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如莲





  
  穆如扬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她咬咬牙,又道:“那我今晚不回去了,行么?”
  
  白溯风诧异地看着她,竟不知该怎样回答。面前的女子垂着头,面上早已烧红一片。他沉默片刻,扬声唤道:“白和!送小姐回去。”
  
  穆如扬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父亲曾对她说过,男子向来经不起诱惑,更何况是送来门来的女子。她曾见过弟弟狎玩女子,也深信无人过得了□这一关,可面前这人却神色平静,好似没有一丝触动。她只觉得屈辱至极,涩声道:“城主……这就您的答案?”
  
  白溯风轻叹一声,将那件外袍披在她身上,柔声道:“回去吧。外面冷。”
  
  男子身上特有的香气将她笼罩,那是她十分眷恋的气息。穆如扬抓紧那件外袍,手指攥的发白,她怔了片刻,猛地转身离去。待她回到自己别院,就见穆如伯在门外等候。老者弯腰驼背,站在秋风中,更显萧瑟。她看在眼中,忽然哽咽一声,差点落下泪来。
  




歧路

  翌日清晨,阳光还未划破云层,天地间弥漫着薄薄雾气。清音从死亡般的睡眠中苏醒,满心疲倦。在梦中,她与他并肩站立,低声交谈。不远处一池莲花开的正艳,亭亭而立,美丽非常。她喜欢上身边男子身上木芙蓉的香气,便将头靠在他的肩膀,好似千百次那样自然。更远处青山绿水,天色如洗,一派宁静。
  
  她腮边泪痕未干,却丝毫没有悲伤之感。朦胧间,她翻了个身,却见眼前似有影子一闪而过。她猛地睁开眼睛,就见白潋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绝色容颜上面无表情。
  
  清音顿时怔住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白潋晨看了她半晌,忽然粲然一笑:“天亮了。”
  
  清音仍是怔怔地,一言不发。白潋晨不禁皱了眉,道:“你怎么了?”他轻触她的面颊,却摸到一手湿意。
  
  清音向后瑟缩了一下,拨开少年的手:“没什么,我做了个梦。”
  
  白潋晨倒似来了兴致:“什么梦?”
  
  清音低头不语,半晌才道:“总之,那是个美梦。”
  
  白潋晨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既然是美梦,你为什么哭?”
  
  清音却道:“梦里的东西,谁能说得清?”她坐起身来,问道:“公子,您怎么来了?”
  
  白潋晨却沉下脸来:“怎么,难道本公子不能来么?”
  
  清音忍不住苦笑:“自然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您这么早便过来了。”她顿了顿,又问道:“您这一路过来,没遇到什么人吗?”
  
  白潋晨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清音心中有些奇怪。白溯风昨晚才来警告过她,让她不准将白潋晨卷入其中。她原以为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这少年,谁知他竟一早就出现在她眼前。难道白溯风就这么笃定她不会伤害白潋晨么?
  
  她轻叹一声,道:“您这样过来,总归不方便,我毕竟是——”她话音未落,就见白潋晨敛了神色,冷冷地瞪着她,便只好将后面的话吞回肚中。白潋晨见她闭口不言,忽然仰面躺倒在床上,软声道:“是你说我可以过来的。”
  
  他这么一躺,恰巧就在清音身侧,说话间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清音吃了一惊,急忙抱着被子往旁边躲了躲,好在少年只是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并没有其它动作。清音忽略他近乎撒娇的神色,正想劝少年起来,却听他抱怨道:“大哥最近很忙。”
  
  清音一怔,白潋晨又道:“他很快就要迎娶伏虎城那个女扮男装的大小姐了。而且,再过几日,琉嫣也即将出嫁。”
  
  清音乍听琉嫣二字有些茫然,但很快便想起那个少女。她满心不解,问道:“琉嫣小姐她……不是对公子有仰慕之心么?”
  
