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如莲





  
  她躺了一会,觉得自己好些了,便试着撑起身子,谁知全身竟使不出一丝力气。虽说伤在致命处,却不该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而那异香缭绕不绝,令她本就不甚清醒的神智越发模糊。她叹了口气,便放弃了起身的念头。
  
  但她仍然弄出了些许声响。只听“哗”的一声,床帐被猛地揭开,正午的日光倾泻而入。她眯着眼睛,在逆光中,看到了那个令她爱恨交织的男子。他还是那般绝世清俊的容颜,狭长魅惑的眼眸,却带着近乎冷酷的神色,默默地俯视着她。
  
  清音只看了他一眼便闭上双眼,几乎在逃避一般。而在这几乎凝滞的气氛中,她忽然觉得面颊上一痒,仿佛被羽毛拂过。她吃了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白溯风纤长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见她睁开眼睛,白溯风唇角勾起,温言道:“你醒了?”
  
  言语间,他的指腹仍在她面上轻抚,仿佛在确认什么。清音暗自咬牙,道:“您何不杀了我?”
  
  她的嗓音干涩刺耳,又显得虚弱不堪。白溯风没有回答,只是在她面上轻轻一捏,笑道:“柳清音,你的面皮下,会不会隐了另一张面孔?”
  
  清音怔了怔,强自镇定道:“您可以揭开看看。”
  
  白溯风却收回手去,摇首道:“不必,我很喜欢你这张脸。”他顿了顿,又道:“再者,你无论易容成什么模样,我都认得出来。”
  
  清音不语,心中却乱成一团。她不明白白溯风后半句话的意思,如果他指的是在伏虎城中认出她的事,她倒不觉的意外。但一年前,她也是带了人皮面具出现在他面前的,难道那时他已经发现了么……
  
  不过,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清音侧过脸,冷冷道:“那是自然……我以后也没这个机会。”
  
  白溯风并没有介意她的顶撞,毕竟逗弄一只猫儿是十分有趣的事情。如果太过温顺,便只得丢弃。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当然,如果你听话,我便不会杀你。”他唇畔带了几乎蛊惑的笑意,道:“清音,夫人在哪里?”
  
  清音一震,咬唇不语,在那一刻心中几乎绝望。白溯风的指腹抚过手腕上那一道狰狞疤痕,又道:“夫人在哪里?”
  
  清音仍然不语,但身子已经颤抖。白溯风又问一遍,见她仍不肯回答,便将她的手腕放置唇边,然后对着那道疤痕,轻轻地咬了下去。
  
  清音可以忍耐他的暴虐,也可以忍耐他的滔天怒火,却无法忍耐他这种近乎调情的噬咬。她无力抽回自己的手腕,又逃不过他的唇齿,只得嘶声道:“你可以原谅白二爷,为何不能原谅夫人?!他们都是一样的啊!”
  
  她豁出去般瞪着白溯风,眼中充满绝望。白溯风却面色大变,狠狠甩开她的手腕,怒道:“你懂什么?他们不一样,他们永远也不一样!”
  
  这是清音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失控的模样,虽然暴怒,却显得真是许多。她躺在床上,却并不觉得害怕:“城主,夫人是可怜人,您也知道,她即将逝去。为何你们就不能和平相处呢……”
  
  白溯风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语:“她又为何不肯和我和平相处?她早已疯了。她一心想要毁灭隐凤,从来没有退让过我半分,我不能让父亲留给我的城毁在她的手中,永远也不能!”
  
  清音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不觉中,眼中早已含满泪水。而白溯风却渐渐冷静下来,又恢复以往淡漠的神色。他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清音,道:“你歇息吧。我们明日回城。”语毕转身离去,同来时一样突兀。
  
  这间屋子又回归寂静。清音怔了良久,这才将手腕抬起。那道伤疤犹如蜈蚣一般狰狞,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清音瞪着它,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她赌赢了,不是么?他终究没有杀她。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一切就顺利多了。当初铤而走险的这一步,终是成功了。夫人与念音只需等她的消息便好……
  
  手腕上的疤痕也许永远也不会消去了,这可是白溯风送给她的最好礼物。当日白溯风命段昀送她回暗巷,就已经动了杀心。虽然她用身体替他解毒,但他仍要杀她灭口,只因她知道的太多太多了……
  
  那日她前脚进门,那些杀手便涌了进来。夫人为了护她周全,当夜便一路避到北疆小镇。可那些人毕竟训练有素,当昔日的伙伴死在她眼前,她终是无法忍受。
  
  人的感情就是无法理喻的。她恨他入骨,却也爱他痴狂。如果割腕也死不了,忘记他,是否就是最好的结局?
  
