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





    迟迟冷笑一声:“难道柔木城里有什么财物他们要劫的?若是落在我手里,我一定,一定叫他们生不如死。”赵靖见到她咬牙切齿放下狠话的样子,忍不住暗自微叹:“这个傻丫头,要不是为了她,我怎会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原来关心则乱,竟是真的。
    ――――――
    依旧是舌头乌青,上有齿痕,双眼下脸颊处隐有淤血,而颈上那道细细的血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骆何察看过尸首,坐下默然不语。赵靖早已发觉父女之间微妙而紧张的气氛,只佯做不觉,低声道:“在迟迟房里有尸首,终究不妥。我会着人将尸体送到郡守官衙前,明日一早他们发现尸体,自会通知她的家人。”迟迟再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见赵靖起身去抱起刘春月的尸身,不由道:“等一等。”说着走过去:“你替我抱好她。”一面自怀里掏出一把玉梳,将刘春月的头发解开。乌黑柔顺的长发还有光泽,不似主人已经全无生气,迟迟将梳子梳到底,又细心的替她挽上发髻,方退开:“你带她走吧。”
    等赵靖走了,骆何抚了抚她的头发:“不要担心,你先去歇息一会。他既然肯出手,就不会有事。”迟迟挑眉:“爹,你知道他是谁么?”骆何微笑:“傻丫头,除了靖将军,天下没有人会使那把剑。”
    “那把剑很稀奇么?”
    “重剑名曰‘疾’,晦暗无光,上有剑纹,宛若剑身裂,纹名‘龙吟’,剑气鼓荡,龙吟声起。”
    迟迟啊的叹了一口气。
    骆何又说:“此剑本是大元帅屈海风的佩剑,后来传到赵靖手中。他十二岁封将,将此剑练得出神入化,威震胡姜,为悠王赏识,收为义子,赐国姓。”
    “他为什么能得到这么一把宝剑呢?”迟迟不由追问。
    骆何重重叹了口气:“赵靖原姓沈,其母屈慧仪,乃屈海风胞妹。屈慧仪殉夫之后,屈海风怜惜外甥,不惜将自己最珍爱的佩剑送给他。”
    “姓沈?沈夫人殉夫?为什么?”迟迟睁大了眼睛。骆何温言道:“去睡吧。这些事情你不知道为好。”说完,顿了一顿,又道,“此次靖将军仗义援手,他日你我定将报答。只不过他身份特殊,你我能避就避,此事了结之后,你好好同他道别吧。另外,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这个人对你有多好。”迟迟看着父亲,见他眼中有种不动声色的疲倦,自己却不明白为什么,只得点了点头。
    她躺在地上的被褥里,心里想的却是:“原来他跟我一样没有了娘亲,这般可怜。”转念又想,“刘姑娘有娘亲,可是她娘亲没有了她,一样可怜啊。”闭上眼睛,竟是小小赵靖倔强的抱着一柄比他还高的剑站在那里,后面站的,却是个中年妇女不住哭泣。她长长叹息,用被子蒙住了头。
    城的另一边,有人也未入眠,仰头看见一道奇异的烟火冉冉升起,不由动容:“难道是黑羽军到了?他们明明已经跟着赵靖回了悠州,此刻怎又反转?”随即冷笑,“就算是赵靖又怎样?该死的人还是要死。”不知想起了什么,语调忽然温柔,“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已经长这么大了啊。”面上渐渐浮起凄凉笑意,“好孩子,你不要牵涉进来,我不想伤了你。我不想跟你爹一样心狠。”
涉江寒(九)
    (九)
    赵靖敲门进迟迟房内的时候,发现她正安静而专心的伏案写字,听他进来,头也不抬。阳光自树荫后细碎的照进来,正打在少女光洁如玉的额上,赵靖看清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先是想笑:“做什么这般用力?”随后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不觉偏过头去,在她对面坐下。然而嗅觉却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那股清冽芬芳的气息缭绕过来,令他避无可避,只得清一清嗓子,问道:“骆前辈呢?”
