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璧良人
看着她额上包着布笑得又得意又狡黠,一双眼睛竟然和当初那个山中野丫头一般无异,华允宥心头一热,正要说话,忽然门外传来吴碌的声音:“殿下,宫中派人给您送端午节礼来了。”
听到这一声,玉知不敢再说话。乖乖爬上床去躺好。华允宥含怒道:“如此小事,何必禀报?”
吴碌道:“本来不敢惊扰。只是来送节礼的人,是二殿下。二殿下在前厅等候,想见殿下一面。”
允徽?华允宥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
玉知见他目光扫来,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睛,冲华允宥绽出一个甜美的娇笑。
华允宥眼中也露出笑来,口中答应一声:“知道了。”
华允徽坐在前厅饮茶,捧茶吹水,眉目平和亲切,但举动间,自有一股气质,把他与这凡尘俗划开,不可轻慢。这般如仙气宇,看得为他奉茶的两个宫女,眼睛都几乎直了。
华允徽却没注意到这些,他目光定在桌上,好像在打量桌上雕的牡丹花,实际上却是什么也没看,只是静候王兄出来相见。
过了一柱香,门外传来了走动之声。华允徽连忙放下茶碗,心中道:“好快。”人已站了起来。果见门前人影一闪,华屋高脊顿时矮了一半。
华允徽眼中逼人华彩一闪,却在旁人没有发现时,就已滑落到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上前两步,去拥抱兄长:“王兄——”
华允宥横错开一步,躲开华允徽,眼中冷光却半点不加收敛,定定盯在弟弟脸上。
打发走了下人,两兄弟按长幼之序坐下,吴碌等下人不敢走近,站在远处,只见兄弟二人言笑甚欢,手足情深的样子。华允宥开口道:“二弟,你长大了!”
华允徽接口道:“是。可惜永远长不到王兄这么高大。”
“但心长大了。”
华允宥这话一出口,两人都静了下来。
自玉知来了之后,“穿林别院”的下人们,尤其是女人们一见到大殿下都急急将眼睛移开,脸上的惧色像见到鬼一般。
这些不能不归功于那位温柔可爱的玉知姑娘。经过她的一番努力,大殿下辣手催花的美名在别院中四处传扬,又在添油加醋后飞出了高高的院墙,开始传遍京城 。就在传说拍打着妖异的翅膀在京中四下游荡,为人们提供着茶余饭后的谈资之时,穿林别院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微风滑过湖面,扑上堤岸,在柳条上打了个秋千,又调皮的拾起几片落在地上的残花,又随手一丢,正好落到一旁绿草地上坦着胸,翘着脚躺着的男子身上。
“这是从哪来的东西?”华允宥伸手,将落在胸口上的残花拾起,举到眼前,冲着太阳看了看,一脸玩世不恭的微笑:“如此残花,竟也入怀邀宠,真是不自量力。”两指一弹,那花一闪,只听“当”一声,一旁跪着捧茶的女子惊呼一声,手中茶壶已经碎了一地,一堆碎瓷中开着一朵残花。
女子吓了一跳,急急跪下叩头:“殿下——”
华允宥斜眼看了她一眼:“今夜,你到我房中侍候。”
女孩一张粉脸立即变得比那残花还要衰败,颤声道:“是!”自从见识过华允宥发疯,这些女孩个个都有多远想躲他多远。
见她这般模样,华允宥轻哼一声:“无趣。”从地上爬了起来,拍去身上沾着的草皮树根,吩咐:“回去。”他大摇大摆走在前面,众美人跟在身后。
前面是一位俊逸非凡的男子,后面跟着一群面如土色,抖颤如糠的美女,这般情景,若是在别处,定是人人侧目。但这里是“穿林别院”的范围,大好一片湖岸,除了华允宥这一行人,再无第二拨人。
华允宥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双手负在身后,昂首挺胸,顾盼自雄。正巧天上有只飞鸟掠过,华允宥抬起头来,却见远处天边,有一块云的形状十分奇特,看上去竟像一匹马的模样。华允宥看了片刻,这才接着往别院走去。
吃过晚饭,沐浴停当,华允宥走进自己的卧室。每天晚上,他都会挑一个女子服侍,今晚自然也不例外。进门之后,果见皎绡帐内,一个女子低坐垂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华允宥关上门,语气有些不善,道:“谁让你到床上去的,快下来,把灯弄亮。过来给我捶腿。”
那帐中女子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头却又低了些。华允宥略等了等,见没有动静,声音就开始不耐烦了:“爬过来。再慢一步,小心爷的拳头。”
帐内女子动了一下,显然犹豫不决,但仍是没有下来。华允宥就怒了:“找死啊。”
那女子终于动了,慢慢从床上下来,低头走到华允宥身边。华允宥看也没看她,只是坐在椅上,把脚一伸:“捶腿。”
女子伸出手去,迟疑着在他腿上轻轻敲打起来。
“你叫季秀?工部员外郎季大人的二千金?”普通拉家常的话语,一从他口中吐出,听着却是一阵阵的寒意。
季秀点点头,低应了一声:“是!”
