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如莲





  
  白溯风便含笑注视着她,眼神极为温柔,却能看到人骨子里。又是半月未见,他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双目下有淡淡阴影,似乎有些劳累。脸色清音避开他的视线,问道:“城主怎么有空过来?”
  
  白溯风随口答道:“顺路。”他见清音微微蹙眉,便道:“我知道你又在起疑了。”
  
  清音笑道:“这怪不得我,只因城主做事一向不按理出牌。对了,穆如小姐近日如何?”
  
  白溯风叹道:“她很好。不过,她虽然性子暴烈,但比起心计,还是差了些。”
  
  清音“咦”了一声,道:“城主的意思是说小女心机深沉?这也怪不得小女,谁知道那一个饰物扔过去,她真的会找上门来……”
  
  白溯风定定看着她,却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他一只手轻抚过她的脸颊,正色道:“柳清音,如果世上女子都像你一样,我怕自己活不过十年。”
  
  清音怔了怔,忍不住轻笑出声。难得白溯风也会说出这种话,近乎示弱。她盈盈笑道:“不如城主留我十年,让我见证一番,可好?”
  
  她本就清丽,此时粲然一笑,犹如姣花照水,艳丽非凡。白溯风看在眼中,轻抚她面容的手猛然一顿,本就极黑的眼中好似蒙了一层雾气,越发深不见底。他一手扣住清音后颈,头一偏就要吻下,却在嘴唇即将碰触之时猛地将她放开。
  
  清音怔怔看着他,脸色微微发白,白溯风却隐隐有些慌乱。两人对视良久,白溯风忽然转身向外走去。
  
  他走得也极快,仿佛带了怒气。待他出了阁楼,清音这才回过神来,她垂着头,眼中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既然两人敌对,他又何必做出一副离乱情迷的样子?他此番前来,应该逼问她夫人的下落,然后再将她除去才是。可他却从头到尾没有开口……
  
  她微微叹息,仍然看着窗外。大雁已经飞去,只余一片蔚蓝。她向来参不透他的心思,想多了也是枉然。此时门外又响起脚步声,这次却显得清浅了许多,好似一个女子。
  
  那人该是玉清了。她漫不经心地想着,然后便听到门被缓缓推开的声响,有人轻轻走了进来。她等了片刻,却不见来人出声,便回过头去。只见门边站了一个少年,身着绿衫,更衬得肌肤白皙如雪,此时一双杏眸波光潋滟,正极为诧异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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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音一怔,猛地向前走了两步,惊讶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少年原本还是一副诧异的神色,听她这样问起,杏眸闪了闪,雪白面容上忽然浮起一抹潮红,映着丝丝缕缕的光线,艳丽非凡。清音心中一跳,就见他猛然上前来狠狠抱住她,喃喃道:“……原来你没死。”
  
  他的举动完全出乎清音意料,这样抱过来,似乎什么礼节都不顾了。她急忙想推开他,却发现他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手都微微发颤。她看在眼中,终是长叹一声,轻声道:“二公子,你先放手,我们慢慢说话。”
  
  白潋晨却不肯放手,只是闷闷道:“大哥说你得了恶疾,没几日就死了……谁知道他竟将你藏在这里!”
  
  少年个头与她一般高,这样抱着她,将头搁在她的颈侧,这使她极为不自在。她浑身僵硬,却无法下狠心将他推开。她沉默片刻,涩声道:“城主说我得了恶疾?”
  
  白潋晨“嗯”了一声,又将她抱得紧了些,低声道:“太好了……还好你没死。”
  
  清音一动不动,心中却是一阵刺痛。她犹记得自己初次见这少年,还是在那片机关遍布的树林中。他容貌虽好,却心如蛇蝎,利用机关将李小姐害死,又逼她为奴。后来处的久了,却发现他单纯如纸,憎恶也渐渐变成厌恶与同情。而到了此时,这少年竟是唯一真心希望自己活着的人,实在令人讽刺。
  
  她苦笑道:“我哪有这么容易死?倒是公子怎么来这儿的?”
  
