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肩上蝶 作者:林清时(晋江2015-05-09完结)





  “喂、喂,现在曲流可不是随意可以出入的了,有通行文牒吗?”士兵站在岸边拿一根竹竿捅着船身问。
  船靠岸停了下来,一个少女从船舱里走出来,怯生生地说:“船上是流辉将军的家眷。我们夫人听说将军来到了曲流,特意赶来与将军团聚的。”
  士兵拒绝道:“没有文牒就不能进。”
  这时,船舱内一声女声唤了婢女进去,过了一会儿,婢女拿着一只囊袋和一张折叠的纸出来,递给岸上的士兵:“劳烦您将这封信送给流辉将军,他就知道了。夫人不会让您白跑这一趟的。”
  士兵捏了捏囊袋,笑着说:“我不能随意离开。”他转身走向寮舍门口,与站在那里的一位士兵说了几句,从囊袋中掏出一些钱,连同信一起塞进他手里。士兵遮遮掩掩地把钱揣在胸前,拿了信就走开。
  少女笑道:“谢谢大哥。”
  从大观指挥使和流辉进入曲流,曲霞国相便称病不出。虽然二人出于礼节亲自前往拜访,仍然吃了闭门羹,但他们对国相的拒绝也不甚在意。曲流拥有高峻的城墙和宽阔的护城河,但是并无一支可以仰赖的军队,大观守军即是曲流城最重要的力量,大观守备军指挥使虽然名义上只统辖大观守军,经过多年的蚕食渗透,将曲流周边其他军力尽数纳为己用。
  一早指挥使就派人请流辉过府,流辉刚出门,守候多时的士兵即迎了上来:“流辉将军!水门有人托我带封信给您,自称是您的家眷,想要进城。现在对进出的人员把关甚严,没有指挥使颁发的文牒,我们不敢放行。”
  一定是菸芳。流辉接过信瞄了一眼落款:“知道了,辛苦你。”菸芳的到来显然令流辉十分意外,但他没有耽误去拜访指挥使的正事。
  “腾兰括苍依旧驻军南麓。虽然看起来腾兰军并没有动静,但括苍迟迟不回广源,一定是别有所图。眼下我不能离开曲流,将军,你曾经同腾兰军交过手,我想防守大观的任务,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指挥使大人给我多少人?”
  “曲流是我们防守的重中之重,我要确保曲流的安全。你的士兵你可尽数带走,我分三千士兵给你,再派一员将领协助你守城。”
  “三千?”加上他的残兵也不过五千,而括苍的军队是他们的六七倍,大观没有曲流的防御设施,用五千人对抗数万,哪怕是坚守也守不了多少日子。如果战败,要么死在腾兰军手里,要么回来,指挥使随随便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一脚踢开。
  指挥使看出了流辉的犹豫:“将军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吗?”
  流辉咬了咬牙:“没有。为了给先父报仇,流辉赌上这条命,与括苍你死我活。”这是他拒绝不了的使命。
  从指挥使的居所离开,流辉拿着文牒直奔水门。此时日头高照,水门边的人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流辉远远看到一名少女焦急地在船头张望。少女看到策马而来的身影,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儿,兴奋地喊道:“夫人,来了!少爷来了!”
  纵是温柔恬静的淑女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连忙走出船舱。这时骏马已近,流辉勒马下地,把缰绳丢给一名士兵,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来。菸芳轻盈地跳下船:“流辉!”
  “菸芳!”流辉急急揽过她走离岸边,“你来得正好……”
  流辉从踏出指挥使居所的时候起,脑子就一刻也未放松。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还没有夺回属于他的东西、还没有报仇、还没有实现他一统南麓的梦,怎么能轻易死于小人之手?菸芳的来到让他看到了一道光亮,并且这道光亮迅速画成了一个圆,那是一个完美的计划。既可以让他不用去送死,还可以除掉指挥使这个碍事的家伙。
  听着他讲述他的计划,菸芳的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但她仍然安安静静地让流辉把话讲完,她眉头微蹙,摇首:“流辉,这不合适。”
  流辉激动地抓住她的肩:“我知道不合适,我知道委屈了你,菸芳。但是,你不能不为我做这件事,那家伙想要我的命。”
  菸芳轻轻摇头:“如果你要他的命,我直接为你杀了他就是,何必要色诱这么麻烦?”她不是不愿帮助流辉,但是,菸芳并不愿意让自己因此受到玷污,即便是为了流辉。
  流辉没好气地说:“你当然可以直接杀了他,然后全世界都知道是我做的。”
  菸芳反问:“如果我去诱惑他,就没有人知道是你做的了吗?”流辉语塞,默然注视着她。菸芳凝视着他的目光透露些许无奈:“你太心急了,流辉。”
  “因为我没有时间了。三日之内,我就要启程去大观。腾兰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流辉的语气异常烦躁,“对了,你必须留在这里,老家伙怕我不老实。我一会儿带你去见一个人。”
  “腾兰王妃?”
