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璧良人





  头痛欲裂,芮玉知再没其它心思,早早就睡下。接下来几天,她再未去书房。反正允徽也不来书房,她虽然在王府听差,却吃的是朝廷俸碌,一般管事管不着她。
  在床上躺了几日,这般无聊日子过得她难受至极,不知不觉,竟有些怀念起在齐周的日子。即使是现在,华允宥在玉知的心目中,依然是个神秘无比的男子。时而冷静睿智,时而狂暴幼稚,他的才华,他的气质,耀眼至极。而他的疯病,却像是悬在他身边所有人头上的一把利剑。让人又是害怕又是怜惜。
  正在发呆,璎珞急急从外面跑了进来:“姑娘,快点换衣服。世子有令,叫你今天陪他入宫。”
  芮玉知一怔,魂魄还未归位,呆呆地看着璎珞跑得通红的面庞。过得几秒的时光,才忽然反应过来,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入宫?她自进王府,连王府大门都没出去过,除了书房小院,再未去过其它地方。现在却要入宫?
  璎珞已经将她的官服找了出来,一边急急往她身上罩,口中也未停下解释,原来今天是江妃娘娘设的家宴。宫中多年未有皇后,江妃娘娘统领后宫,就和国母一般。豫王爷一家自在被邀之列。
  芮玉知抚着深绿色官服上的绣花,站在一群随从进宫的从人中,忐忑之中,仍有几分希翼,又可以见到允徽了。
  步履匆匆,一身世子官服的华允徽陪着豫王爷和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门来。一句话未说,他已是翻身上马。芮玉知等从人,自然默默跟随其后。芮玉知是个女官,有一乘青布马车代步。芮玉知坐在车上,默默望着前面隐约的华允徽背影,心中渴望他能回头看她一眼,可是——到了皇宫,华允徽始终没有回过头。
  的什么主意?到现在都没定下。

  宫门惊魂

  进了皇宫,已是晚上。宫灯万点,照亮的只是殿上那一群神仙人物,芮玉知与其它一众女官侍女站在廊下,身上的官服根本抵挡不了夜里寒风,她却连剁脚取暖也不敢,偷眼四下看看,所有人都低眉肃立,连那些只有十二三岁,娇怯怯的小丫环们,身上的轻纱衣裳已被露水打湿,也站在夜风中一动不动。芮玉知心里叹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口,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这皇家的差,真不是好当的。
  站得双脚发麻,忽然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从殿内走了出来,扫了下面随时候命的众人一眼,开口道:“谁是豫王世子的伴读女官?”
  芮玉知连忙站出来,恭身答道:“是我。”
  “随某进殿面圣。”“是。”芮玉知低头跟在太监后面。进了殿,殿内歌舞一片,一个琼姿玉貌的美人正在轻展水袖,曼舒柳腰,看得玉知几乎呆了,真是舞尽霓裳。仪态万千。带她进殿的老太监示意芮玉知在一旁跪等,自己上前禀报去了。
  殿内果然比外面暖和许多,但芮玉知却不由自主的发抖,皇上怎会想起要见她这个小小女官?正在发抖,歌舞已经停了,一个女子走到她面前,清喉娇啭:“你就是芮玉知?抬头让本宫看看。”
  芮玉知抬起头来,入目却是刚才那个舞者,刚才她在殿中起舞,丰姿尽展,此时面面相对,更觉明媚妖娆,容颜如画。芮玉知不知对方身份,无法开口称呼。那边站的一个太监急急道:“大胆,见了江娘娘竟不请安。好无礼的奴才。”
  芮玉知脸上的血色一下消尽,她就是江妃?害华允宥丢爵入狱,直至被毒酒赐死的红颜祸水?那个气死怀孕的皇后娘娘,逼死受宠的韦美人,被人称为当朝妲已的女人?
  江妃微笑,如梦如幻,芮玉知却在那霞光荡漾的笑容中捕见一丝阴云,不容多想,叩首有声:“参见娘娘。”
  江妃笑笑,音如其人,都是美得无可挑剔:“罢了。听说大人们给豫王世子千挑万选,选了个才女做世子伴读,真没想到,竟还是个如此美丽的年轻女子。”
  江妃的笑容和声音都让人耳目愉悦,但芮玉知却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泛起,一个极美的女人张嘴夸奖另一个女人美丽,本来就有些不寻常。何况面前的女子,可是位同国母的女人,对一个小小女官大加夸赞,更是话中有话。芮玉知又叩了个头,低声道:“谢娘娘夸奖。”
  “快起来吧。这么个娇灵灵的美人跪在地上,我见了都心痛。”江妃伸手将玉知拉了起来。
  芮玉知低着头,被江妃牵着走了几步,却听江妃道:“皇上,你看这个芮女官,是不是才貌双全?这般姿色,皇上的后宫,只怕也没几个能比得上的。”
  芮玉知吓了一跳,头微微动了一下,却还是忍住没有抬头。果然,江妃话音刚落,就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来:“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芮玉知没有抬头,恭声回道:“臣品级低微,按律不能直视龙颜,不敢逾越。”
  小小女官竟然抗旨,不肯抬头,老皇帝有些意外,身旁的太监急斥道:“大胆,你竟敢抗旨?”