    迟迟边写字边摇头:“许是找人下棋去了。我爹爱静,整日被我缠着,只怕要疯了。”
    “可是你今天却是安静。”
    迟迟把笔一放,抬头嫣然道:“可不是么?今儿我有正经事要做。”
    赵靖这一日还未乔装过,迟迟看见他浓烈的眉,挺直的鼻子和抿紧的唇,心想:“原来他一点都不难看,看上去也不是那么讨厌。算了,我且饶他一遭,不打那把‘疾’剑的主意。”想着想着自己就噗哧一笑,拍了拍手,将自己写完的纸推过去。
    赵靖接过来一看,只见她字迹极其秀丽,先暗自喝了声采,再看内容,写的却是:一,历万山的下落;二,验查死去参军尸首;三,拜访参军夫人。赵靖心中暗暗纳罕,这少女平日略嫌浮躁,认真做起事情来倒是有板有眼。
    “你说说,我可有什么遗漏的么?”迟迟问道。
    赵靖点了点头:“我能想到的也只这么多。不过历万山和他弟子的藏身之处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参军的尸首也要等到今夜再去勘验,我们先去他家看看。”
    “嗯。”迟迟答应了一声,身子却不动,表情踌躇,眼睛只盯着赵靖的嘴巴。赵靖想起自己还没改装,哈哈一笑,回房半晌,迟迟再瞧见他的时候,却是个潦倒的中年汉子:“如何?”
    迟迟微笑起身,从包裹里翻出几支模样奇怪的笔和几个盒子:“你坐下,我再给你添一添。”赵靖依言坐下,迟迟挑了一支笔,在盒子里调了几下,细心的在他脸上涂抹。赵靖只觉笔尖所过之处清凉中略带粘稠,却不知是何材料。而迟迟虽然已经小心的站得稍远,芳香柔软的体温仍然扑面而来,他闭上眼睛,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迟迟已在头顶喝道:“你贼里贼气的笑什么?不要乱动,否则我把你画成一个丑八怪。”
    迟迟画完,端了镜子给赵靖看,得意洋洋的道:“这才叫天衣无缝的易容术。虽然脸上难受了点,但至少不会让人一眼就认出你一个年轻人故意装老头。当然啦,我自己很痛恨在脸上涂这个。”赵靖刚要放声大笑,迟迟就瞪他一眼:“那些皱纹疤痕可还没沾紧,你一笑就掉啦。”说完转过身去,自己对着镜子描抹一番:“上路吧。”
    两人出得门来,街上车水马龙,甚是热闹,与昨夜之清寒诡异截然不同,让人几乎以为不过是做了场噩梦。
    “喂,我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去么?”迟迟边走边偷偷的问道,“那位曹夫人肯定被郡守大人封了嘴巴,而且我们与她素不相识,她怎么可能透露消息?”
    赵靖看她一眼:“我早有准备。”迟迟见他说的自信,先是瘪了瘪嘴,然后又笑盈盈的说:“也好,省得劳烦我去想点子。”
    赵靖心中暗想:“你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子就留着自己用罢。拜访一个新寡的女子,还要套出她的话,哪有那么容易?”
    越往城中心近了,不知怎的,迟迟竟越有些心慌。远远看见郡守府,扯了扯赵靖的袖子:“咱们过去看看吧。”赵靖点头:“不过你要是见了什么让你难受的事情,可不许当众晕过去。”迟迟脸一红,呸了一声,心情也因他的玩笑而略为放松。
    赵靖想了想却停住脚步,自怀里掏出一颗小小的珠子,递给迟迟:“拿着。以后若是闻到什么腥气,心中恶烦,闻一闻这颗清心珠就不会晕倒了。”
    迟迟接过,见那珠子赤红,圆润可爱,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清香,不由问道:“你怎么有这么一个玩意的?”赵靖沉声道:“不是玩意。是我舅舅送我的。我十一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从没见过死人,心里恐慌,也是几乎要晕过去,他就送我这清风珠。初上战场之人,谁都害怕,没有谁生来就见惯死人,所以行军打仗的兵士,一开始身上总有类似的东西。”
    迟迟从没见他这般严肃甚至极近严厉的对自己说话,怔了一怔,脸色反而柔和:“原来他那么小就去边关打仗吃苦啦。”赵靖意识到自己说话间不自觉的带了对下属的口吻,略为尴尬,正不知如何改口,却听迟迟柔声道:“谢谢你。”他不知倔强的迟迟为何这次没有同自己负气,只是刚好碰到她清澈的眼睛,带着一种了然的怜惜,与她的年纪全不相称,倒象久远以前自己熟悉的眼神,一时心潮起伏。
    迟迟却没有再看他,眼光直直的望前瞧去,只见郡守府前围了一大堆的人。她有些害怕这场景,上一次见到宋湘的尸体就是类似的情景,虽然此次心里早有准备,未免也有些惶恐,夹杂着愧疚与痛楚。
    她挤到前头,果然看见石阶下跪着一男一女,女子怀里抱(1*6*kp;。1^6^k。cN)了个人,正是刘春月。两人却都没有哭泣,迟迟看见他们的眼睛,心头只是一寒,那是绝望哀痛到极处反而没有眼泪的样子,几乎忍不住就要扑上去,然而自己又能如何安慰呢?