  流辉愣了一下:“是,她必须和你一起留在曲流。她本来是我手中的筹码,老家伙时时刻刻惦记着,如果再让他夺了去,我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她——不惜一切,必要时,带她出城。”
  菸芳没有心痛,只是一阵阵被背叛、被欺瞒的难过,像有人揪着她的心,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感觉不到痛楚,只是血液都几乎凝固。菸芳艰难启口:“好。”
  流辉暂时落脚的地方,是曲霞王府后苑单独辟出的一个小院,指挥使的居所其实就在另一头。曲霞无王侯,曲霞王府只是国相会晤百官、处理政务的办公地点,后苑房屋多已废弃。单从建筑上看,这里并不输给腾兰王府,但是年久失修,装饰简陋,比起腾兰王府破败了不少。柔荑虽偶有感叹,总体上仍然十分惬意,曲流对她的衣食供养都比南麓好太多,居住在独立的院子里,也让她感到轻松自在,唯一的不足是,他们没有指派婢女来伺候她,高兴了没几天,新鲜感便渐渐被孤独感取代。
  是以听到开门声时,正在为寂寞感伤的柔荑立刻兴奋地跑出房间。她知道是流辉,他们一见面就会吵架,但即使是吵架她也很乐意。可是,另一个人是谁?
  一个女人,柔荑从未见过的女人。她的人很瘦,皮肤很白,白得显出一种病态。她很高,又高又瘦的她立在那里,似乎只要一阵轻风,就可以把她吹倒。柔荑不以为她属于好看的女人,因为她整个人、不仅仅是皮肤,苍白得像一张纸,除了白,让人记不住任何特点,甚至一眼望去,仿佛没有五官。诚然,她也不难看,那种苍白的气质,有点像晴天的云彩,难以描述它的形状,但是它很干净,也许很讨人喜爱。
  流辉做了个手势,让柔荑进屋。他和菸芳随后走了进来,柔荑不算这里的主人,流辉并不等她邀请,便自行就坐,还让菸芳坐了下来。菸芳淡淡瞄了柔荑的肚子一眼,浅浅地笑着:“请。”柔荑傻愣愣地看着,直到流辉出言提醒,才意识到对方是请自己坐下,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坐到流辉指的方向上。
  “王妃——”王妃?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尊敬地喊过她,柔荑听着别扭极了。“容我为二位引荐,这位是贱妾菸芳。”从菸芳一进到院子里,柔荑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此时她笑了一笑,却不知到底有没有把流辉的话听在耳里。流辉咳嗽了一声:“菸芳,见过腾兰王妃。”菸芳盈盈起立,向柔荑行礼。柔荑紧张地往席子后边缩了缩,不吭声。
  “菸芳刚刚从荻州来,王妃在此甚是孤苦,我让她与王妃做个伴。”
  他会有这么好心?柔荑警惕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流辉果然看起来就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但是那个菸芳,她不笑不怒,面无表情,柔荑不知道这样的人看起来更像好人,还是坏人。她暗自在心里否定:流辉介绍的人,怎么可能是好人?