华允宥动动身子,接着道:“你父亲做这个员外郎也有十四年了,当初你出生时,正是你爹官运正好的时候,步步高升,所以,他一直把你当成他的福星,捧若掌上明珠,竟也舍得送你到这黄金牢笼里来。”
这话说得季秀心中一阵发酸,低声道:“皇家选秀,这是天大的恩典。民女能被选上伺候殿下,是民女的造化。”
“假话。”华允宥声音依然很淡,听不出他真实的喜怒:“皇上已近七旬。如今皇室子嗣单薄,其中优者更少。你进宫,就是为了侍候人的吗?”
季秀答道:“季秀虽然年轻,也知君臣之义。家父在朝堂是忠,小女子奉旨在此侍候殿下也是忠啊。”
“噢?”华允宥终于坐直了,低头看着蹲在面前的女子:“在我饮的茶中加料,是为了让小王喝得更美味吗?”
单薄的身子一下瘫到了地上,季秀惊恐的看着华允宥。
华允宥轻轻叹了一声:“可惜了一个好好的大家小姐。为了你季家一门的性命,你自己做个决断吧。”
季秀脸上尽是死灰之色,想要求饶却不敢开口,颤了两下嘴唇,终于挣扎着站起,退了出去。
翌日晨,季秀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她的房间里,是悬梁而死。吴碌悄悄安排人将季秀的尸体送出别院,通知季家派人来收了尸。季大人见到女儿尸体,老泪纵横,只得带回去好好安丧了。
别院中出了人命,这一下院中的人个个都噤如寒蝉,人人自危。华允宥脾气不好,人时疯时不疯,但以前最多也就是受点伤,躺两天也就好了。这是第一回,出了人命。虽然季秀是在自己房中自尽的。但正巧发生在她为华允宥侍寝的当晚,就很难让人不联想到此事与华允宥有关。
华允宥却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季秀这丫头死与活,其实对他都没什么差别。死了也不过是弄掉了对方一粒无足轻重的小棋子,活着也起不了什么大用处。他只是借此事告诉那个暗中的对手,不要再使出这般不入流的方式来殆笑大方,白白折了人手,也失了锐气。
有这一伤一死两个前车之鉴,众美人都把为大殿下侍寝当成了进鬼门关。
过了几日,大殿下一时兴起,连点了四位美人侍候,结果吴碌去接人时,却有三个病了,只剩那日受伤的那个宫女。吴碌提心吊胆的将她送到大殿下房中,谁知大殿下倒也没有说什么。
现在那位在传说中受尽苦难,奄奄一息的可怜宫女,正躺在大殿下巨大的卧榻上,由大殿下亲手将粽子一口口喂到她嘴里。
玉知嘴里嚼着粽子,双手却在忙着缝着一只小小的香囊。华允宥看了一眼:“这么一个小东西,缝出来干什么用?”
“给你带啊!”玉知笑道:“解粽节配香囊你不知道吗?”将手中未完工的香囊对着华允宥比了一下,似乎在琢磨他带上的样子。
华允宥哼了一声,道:“别比了,我可不带这种小孩带的东西。”
“你不是小孩么?叫我来都不说话。”玉知抬眼看着他,眼中有明明白白的哀怨。
难得有此时两人可以单独相对的时候。他命人给她安排了个房间养伤,与那群美人住得很近。她不得不假装养伤,在房里躺了十几天,憋得半死。好容易可以出屋了,见他一面都得跟别的美人一起才行。要想单独见一面,真是难上加难。今天这个机会,也是她用尽心机才争来的。他却只是喂她吃东西,话都说得少,真真急死人了。
“有什么话可说。”华允宥还是一脸的不屑,恨得玉知想拿他当沙包打。但是考虑到两人悬殊的实力,只好打消这个梦想。
“你想打我?”华允宥的声音吓了玉知一跳,这个家伙,看人心思的本事真是让人惊叹。
“嗯。”玉知点头,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在他面前说谎太难了。爽快承认反而更能让他开心。反正她现在已不再怕他,更不相信他会伤她。小小的惩罚,让她隐隐的期待着。是弹额头,刮鼻子,扯耳朵还是——狠狠的亲一下?脑中忽然闪过雪娘描述过的情景,那吐出的气息就乱了。
华允宥耳力非凡,听出她气息有异,不由关切:“怎么了?”