    正在此时,郡守府的大门开了,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正是郡守驾下佐官之一的何大人。只见他俯身欲挽起两人,那男子却倔强的一甩手:“求郡守大人给我家小妹做主,早日破案。”何冲叹了一口气:“害死你妹妹的,是恶鬼,大人也无法可想。你们再跪也没有用。大人自己也被恶鬼冲撞的病了,能有什么法子。法台山的高僧不日便道,他们定有办法驱除恶鬼,还柔木一个宁静。”后面这两句话,他特意扬高了声音,好让所有围观者都听到。而迟迟听到高僧这两个字,心头砰砰乱跳,手心渗出汗水来。
    那男子怒极,霍的站了起来:“我妹妹明明是被勒死的,你却说是被恶鬼害死。大人为何不肯替妹妹出头?”何冲将手笼在袖子里,慢悠悠的道:“你说她是被勒死的,那么用什么勒死的呢?她脖颈上可没有伤痕。”男子语塞,乞求似的抬头看着众人,期望有人帮他说一句话,然而众人只是默然,竟没有一个敢开口的。
    迟迟的拳握了又握,终于忍住没有冲出去。一咬牙,转身拉住赵靖:“我们快走。”两人挤出人群,迟迟极低又极坚决的道:“我若不找到那个凶手,我就不姓骆。”
    赵靖默默跟在她身后,见她每踏一步都相当用力,哪里象那个踏雪无痕的迟迟,显见得是恨极了,叹了一口气,赶上前去,不动声色的说:“你这样子,如何去见曹夫人?”迟迟瞪他一眼,忽然苦笑:“你说的没错。”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神情愈见颓然。
    两人走到一条巷子中,到得两扇朱漆大门前停住,赵靖心有所动,微一皱眉,上前欲扣门。门是虚掩着的,只听见一个柔美清婉到极处的声音说:“夫人节哀,若还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这是我的丫鬟小秀,她如今认得你啦,一定会通传的。”一个女子哽咽着接口:“多谢小姐。”脚步声近了,赵靖退后几步,与迟迟并肩,不知道哪里来的香气先蔓延开来,与迟迟身上的清香不同,这香气温暖中带着一丝丝柔媚,似有似无的诱惑无声铺展。
    门内走出三个女子,当中一个一身素缟,年纪约摸二十七八岁,应该就是死去的曹参军之妻,另一个年纪尚小,梳着小辫,丫鬟打扮。最右边却是一个少女,如烟罗似的长裙上绣着淡绿色的花纹,虽然素净却十分考究。
    然而吸引人的却不是她的妆扮,迟迟望过去,见到那张脸庞,第一个反应就是:“是她了,那香气天下再无第二个配得起。”迟迟虽是女子,也忍不住将目光牢牢锁在她身上,心想:“天下居然还有这么美丽的女子,难怪有人说,一顾倾城二顾倾国。”
    那女子见了赵靖和迟迟,先是一愣,而后极轻的对两人点头示意,只是最简单的一个点头,也可以风华绝代,无可比拟。见迟迟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目光里又是惊奇又是欣赏,那女子略一低头,嘴角微挑,说不出的动人缠绵:“那我们告辞啦。”说着,带着那小丫鬟从赵靖和迟迟身边走过,迟迟跟着她的身影转头,看见旁边的赵靖神情平静,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不由替他惋惜:“这个呆瓜。”
    -----------
    春假过完啦,无弦真的无闲啦,隔天更新吧,谢谢:)
涉江寒(十)
    (十)
    曹夫人狐疑的看着台阶下的两人,一个高大有些落魄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乡下少女,却不知是什么来头。那男子与她视线相碰,上前行礼:“是嫂夫人么?我日夜兼程赶来,哪想到还是晚了。”语气诚恳悲痛。曹夫人脸色大变,瞪了他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问:“你是谁?什么日夜兼程的赶来?难道你早知他要遭遇不测?”赵靖趋前,压低声音道:“嫂子,不如我们进去再说?”曹夫人无奈,只得一侧身子:“请。”
    赵靖与迟迟一起进去,只见里面院落宽敞,前前后后大概有八九间屋子。一个老仆和一个小厮垂手而侍。灵堂就设在正屋,赵靖见了棺木,脚下趔趄,几乎是扑上去的,抚棺垂泪。迟迟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