  燕鸿的丹药十分有效,但她还是想起来了。
  
  看来,不论谁欠了谁,一切终将无法逃避。
  




心机

  翌日,便是归城的日子。
  
  来时艳阳满天,走时却阴云密布。凉风瑟瑟中,白溯风同进城时一样,轻装简骑,自伏虎城青铜色的街道迤逦而过。而他的坐骑后除了随从数十人之外,多了一辆装饰华美的辕车。透过轻薄的白纱,可隐约看到美人婀娜的身影。那便是伏虎城的大小姐,她将随自己未来的夫君一起回到南疆那个温暖潮湿的古城中,过着衣食无忧的尊贵生活。
  
  伏虎城城主与两位公子皆来送行,场面同来时一般盛大。在城中百姓的拥簇下,仪队一路行至城门外。城门冷肃高大,不远处大泽平静无波。那几人纷纷下马,依依惜别。满目苍凉中,穆如扬一袭红衣,清秀容颜上泪水涟涟。她的两位弟弟也露出哀伤的神色,不舍之情尽显。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伏虎城大总管的低声劝慰下,伏虎城城主这才放开女儿的手,老泪纵横。
  
  白溯风以后辈之礼向伏虎城城主告别,便与穆如扬踏上归程。队伍缓缓前行,当夜色来临,景色早已荒芜。举目望去,黑褐色的土地上荒草萋萋,衬着乌沉沉的天,令人心中压抑。清音望着窗外景致,面色苍白如纸。良久,她试着动了动身子,胸口顿时又是一阵刺痛传来,令她忍不住倒抽口气。 
  
  她忍不住苦笑。白溯风将归城之日定在今天,谁还管她死活?早晨换过药后,她就被玉润带上一辆辕车,一动不动地坐了四五个时辰。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没到隐凤城,她就在半途死了。不过,她若是真死了,倒也了了他的心愿。
  
  前方传来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虽说穆如扬从小被当做男子来养,仍存着小女儿心性。她在自己车驾上挂了一排铃铛,有大有小,材质也各有不同。每逢辕车行驶,那些铃铛便叮叮作响,乍听上去欢快悦耳,听久了却令人头痛欲裂。清音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倦意。
  
  不论如何,一切还算顺利。白溯风果然没有杀她,并将她带回隐凤城。其实能在夏季结束之前离开伏虎城,本就比预期的早了许多。此时念音和章薄已经快回到隐凤城了吧,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惊险。
  
  她越发觉得困了,刚闭上双眼假寐,却感到辕车缓缓停下。不久,车外传来众侍卫忙碌的声响。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便在荒地中支起硕大的帐篷,供主人住宿。随后有人在前方空地生起巨大火堆,映的四周一片通红。清音默默看了一会,不经意间目光一转,却看到一对身影缓缓而来。
  
  两人都是熟悉之人。那玄色衣衫的男子神色中带着惯有的冷淡,一副信步闲庭的姿态。而他身边却依偎着一个红衣女子,笑靥如花。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像这样与他站在一起,而穆如扬这样的女子,才可以成就他日益庞大的野心……清音微微皱眉,下一刻,她猛地将车壁之上装饰的物件扔出车外,这一举动又牵动了胸前的伤口,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那饰物正巧落在穆如扬脚边。彼时穆如扬正与身畔男子低声细语,根本没有防备,不禁吓了一跳。她心仪白溯风已久,可他虽然即将成为她的夫君,却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她心中隐隐不安,此时又被一个物件打断心思,自是十分恼怒。眼见着周围侍卫皆低头忙碌,她不禁喝道:“这是谁扔的?快给我站出来!”
  
  周围侍卫面面相觑,没有人出声。白溯风停下脚步,失笑道:“怎么了?”
  