玉知不敢回话,只低了头。华允宥道:“要打你就打吧。我又不会打回来。”将那双玉雕一般的小手拉到了胸前。
玉知真的用力捶了他两拳。华允宥忍不住笑了:“你这野性子怎么改不了?前段时间在外人面前看着也像模像样,这段时间怎么越来越像初识时那个野丫头了。难道我费心的培育都被你就着白米饭吃了?”
玉知咬牙恨恨道:“野丫头配疯子,不是正合适吗?”在他面前,她的本性再不需要掩盖,知道他不会瞧不起她,不会讨厌她。那个得体高贵的芮玉知是给外人看的,这个撒娇打赖的野丫头只让他看。
捶完了人,玉知终于问出那个藏了几天的疑问:“那个季秀,为什么要害你?”
华允宥淡淡道:“为名,为利,为爱,为恨,谁说得清?不论为了什么,结果都是一般。若不因为她是女子,我断不会这样轻饶了她。”
玉知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她本来是个很美的女子。”想起自己趴在窗看到的季秀的尸体。一头青丝如烟滑落,苍白瘦削的小脸,本来秀美动人的容貌,因为吐出唇外的舌头而变得狰狞,一双眼半睁半闭,看得玉知心里一阵阵发毛。
华允宥看着她,下了决心:“明天是端午,巳正时辰你悄悄到我们那日见面处等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藕花深处
得了他这句话,玉知一夜未能睡好。心神不定的熬到辰末,就悄悄去了约定之处,在远处徘徊了半个时辰,她装做神色恍惚的样子,偶尔有人经过,见她这样,只当她昨日侍候殿下,又受了些刺激,就由她在那里乱晃。
好容易等到巳正,华允宥刚一出现,玉知就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脖颈:“你终于来了?”
华允宥嗔道:“你就不能收敛点,被人看见算什么?”
玉知这才呐呐的放开手,华允宥同时伸手一抱,将她横抱在怀中。
玉知惊叫一声,刚放开的手,又紧紧抱住华允宥:“尚希,别让人看见。”耳边传来一阵畅快的低笑:“放心,周围没人。”
华允宥抱着玉知走过一段僻静的小路走到了湖边。别院外面的禁军不受华允宥管辖,但院内侍卫,都要听从华允宥的命令。他们现在在别院中,经过路上原有的守卫都被他事先调开,虽然是大白天,竟没有遇到一个人。
到了湖边,华允宥放下玉知,然后跳到水中,亲自从茂盛的荷叶丛中拉出了一只小船。玉知正在发怔,见华允宥向她伸出手来,想也没想,就拉着他的手上了船。
穿林别院虽然临湖而建,与外面湖面分隔处却自有机关,另外还有一道极高的铁栏将它与外面的湖面分隔开。别院中的船只出不去,外面的船只进不来。
玉知原来以为华允宥只是带她在院内湖面转一转,坐在船头,眼见轻舟劈开水面,四周荷叶亭亭如盖,转了几个弯,眼前荷叶忽然不见,露出一片开阔水面,景色与园中水面大不相同。
发现眼前景色有异,玉知急急回头,想看看来处的别院楼台,却什么也没看见。她不由得奇怪,站起身来,仍是什么也没看见,来处隐藏在重重迷雾中:“尚希,我们现在到哪里来了?”
华允宥一边摇桨,一边道:“我们已经离开了穿林别院水面。现在在黄龙湖上呢。”
玉知奇怪:“我们怎么出来的?”华允宥微微一笑:“我的手下,自有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奇人。这片荷花,若是不知阵法的人进去,只能看到一片普通荷花,但若是知道奥妙的人,却是另有洞天。在荷花阵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