。
  就算再不喜欢儿媳,可孙子总是真的,再说这个孩子,是正儿八经婆婆的长子嫡孙。可是婆婆只提起一次就道,这媳妇的种不好,只怕那个孙子也不是什么好的,要自己好生保养身子,好好地生个孩子出来。
  想到这里,胭脂差点把手里的罗帕扯碎,自己自认一双眼认人从无失误,连那么刁钻的继母,都被自己拿下。谁知竟被婆婆几句好话哄的忘了天南地北,真当从未谋面的嫂子侄儿,确是那不忠不孝之人。
  雀儿细细地瞧着她面上的表情,不由伸手拉住她的手道:“五婶,我只说一句,日久见人心。”胭脂一张脸被雀儿这话说的顿时红了起来,两人已经来到杜太太的上房。
  里面比方才还热闹些,杜三太太也带着两个女儿来了,杜杉自定亲后,很少过来这边,此时正和杜杉两个人头凑头在说什么悄悄话。杜杨手里拿着块点心,只在那里逗着杜琬,杜璋虽已能走路,但还是被奶娘抱在怀里,见三姑姑和姐姐玩,急得只是喊要,要。
  雀儿忙上前给杜三太太见礼,胭脂又拜见了三婶子,杜三太太细细打量过,唤过两个女儿来见过五嫂,各自给过见面礼,这才各自告座入席。
  杜二太太方回来,自然坐了主席,杜太太和三太太在她两边相陪,媳妇们各自还她们规矩,站在各人身后伺候。
  杜二太太兴致极高,不停地赞这边的厨子还是那个味,斟来的酒也连连饮尽,想起她四月回来时候情形,雀儿直想笑。
  喝了几杯,杜二太太的话又开始多了起来,她扫一眼杜太太身后的三个媳妇,叹道:“还是大嫂有福气,三个媳妇都是那么听话孝顺,哪像我,虽说有两个儿媳,和有一个媳妇又是什么不同?”
  听她又提这事,杜太太的眉一皱才笑道:“三奶奶现在月中,不好见人的,况且照了平日在家里所见,三奶奶也是个听话孝顺,极其知礼的媳妇,二婶你又何必做这样叹息?”
  一听到赞王氏,杜二太太就不高兴了,借了酒遮住脸,把筷子一丢就道:“那样媳妇,挑唆着在家乡,又是什么好的?她不是你的媳妇,大嫂自然赞她好,若要依了我的性子,早把她休了出去,再娶好的,那时生的孙子,方是我的长孙。”
  见她又发旧性,杜太太刚开口劝说,胭脂上前给杜二太太倒了杯酒:“婆婆,常听你说三嫂忤逆不孝,今儿当了伯母婶子的面,我倒想问问,三嫂可是真的忤逆不孝?”

  第 82 章

  这句话似在堂上老爷拍响惊堂木一般,席上众人顿时都愣在那里,杜杨年纪小,见她们突然不说话了,睁大眼睛说:“三嫂好,还给我做衣衫穿。”杜三太太示意旁边的丫鬟把杜杨抱下去。
  杜杨这一声出来,杜二太太更是怔在那不知道该做什么,原本伸出去要握酒杯的手就停在那里。
  杜太太皱一皱眉,看向胭脂,见胭脂已放下酒壶,垂手而立,眼只瞧着杜二太太,似乎真是要问个清楚明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夹了筷朱愫放到碟里的腊肉,不错,这庄里腌的腊肉是越来越香了。
  杜二太太岂是那能让媳妇当面质问不回答的?那手收回来就看着胭脂:“难道你当我骗你不成,世上哪有不伺候婆婆的媳妇?两个老的在京里,她倒好,在家乡自己过自己的,不说旁的,今儿回来你可见到她的面?”
  说着杜二太太想起是杜太太劝自己不让媳妇随自己上京,不由看了眼杜太太。胭脂哦了一声,还是笑着瞧杜二太太:“婆婆,三嫂还在月中。”
  杜二太太说出这话就知道自己说错,环视一下席上,见众人都停下筷子瞧着她,不由脾气又上来,端起婆婆架子冷笑着瞧向胭脂:“五奶奶,三奶奶在月中不来见我也罢了,那你一个媳妇此时对婆婆这样说话,又算怎么回事?”