  穆如扬一听白溯风发问,一肚子怒火早就去了大半。但无论如何,撒娇却是少不了的,她软声道:“不知道谁扔的东西,差点砸到我。”
  
  白溯风便露出宠溺的笑容来,道:“没砸到便好。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穆如扬怔怔瞅了他片刻,脸上忽然升起一抹红晕。她性子本就不拘小节,在白溯风面前却总是莫名拘谨。此时心仪的男子这样一笑,别有一番风情。她心中一热,干脆紧紧挽住他的手臂,再也不肯放手。
  
  白溯风并没有拒绝。两人一并向另一侧走去。转身间,白溯风似是不经意回眸一瞥,却准确地对上清音的视线。清音一惊,却没有避开,而是回他一个笑容。他那一眼警告之意十足,但清音并不害怕。她轻笑一声,同时放松了身子,任自己斜倚在车壁之上。
  
  即将歇息之时,她被安排在一处小帐篷内。玉润差人送来棉被等物,便留她独自一人。白溯风倒也不怎么费心看住她,只因她这副样子走不了多远就会葬身虎腹。她软软地躺在被褥中,虽然满腹心事,但仍抵不住困倦,不多时就昏睡过去。白溯风掀帘进来时,便看到她酣然入睡的模样。他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坐在她身畔,细细审视着她。
  
  眼前的女子虽然清丽动人,却并不是绝色。与白琉嫣的倾城之色相比,这张脸就显得暗淡多了。他的手指拂过她的面颊,触感柔嫩而冰凉,令他生出几近温柔的情绪。这张脸……他的确是极为喜欢的吧,喜欢到不忍心杀了它的主人,就算是心患也要留在身边……
  
  他长眉渐渐锁在一处,指腹顺着清音脸庞一路而下,轻柔中却含着一丝暧昧。待划到衣领处,他缓缓解开她的衣带,然后揭开衣襟。顿时,女子雪白的肌肤暴露在他的视线下,一眼望去略显瘦弱,却无损美丽。女子左胸处缠着厚厚绷带,隐隐渗出一片血色,看起来十分凄惨。他眸色一深,谁知刚触及绷带,却被一双手挡住,耳边传来女子惊慌的声音:“你想做什么?”
  
  他抬首,正对上她泛着湿意的眼眸,在触及他的视线又怯怯地垂下眼帘,似是十分惧怕。
  
  他顿了顿,道:“换药。”
  
  清音苍白的面容浮起一抹红晕,匆忙拉拢衣襟:“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白溯风也不阻拦,只将怀中瓷瓶递给她。清音迟疑着接过,脸仍然涨的通红。她努力定下心神,道:“多谢城主,劳烦您给小女亲自送药。”
  
  白溯风淡淡道:“顺路而已。”
  
  清音盯着那瓷瓶半晌,慢慢浮起一抹微笑:“你其实不必如此。我死了,不是正合你心意?”
  
  白溯风敛眉道:“你还有用。”
  
  清音想了想,笑道:“那是。您还想知道夫人的下落。”
  
  白溯风似笑非笑:“你会告诉我么?”
  
  清音缓缓摇头:“自然不会,我若是说了,岂不是死的更快?”她目光灼灼,仔细盯着白溯风的面容,道:“反正我也斗不过你。这条命,你什么时候拿去都好。”
  
  白溯风顿了顿,道:“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他见她将那瓷瓶扣得死紧,目光闪了闪,又道:“你今日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清音知道他说的是傍晚之事,当下便笑道:“我只是手滑。”眼见白溯风又皱起长眉,她仍然面不改色:“那时我坐在车中,见那饰物十分精致,正想好好把玩一番,谁知不小心扔了出去,结果惊到了穆如小姐,还惹得她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小女实在罪该万死。”
  
  白溯风冷嗤一声,道:“若是如此,明日那辆车中除了你,什么都不会有。”
  
  清音一怔,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轻笑出声:“这样正合我心意,我正觉得坐着不舒服。”
  
  白溯风见她笑得毫不在意,心中竟生出一丝烦躁。心思变幻间,他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软声道:“清音,你恨我么?”
  
  清音身子猛地一颤,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白溯风盯着她的双眼,眼底竟有近乎哀伤的神色:“我知道你恨我恩将仇报。”
  
  清音手抖了抖,差点将手中的瓷瓶掉落在地。白溯风的眼睛生的极好,他也知道这双眼睛在什么时刻是最美的。清音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