  白潋晨这才松开手,一双杏眸却盯着她不放:“因为府中流传,大哥藏了一个女子在这里。”
  
  清音一怔, 又听白潋晨说道:“大哥并不好女色,而且他近日迎来了伏虎城的小姐,本应忙于婚事才是。可他却布了侍卫在这儿,实在令人生疑。”
  
  清音觉得好笑。白溯风在这儿布下侍卫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为了防止自己逃离。他若是知道自身举动却被世人传成这样,又是何种心情……
  
  她叹了口气,道:“可你却想不到这楼中的人是我。”
  
  白潋晨望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粲然一笑,又将她抱在怀中,软声道:“本公子的确没有想到。不过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你没事就好……”
  
  他是白溯风的嫡亲弟弟,竟然对她说出这番话来,看来白溯风将他瞒的极好。有这样一个兄长,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轻轻推开他,微笑道:“多谢公子关心。”
  
  几月未见,眼前的少年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下巴比前些日子更尖了些,这使他的容颜越发秀美。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却永远停在这个时刻,永远无法长成白溯风那样的男子了……
  
  她心中渐渐平静下来,眼见着白潋晨还在细细打量着她,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咬咬牙,道:“公子,您能带我出去么?”
  
  白潋晨诧异道:“你想去哪里?”
  
  清音道:“只要能出了这阁楼就行。”她顿了顿,又道:“求您。”
  
  白潋晨怔怔地望着清音,迟疑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巫觋【上】

  两人走出里间,白潋晨在前,清音在后。这阁楼距建成也有一段日子了,每走一步,木质楼梯咯吱作响。绿衫杏眸的少年走在前方,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由他去了。
  
  少年的手冰凉而柔软,令她想起黑暗中虞兰的手。沉默中,清音低声问道:“公子,您还记得虞兰么?”
  
  白潋晨脚步顿了顿,疑惑道:“虞兰?”
  
  清音道:“她是当初与我一起作为祭品的女子,我曾求公子救她一命。”
  
  白潋晨思索片刻,道:“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祭祀前日,我将这件事交给玉珠去办,应当不会出错。”
  
  清音“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此时两人已走出阁楼,夕阳的光线照在少年身上,映的那绿衫浓翠欲滴,其上花纹隐隐,精致逼人。少年束着发,绿衫之上露出一截莹白的脖颈,更显得他的背影纤秀美好,动人非常。
  
  白氏族人皆如此么……清音斟酌片刻,又问道:“公子,恕我斗胆问一句,您知道白氏为何要进行人祭么?”
  
  白潋晨漫声应道:“敬神、求神、祭拜祖先,无非就是这些。”
  
  清音听他的声音,并无任何异样,想来他也不知道人祭只是为了自己续命而为。白溯风的确将他的弟弟保护的极好,没让他经过任何风霜。再者,他也绝不会容忍白氏出现第二个白荔,倒不如放任白潋晨天真烂漫得好……
  
  清音正欲再问,却发现玉清站在不远处一株柳树下,素衣青莲,姿态端方,此时见清音两人出来,也并未露出意外的神色,只是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了一圈,然后微微笑道:“二公子,清音姑娘。”
  
  白潋晨点点头,拉着清音继续向前走去,却听玉清唤道:“二公子,您要带清音姑娘去哪里?”
  
  白潋晨不耐道:“这与你何干?”
  
  玉清微微倾身,恭敬道:“请公子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白潋晨也不答话,混不将玉清放在眼中。倒是清音趁着间隙回头望了一眼,却见玉清正盯着两人,双目清澄如水,却没有任何的情绪。
  
  清音知道玉清定然怨恨自己了,不仅与城主纠缠,还与小公子牵扯不清。但事到如今,她根本不在意别人怎样看她。她只想早些见到夫人或念音,然后执行下一步。白荔,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她轻声道:“公子,您能带我去迤逦院么?”
  
  白潋晨疑惑地回头看她,问道:“去迤逦院做什么?”
  
  清音硬扯出一个笑容,道:“我在阁楼中呆的闷了,去迤逦院走走不行么?”
  
  白潋晨却停下脚步,神色疑惑:“散心也不必一定要去迤逦院……你可有什么心事?”
  