  胭脂既然敢说,就不怕她的质问,脸上的神色半点没变:“婆婆,媳妇只是这样想的,若三嫂真是忤逆不孝的,媳妇要孝顺婆婆,自然顾不得长幼有序,等到三嫂出了月子,就去寻她说说为人妇的道理。”
  这话胭脂只说了一半,杜二太太也只听进去一半,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比方才还要喜那么四五分:“我的儿,难为你这样想着我。”杜太太见杜二太太竟只听进去一半,眉头皱一皱,瞧向胭脂。
  雀儿那本来已经伸出去想拽一下胭脂衣角的手早收了回去,只是看着杜二太太,等她听到胭脂要说的另一半话时胭脂的神情若何?谁知等了许久,不见胭脂继续说话,朱愫已经拿起筷子给杜二太太布了一筷菜:“这鲜藕是庄上送来的,这大冬天的,也算难得的新菜了。”
  杜二太太这时满心欢喜,根本没注意席上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笑眯眯地夹了藕,又喝了杯雀儿斟上的酒,对杜太太道:“把那忤逆不孝的媳妇休了,另讨一房贤德的,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这话杜二太太本是要来刺杜太太的,谁知杜太太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杜二太太心里更是欢喜,没看到胭脂眼里闪过一丝寒意。但这丝寒意雀儿看得真切,不由伸手拉了下胭脂的袖子,胭脂转头时候雀儿微微摆了摆手,胭脂会意,只微微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雀儿放下心来,继续服侍杜太太用完饭,妯娌们这才下去用饭。刚走出房门,雀儿就拉着胭脂道:“虽说二婶子她确有些不足,只是婆婆总是婆婆,况且她喜欢你,到时只怕会责怪三婶。”
  胭脂点头:“话就是如此,故此我才没说下去,只是我这性子,有话着实没法憋在心里。”朱愫听到这话,又看胭脂一眼,却不说话。胭脂已经明白,伸手拉住她的手道:“朱家千金的美名,我当日在闺中也是常听说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朱愫还没说话,雀儿已经接上一句:“只是五婶的胭脂虎一名,想来是虚传了?”朱愫这才不好意思地一笑:“五婶不会怪我误听人言吧?”胭脂摇头:“确是不会怪,我自从有了这么个名头,我爹他为了我的婚事也是日日操心,只是这么个名头,又兼京官清苦,没什么嫁妆,自然不敢有人娶,不然我爹也不会求到王爷那边。”
  世间继母的酷毒,她们虽都没受过,还是听说过的,朱愫的眼圈已经红了。罗氏年纪虽小,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只是拉了拉胭脂的袖子。胭脂反而嫣然一笑:“我这性子,若再软了,自然更吃亏了,说来,胭脂虎一名,其实也不算虚。”
  一句话逗的她们又笑了起来,此时饭已经摆了上来,四妯娌说说笑笑,吃的倒十分香甜。
  胭脂自那日在席上问过杜二太太一句之后,就再没提起王氏的话,只是随着杜二太太,每日忙碌着过年。杜二太太一回来,雀儿自然不再管那边的事,全都交给了她,只是影影绰绰地听到风声,说杜二太太吩咐了下人,不许再往王氏那边送些补品,每日奶娘的鸽子汤,鲫鱼汤也一并省去,只用些鸡汤搪塞。
  杜栋心疼媳妇儿子,也曾和杜二太太说过,被杜二太太一句,咱们家这些年的光景不比从前,没看你大伯他们那边,连你二哥都没读书去做生意了,你现时只在家里读书,那晓得家计艰难给堵了回来。
  杜太太虽听到风声,不过这总各是一家,也不好多说。杜二太太嫁进杜家这二十来年,此时才觉得扬眉吐气,过年的酒席上欢笑连连,一个劲地称赞胭脂,又懂事又大方又知礼,娶了她才晓得什么叫媳妇福。杜太太只是淡淡笑着,任由她在那里得意。
  雀儿见胭脂还是如那般伺候,等偷个空时悄地问她:“三婶那里?”胭脂微笑道:“放心,我已让琴心给三嫂送过团年的席了,平日里的东西,也一样没落下,只是遮了眼罢了。”雀儿的心这才放下,拍一拍她的肩:“五婶,辛苦你了。”
  胭脂一笑:“虽说长辈管教小的,小的只该受着,当日我晚娘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见她对祖母,总是说十句话才听那么一两句,未免有样学样了。”雀儿不由噗嗤一笑,胭脂眼珠一转:“不然,怎么会得个胭脂虎的名头。”
  雀儿笑得更开怀,王氏虽不软弱,可是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