  芮玉知低着头,声音谦卑,语气却不见慌乱:“圣心宽宏似海,臣以礼面君,皇上定不会怪罪。至于娘娘夸奖,天下女子,在娘娘面前,谁敢称一个‘美’字?”
  芮玉知说得有理,但皇上的旨意大如天,一时竟无人敢出声。在这片静寂中,芮玉知的声音若银铃脆响:“臣虽然出身卑微,却早听说过圣天子仪容非凡,若能亲眼见见,不仅是臣,臣祖上都有福了。臣大胆求圣上,恕臣直视龙颜之罪。”
  这一番话,字字清晰,声声婉转,听得老皇帝浑身每个毛孔都舒服,刚才那点怒气都消了,对这个谈吐得体,胆色不凡的女子更多些好奇,一摆手道:“准了。”
  得了这句话,芮玉知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未施脂粉的清水面孔。老皇帝见惯了宫中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如今见到这样一张脸,只觉淡扫峨嵋,别样动人。芮玉知抬头,看清了龙案后的至高无上的皇帝;不由微微一笑。这笑容,落在皇帝眼中,真是海棠对月,含羞带怯,更加迷人。那眼睛就粘在了玉知的身上。
  江妃站在一旁,见皇帝与玉知眉目传情,脸上的笑容僵成了庙里的泥塑菩萨。刚才一眼望去,觉得这小女子颇有几分傲气,谁知竟走了眼,这么快就施展手段开始勾引皇上。
  她没有想到玉知这一笑,却是别的意思。芮玉知抬头之前,心中也在暗暗忐忑,不知这至尊的皇帝该是怎样的风仪非凡。等抬起头来,亲眼见到了真龙天子,顿觉不过如此,不由笑了一下。其实,皇帝虽然年迈,那帝王气势依然,人也是仪表不凡。只是芮玉知与华允宥相处半年,这皇帝的气势就入不了她的眼。想起疯子,芮玉知不由有一瞬间分神。
  华允徽上前一步,手捧金樽,跪下行礼道:“皇上,江妃娘娘。芮女官是我的伴读,得皇上和娘娘如此厚爱,侄儿也同感圣恩。无以为敬,敬皇上和娘娘一杯酒。愿皇伯伯龙马精神,娘娘花容永驻。”
  江妃立即拿起金杯,道:“豫王世子孝心难得。这酒本宫饮了。”又将一杯酒塞到皇帝手中,撒娇道:“皇上,你也饮了吧。”
  皇帝点点头,正色对华允徽道:“难得徽儿孝心。”也饮了酒。
  借着华允徽这一打岔的机会,芮玉知急急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一旁。江妃这回也不愿让皇帝再注意到她,用其它的事岔了过去。
  芮玉知提着一颗心,皇帝好色,江妃好妒。若是夹在两人当中,定是十分危险。好在疯子把宫中所有重要人物的性格都细细说与她听了,所以她才能从容应对。在皇宫中,斗的就是心机。江妃怎会愿意有人与她争宠。她故意这样夸奖自己,定是别有用心。华允徽的打岔,更是救了她的难。想到这里,芮玉知心怀感激地看向华允徽,正巧,华允徽也在偷眼看她,目光一触,闪出几串火苗来。两人同时微微一笑。
  江妃坐在皇帝身边饮了几口酒,双颊似火,比平时更显娇媚。皇帝看得心花怒放,手拿金杯,不停地劝她饮酒。江妃又多喝了几口,醉眼如丝,只几眼,就将座上男人的魂魄都勾去大半。她软软的靠在皇帝身边,不用说话,那举手投足,尽是媚态天成。玉知在一旁也看得呆了。
  忽然觉得有人轻轻碰了她一下,身后一个人低声道:“跟我走。”说话的正是华允徽的心腹许岩。芮玉知眼角余光扫向华允徽,见他微微点头,便聪明的往后退了半步,轻轻呻吟了一声,对身旁的太监道:“公公,我肚子疼得厉害。可否告退。”
  那太监一听,摇手道:“娘娘可能还有吩咐,你还是老实在这里候着吧。”
  芮玉知正感为难,许岩在一旁道:“公公,芮姑娘是豫王世子伴读,我家世子事先吩咐了她一件事。若是娘娘怪罪下来,有我家世子在,定不会让公公受牵连。”
  听得豫王世子的名头,老太监面上现出些犹豫之色。但想到江妃一向的手段,仍是不敢点头。许岩轻轻加了一句:“公公可曾见过娘娘对世子爷斥责过一句。您放心,我家世子,将来怕不仅仅是王爷,你给个方便,日后定有报答。”