  “这几日我便要离开去大观,往后由菸芳照拂您。”
  “你要走了?”柔荑终于出声。他要走了,那她怎么办?她害怕、讨厌的人要走了,柔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危险,但只有流辉,至少不会伤害她。这种时刻,被一个人留在这里——
  “王妃放心,菸芳会照拂您。”菸、芳,柔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眼神慢慢飘向那个面无表情的苍白女子。刚刚流辉说,她是他的妾?那她们不是敌人吗?虽然不是她愿意的,柔荑感到自己陷入了更大的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地名上犯的错误太多了,发现一个纠正一个哈~

  ☆、虎穴龙潭

  正月底,因病退隐的国相传出命令,升大观指挥使为都督,正式统领整个曲霞的兵马。而都督的爱将、大观副指挥使被提升为指挥使,与新上任的副指挥使流辉一起驻守大观。大观虽然只是县城,由于地理上靠近曲流,历来是曲霞官军驻守的要地,有着比曲霞境内任何县城都要恢弘的规模和巍峨的城墙。但是城内居民甚少,商铺寥寥无几,这座县城最显著的特征,即是它是为掩护曲霞王城而存在的屏障。
  原大观指挥使、现任都督占据这里后,重新修缮了大观的城墙,并包上了城砖。流辉站在城垛前,大观的西南方向,就是斗口郡的岱口县,而原本盘踞在那里的义军,早已投降了腾兰。现在,腾兰官军就驻扎在岱口。就像一只蛰伏的猛兽,它看起来很安静,但不知在何时会突然跃起,扑向这座孤独的小城。
  是,孤独。后方庞大的曲流并不是他们的靠山,流辉知道大观和自己一样,对都督来说是一块鸡肋。而流辉亦同这座城一样孤独,与他共同守城的,是都督的亲信,随时都可能在他背后捅上一刀。
  一名士兵沿着台阶跑上来:“将军,将士们已经在瓮城集合完毕。”流辉没回答,转身朝他走过去,该是他带领士兵出城巡逻的时候了。
  揭开压在大水缸上的木板,棕黑色的水面立刻被天空的湛蓝填满。柔荑的脑袋从水面的范围之外探进来。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头发上?柔荑晃晃头,一朵白色的小花自发间掉落,轻轻地、轻轻地飘在水面上。
  李花。柔荑拈起小花,春天到了。她靠着水缸坐下来,白皙的赤足从裙边半露,足底沾染着泥土。她倚着水缸,身上的气质是一种无力的苍白。她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并不是如柔荑所担心的那样,那个叫菸芳的女人刻意令她为难,而是柔荑发现,等待的时间过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她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可是光这样等着,就让她感到好累好累。
  括苍为什么不接她回去?在南麓的时候,好歹还有腾兰使者的消息,来到这里之后,她再也不知道与腾兰相关的一切消息。括苍究竟有在想办法救她吗?柔荑狠狠地把手里的花朵丢出去,尽管它刚刚离开她的手,就飘飘然地坠地。她愤怒地一脚踏在花朵的尸体上,脚底一阵刺痛,痛得她放声大哭。
  那么巧合地,这时,院门开了。
  柔荑赶紧擦了擦脸,可是她狼狈的模样已经尽入菸芳的眼中。菸芳怔怔地望了她一会儿,转身拿过婢女手里的篮子:“我来给你送吃的。”
  菸芳并不是每次都会亲自送来,隔两三天才来看柔荑一回。起初柔荑担心她会在食物里下毒而拒绝进食,直到她忍受不了饥饿,吃下菸芳送来的东西,原来没有毒。从菸芳的眼神里,她能感受到菸芳有时对她的一些行为感到莫名其妙,但菸芳从来不问什么。她们之间,几乎没有对话。
  菸芳在屋里,把事物摆到案上。余光瞥见柔荑迈过门槛时露出的脚,问:“为什么不穿鞋?”柔荑并没有回答,径自坐到案前,举起了筷子。
  菸芳让婢女去院子里打水,走进卧室里面不知做什么。等她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柔荑的手巾。她把手巾放在水里过了一下,拧干,递给柔荑:“把脸擦干净吧。”
  嘴里咀嚼着食物的柔荑奇怪地抬起眼看了她一会儿,把筷子放到旁边,接过她递来的手巾。菸芳蹲在柔荑背后,梳理起她凌乱的青丝。柔荑很不适应被她这样照顾,正犹豫着要不要出言抗议,身后的人问:“你为什么哭?”柔荑依旧没有回答她。她觉得这是一个无聊至极的问题,身为一个囚犯,哭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你这样憔悴,脸也不洗,头发也不梳,流辉见到,一定要怪我亏待了你。”她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长辈对待晚辈那样。柔荑不清楚她的年纪,不过看上去,是比自己要大一些,但并没有到两个辈分的程度。“你的气色都不好了。”
  这回柔荑淡淡瞄了她一眼:“你的气色一直很不好。”格外地,苍白。
  即使如此邋遢,那一偏头、一回眸,依然能够摄人心魄。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