  白潋晨笑了笑:“那又如何?我与她乃是同族,自然不可通婚。而且我这样子,也无法给她想要的东西。”
  
  他说的淡然,听在清音耳中却是另一种感觉。清晨的微光映在少年身上,使得那张面容几乎白的透明。清音低了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见他长睫颤颤,眼眸潋滟,忽然心中一酸,一时不能言语。
  
  少年不禁敛了神色,不满道:“你又在同情我了?”他猛地坐起身,凑近她的耳畔:“……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你知道么,这就是白氏一族显赫至今所付出的最低微的代价。”
  
  ——白氏一族所付出的最低微的代价。
  
  清音在很久以前也曾听过这句话,那时她懵懵懂懂,并不了解其中奥秘。现在明白了,心中的无奈却像潮水一样,一阵一阵漫过来。在她看来,巫觋不过是一个精神上象征,没有任何意义。难道没了巫觋,这个庞大的家族就会灭亡?
  
  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吧。
  
  她轻叹一声,道:“我没有同情公子。”说着,她避开白潋晨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取了衣服披在身上。少年便讪讪坐回去,但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是那目光中却不带任何淫 邪,清澈如水。她匆匆系好衣带,见他神色怔怔,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少年露齿一笑,又懒懒扑倒在床上,在锦被与丝缎中滚来滚去。清音急忙起身,却见他摊平了身子,在团团被褥中扬起尖俏的下巴看她,粲然一笑。她心中忽然一软,便抓起散落在一旁的被子向他头上盖去。白潋晨自然不依,两人笑着闹成一团,直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当初,她真没想到能与白潋晨这样相处。只要他去了那层硬壳儿,倒是极容易看透的一个人。
  
  但她无法料到自己是最后一次与他这样亲近。
  
  从此往后,再无机会。
  
  ****
  
  白潋晨在她这儿厮混到傍晚才走。日子本就无聊,时光的流逝对于白潋晨来说已成虚无。他永远都是十六岁的模样,风华绝代,容色慑人,就连心思也通透如水。反观清音,虽然容颜未变,心已是一点一点老去了。
  
  少年离去时,绿衫在暮色中十分显眼。夕阳的光芒在他身上镀上一层光晕,说不出的风流秀美。清音倚在窗口遥望,就见他没走多远,就遇到前来迎接的玉珠,那个娇小的侍女跟随在少年身后,一副的忠心护主的模样。清音见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便合上窗户,走至桌旁坐下。
  这时玉清从外推门而入。经过一夜,她的面上仍有些红肿。清音见她神色如常,便问道:“脸上好些了么?”
  
  玉清淡淡一笑,道:“王先生的药很好用,现在已经不痛了。”
  
  清音应了一声,这厢玉清将帐幔放下,忽然道:“昨日穆如小姐与你说了什么?”
  
  清音不禁苦笑:“无非就是些警告我的话。她一直认为我是城主侍妾。”
  
  玉清却道:“穆如小姐这样想,也是情有可原。在外人眼中,城主的确待你不同常人。可她这样做,倒是失了风度。”
  
  清音没有接话,玉清又道:“听玉润姐姐说,昨晚穆如小姐曾闯入城主房中。”
  
  清音一怔,随即面无表情地道:“她去城主那儿做什么?两人明明还未成亲吧。”
  
  玉清摇首:“不知道,主子们的意思,我们也不敢揣测。”
  
  清音嗤笑一声,不愿再继续交谈下去。窗外暮色更深,天边已出现残月清冷的影子。桌上火苗兀自跳动,映在她眼中,就像白荔床头那一盏明灯。
  
  她已经许久没有与念音与夫人联络了。现在已是秋日,白荔也应当到了紧要关头吧。想不到她的一生如梦幻泡影,什么也不曾得到。不过说起梦境,又让她想起今日那个梦。也许只有在梦中,她才能与他心平气和的交谈,而不是相互伤害。
  
  她就这样望着油灯怔怔出神,直到月上中天才准备就寝。谁知她刚坐在床上,还未解开衣襟,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杂乱地脚步声,接着那门被极粗鲁地撞开,当先一人大步走到她面前,喝道:“二公子呢?!”
  
  清音见那人正是白和,只是双目发红,毫无往日风度。清音缓缓起身,愕然道:“……你说什么?”
  
  (补全)
  
  白和本是极为圆滑之人,见了谁都是笑容满面,尤其对美貌女子,更是轻言细语。此时他却顾不得许多,一把抓住清音手臂,又问道:“二公子在哪儿?”
  