  许岩这话,却是暗示豫王世子将来有可能皇袍加身。老太监偷眼看了看上面,终于道:“某看芮姑娘脸色不好,怕是病了。这殿上都是尊贵之人,不好过了病气。芮姑娘还是先退下吧。”
  芮玉知谢了一声,匆匆退出殿来。走了几步,见四周没有人注意她。许岩就站在前面不远的树影处。玉知跑了几步,许岩也往前走了几步,保持刚才的距离,两人一先一后,往僻静处走去。到得一静处,许岩站住,玉知上前两步,在他身后站住。许岩低声道:“江妃用意不善,世子命我马上带你出宫。”
  芮玉知点头道:“辛苦许大人了。”
  上了马车,芮玉知有些不安地问道:“许大人,我们这样离宫会不会有麻烦?”
  许岩正色道:“姑娘要是不走,只怕你的麻烦就大了。你放心,有世子应付着,总不会出大事。”芮玉知这才略松了口气,放下车帘。
  打着豫王府的旗号,许岩终于平安将玉知带回了豫王府。走进自己的小院,玉知才松了一口气。才离开几个时辰,此时玉知觉得处处都看着亲切,见璎珞提着灯笼迎了过来,玉知忽然一个激动,张开双手,将璎珞抱住,笑道:“璎珞,你怎么忽然变漂亮了这么多?”
  璎珞呆了一下,完全不明所以,等到晚上睡下时。芮玉知轻轻道:“我现在才觉得,我现在过的日子就是神仙日子了。”璎珞笑道:“姑娘说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前几天看姑娘一脸不开心的样子,怎么去了一趟皇宫,就大不一样了?”
  芮玉知叹口气,道:“我小时候,觉得有饭吃有书读,就是最开心的日子了。后来就想能嫁个有钱威风又痛爱我的丈夫,才是开心的事。再后来,只要活着我就感觉很开心。可是真的到了这里,每天吃得好,睡得好。没人打骂,还有你陪着我,照顾我。我却还没事找不开心。现在我才知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璎珞没有全听明白,却聪明的不再问,将床前的烛火熄去大半,只留一盏灯,道:“姑娘累了,快些睡吧。”说完却无人回答,璎珞抬头看去,芮玉知却已睡着了。
  “姑娘,快醒醒。出大事了。”
  芮玉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被璎珞一脸的慌张吓了一跳,睡意一下烟消云散,她从床上猛地坐起:“别慌?出什么事了?”
  璎珞跑得快断了气,用力喘了几口气,才道:“世子爷回府了。”
  芮玉知微微一笑:“世子回府算什么大事?”脸色一变,想起疯子的一句话:“江妃狠毒奸狡,任何人违了她的意,定会瑕疵必报。”想起昨夜华允徽叫人送她出宫,难道真的出事了?
  一念及此,玉知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昨夜脱下的官袍还搭在椅背上,玉知一把扯过来披在身上,头都没梳,就冲了出去。
  从小院到允徽书房有条幽静小路直通,芮玉知匆匆跑在这条小路上,不时有树枝藤曼垂下,发丝缠上那细细叶茎,她也顾不得用手去拂,只是一口气冲到了书房。
  到了书房,书房静悄悄的,华允徽并没有在这里。芮玉知扶着门,呆住了。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璎珞。璎珞追了过来,秀美的小脸已是一片惨白,她想不出看来文静的芮姑娘跑得那么快,伸手拉住芮玉知的官袍,小嘴连张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璎珞这般表情,芮玉知倒镇定了下来,用手拍着璎珞的后背,让她顺过气来再说话。璎珞用力咳了几声,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世子不在书房,他在鸿鹄阁。”
  鸿鹄阁,那是华允徽的住处,芮玉知身为伴读女官,却是从未去过。听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