  清音一惊,望着少年潋滟双目,一时竟不能言语。虽说白潋晨心思单纯,但感觉却极为敏锐。她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却在他面前显得多余。少年没有变,依然纯白如纸,自己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为了活命的柳清音了。
  
  她定定神,嘻嘻笑道:“公子多虑了,我真的只是在那阁楼中呆久了,心中烦闷。再说我与公子几日未见,正想念的紧,今日一见,自然十分欢喜,公子还是那样丰神俊秀,仪表非凡,令人好生……”
  
  白潋晨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他猛地扭过头去,连耳根都微微发红,口中却怒道:“行了,还不快走?!”说罢快步向迤逦院方向走去。
  
  清音望着他的背影,怔了许久,这才疾步跟上。
  
  有白潋晨在,那些侍卫均未阻拦。两人行至长廊,不时有侍卫侍女往来,见了两人也并未停留。长廊两边湖水如镜,荷花盛放的季节已经过去,就连荷叶也被清理干净。秋日的天空异常高远,映在水中,也带了些空旷迷离的意味。
  
  清音并没有心情欣赏周围景致,只是一味加快脚步,只想在白溯风将她捉回前赶到迤逦院。说起来,院中那株桂树才是自己此行的目的。那桂树长了几十年,高大茂密,与普通桂树矮小的模样不同。最为重要的是,树下有一处密道,直通白府之外,当初念音与白荔便是从这密道进来与自己相见。后来身份败露,也是自己从这条密道与白荔等人逃离。所以,如果念音想要进府,这是必经之路。
  
  但她心中却极为忐忑。同样的伎俩,理应无法在他人眼皮底下行第三次,更何况是白溯风呢。只是这是唯一能与念音联系的方法,当初在伏虎城之时,三人曾细细商讨过,都无一例外的想到了这条路……
  
  正思索时,两人已来到迤逦院外。清音眯着眼睛,越过洁白院墙,看到那株高大的桂树仍树立在原地,朵朵花苞点缀在层层绿叶中,淡而轻黄,飘香怡人。她不禁松了口气,见迤逦院门外并没有侍卫当值,便与白潋晨走了进去。
  
  院中并未大变,一切摆设宛如昨日。清音看在眼中,却无端生出萧瑟之感。她环顾四周,确定四处无人后便直奔那株桂树下,寻找密道出口。谁知当她拨开茂密草丛时,却心中一冷。只见密道出口正被一块大石堵住,以她的力气,根本无法移动分毫。她稳住心神,又四处寻找念音来过的蛛丝马迹,却仍然一无所获。
  
  清音心中极乱,却也并不意外,白溯风毕竟不会给她任何机会。她沉思片刻,刚转过身来,却见白潋晨站在草丛中,定定地望着她。
  
  少年容貌秀美,一双眼睛更是美丽。此时被他这么盯着,却让清音生出一丝不安。她定定神,轻声道:“公子,您在看什么?”
  
  白潋晨却道:“你在找什么?”
  
  清音敏锐地发觉到少年眼中的戾气,就如初见那日。她吃了一惊,又听白潋晨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清音下意识地摇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与他本就是对立的,自己利用了他也是事实。可她并不想伤害他,一点也不想。
  
  白潋晨见清音双眉紧锁的模样,不禁冷冷一笑:“本公子今日见你,的确很高兴。可你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我倒是忘了,你一直很会做戏,不是么?”
  
  清音一怔,被他语气中浓浓的怨恨之意震住。想当初,他也曾说过这句话,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神态。那时他才拒绝即将出嫁的白琉嫣,心中鲜血淋漓,却不许他人同情自己。而自己明明动了杀心,又有无钧在手,却终是任他离去……
  
  清音心中一阵钝痛,面上却仍是微笑:“清音何尝不思念公子?我没有做戏,千真万确。”
  
  白潋晨仍然冷冷地望着她,嗤笑一声:“那你在找什么?”
  
  清音笑道:“公子身份高贵,自然不知我的用意。”语毕,她从草丛中拔下几片狭长草叶,又道:“请公子稍等。”
  
  言语间,她快速将手中草叶编成一只蚱蜢,然后递给白潋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