  清音乍听这话,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白荔忽然发难,掳走了白潋晨,但细细想来又觉得蹊跷。白府戒备森严,密道也被堵死,她又是从何处进来的?就算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可明处有玉珠寸步不离,暗处又有侍卫严密保护,她又有什么手段将他掳走?
  
  她心中极乱,一时也没有头绪。一旁的玉清见她不语,便道:“白总管,公子早就走了。”
  
  白和眯起眼眸,冷冷看向玉清。玉清会意,低头思索道:“这几日以来,我并没有发现清音姑娘与府外之人接触。昨日她与公子出行,也没有遇到可疑人物。而且,就算真的与她有关,您这样问她,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白和沉默片刻,眼底忽然闪过一抹寒意:“既然如此,只好用刑了。”
  
  玉清却摇首道:“不可,城主吩咐过,除非必要,不得伤害她一根毫毛。您能否先告诉我,公子到底怎么失踪的?玉珠现在又在何处?”
  
  白和一双浓眉早已锁在一处:“公子是在北面树林不见的,玉珠现在也没见到踪影。玉润与玉荇已在那树林搜索,却一无所获。”
  
  玉清不解道:“公子去那片树林做什么?”
  
  白和摇首,语气焦躁:“不知道,二公子向来任性,从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偏殿。”他轻叹一声,面上浮起怨怼神色:“我有一事不明白,二公子身为巫觋,就应永不得踏出祖庙一步。可城主却允许他在府中随意行动,难道真是因为太过溺爱么?”
  
  玉清微微蹙眉:“总管这番话,是不是有些不妥?明明是我们疏忽了,为何要怪在城主头上?”
  
  白和神色变了变,沉默不语。这厢玉清也低头思索,阁楼中顿时安静下来。过了半晌,一直沉默不语的清音忽然道:“……不知两位是否还记得吴月儿?”
  
  白和与玉清皆是一怔,一时没明白过来。清音接着道:“当时白琉嫣小姐身边的侍婢,也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
  
  白和怔怔摇首。祭祀之时,他只是一个赋闲家中的白氏族人,并不是隐凤城大总管。而玉清却因为一直呆在白溯风身边而略有耳闻,她诧异道:“那不是荔夫人的部下么?”
  
  清音苦笑:“我曾经以为她是。可回到荔夫人身边后,她却告诉我,祭祀当日,她并没有派人刺杀二公子。”
  
  玉清面色凝重,她紧紧盯着清音,道:“你是说……这次公子失踪与荔夫人无关?”
  
  清音颔首:“是。荔夫人与公子同为巫觋,她绝不会害他。”
  
  玉清心中一动,便细细回想起来。吴月儿一直都是段昀一人在审,那女子十分硬气,凭段昀的手段也未能审出结果。而且那段日子十分混乱,穆如凡前来迎亲,第二日就死在迤逦院,段昀也就断了对吴月儿的审问。谁知随后没几日,段昀也不明不白的死了。她曾见过段昀的尸体,平日冰冷却极有神采的眼眸紧闭,颈子上剑痕宛然……她冷冷一笑:“现在死无对证,你凭什么说吴月儿不是荔夫人的同党?”
  
  清音一怔,疑惑道:“死无对证?难道吴月儿死了?”
  
  玉清轻轻点头:“段总管去世后不久,她也死了。”
  
  清音忍不住苦笑:“那可真是不巧……”她想了想,又道:“既然吴月儿曾被关进石室,就应当留下些许笔录吧?”
  
  玉清道:“笔录是有。不过并没有留下有用的信息。”
  
  清音心中极为失望,一时怔怔不语。她笃定白潋晨此次失踪,绝不是白荔所为。白荔虽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穆如凡,却绝不会伤害白潋晨一根毫毛。只因她有多恨白氏,便有多爱白氏……
  
  这时阁楼外的木质楼梯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很快,一名灰衣侍卫冲了进来,大声道:“禀大总管,属下已在府中仔细搜索过,并没有见到二公子的身影。”
  
  白和脸色铁青,道:“再去搜!不得放过府内任何一个地方!我就不信他还能飞出府去?”
  
  那侍卫领命,躬身退下。玉清也露出焦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