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璧良人
流飒低声道:“陛下无法出来见你。你要见他就跟我进去。要是不想见,我可以马上送你回去。”
玉知怔了一下,犹豫着一时下不了决心。流飒也不催她,只是静静着扶着她。只静了一会,在她的感觉中却漫长得像到了岁月的尽头。终究,她还是抗不过要见他一面的执念,在流飒的搀扶下慢慢走进里间。
穿过珊瑚屏,轻分水晶帘,华美的宫殿却有一份让人窒息的沉静。那张她曾经睡过的巨大龙床已在眼前。玉知咬着牙慢慢走近,而让她意外的是,华允宥依然不在这里。空空的床帐像她空空的心,满室辉煌在她眼中却成了灰暗一片。
玉知终于忍不住质问流飒:“皇上到底在什么地方?”
流飒不答,却放开了玉知的手臂。走到龙床边上,不知他触动了什么机关,一阵齿轮绞动的响声好像从地底传来一般,闷闷地,却重重地敲击在人心上。玉知几乎站立不住,只得斜倚在桌旁,眼睁睁看着龙床裂为两半,露出一个隐秘的入口。太过吃惊已经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睛死死的盯着流飒。
流飒伸手扶住她:“走吧。”
跟着流飒走下石阶,忐忑不安的玉知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要见的那个人。只一眼,所有的埋怨,愤恨都飞到九霄云外,双腿一软,身子完全挂在了流飒手上。所有的意识集中于双眼,死死盯着水晶棺中躺着的那个人。
一块硕大水晶做成的透明水晶棺,里面盛着淡蓝色的水,而水中的男子就算紧闭着双眼,她又怎能认不出来。
“尚希——”流飒只觉一股大力将他用力一推,那个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女子从哪生出这么大的力量?流飒来不及多想,脚步却已跟了上去,在玉知的手刚要碰到华允宥时,将她隔开:“别碰他!”
“你滚开!”玉知用力推着眼前那个碍事的东西,第一次觉得这个颜如美玉的男子面目可憎。用力又拍又拉,可惜她的那点力量用在流飒身上,就像拍蚊子一样不起作用。
流飒沉声道:“陛下还有一会才能苏醒。现在你不能碰他。”
“苏醒?”听到这两个字玉知清醒了不少,抬脸望向流飒,低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眼前明明是一双水泡一样的眼睛,自己怎么会觉得这女子越长越漂亮了呢?流飒在心里疑惑自己的失常,口气却少了平日的冰冷:“是。你到椅上坐会吧。这水有毒,不能碰。”
玉知刚刚平静了一些,听得这话又是一颤:“有毒?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流飒平静地道:“忘情水。”
这个名字听得耳熟,玉知细细一想就想了起来:“那不是解‘情丝’的东西吗?怎会有毒?”
“忘情水其实是一种毒药。它与情丝毒性相克。所以成了情丝的解药。若是情丝只是戴在人身上,只要略略洒上几滴,自然就可以解开情丝,对人也没什么害处。可是陛下是情丝入体,若要控制体内的毒性,就必须将自己浸入毒水中。如此一来,虽然可以暂时控制情丝之毒,水中之毒却又侵入身体,双毒交织,这其中的折磨,是别人无法体会的。”
随着流飒的解说,玉知身子不停地发抖,紧紧握住流飒的手,声音都变了调:“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流飒摇头,将手抽了出来,淡淡道:“陛下要醒了。有话快说吧。这几个月陛下忙得没日没夜,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他中的毒是不能劳累的,这几个月豫王爷告假,朝中大臣各有心思,全凭陛下才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就算有忘情水压制,情丝之毒发作之期也不远了。”
流飒走出暗室,玉知耳中听着他按动机关关上密室门,将她独自丢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她强撑着坐直,呆呆地看着浸在毒水中的允宥,眼泪早已干涸。他全身仅有头露出水面,脸上青青的肤色和忘情水同一颜色。几月不见,他一定受了不少苦。
玉知早已忘了自己受的委屈和来时的怨恨,心中只挂着他的安危。想着想着,就入了神,直到苏醒过来的华允宥用黯哑的声音唤醒了她:“我还没死呢,你哭得也太早了。”
顾不得计较他话语中的无理,玉知几乎是扑倒在棺前,急急道:“尚希,你——好些了吗?”伸出手想去碰他的脸,却被他躲开。
华允宥从水中坐起,翻出棺外,拿起一旁的巾子将身上的水擦干,又走到屏风后,换上了干衣,这才转出来,低声道:“为什么不吃东西?”
玉知道:“你为什么让我嫁给允徽?”
很随意的拉过一把椅子,华允宥大刺刺地坐到了玉知面前:“你已经看到了。我现在自身难保,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疯狂,或者被累死。嫁给王爷不比嫁给个疯子强多了?再说,我死之后,继承大位的人定是华允徽,那你可就是皇后娘娘了。天下女人你就是顶尖的了,又有什么不好?”
华允宥的神态还是和平时一样,只是憔悴的面孔不复平日的光彩。
听完他这句话,玉知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怒瞪双眼攥紧拳头向着那个威仪天生,一脸玩世不恭的家伙吼出一句:“不做王妃,宁为疯妻!”
这一声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五天未进粒米的玉知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晕倒前,她利用仅剩的一点神志控制自己的身体向着华允宥坐着的方向跌了过去。都是他害的!该死的家伙——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玉知坐在豫王府迎亲的画轮车上,人还像做梦一样。身着天下最出色的绣娘精心绣成的精致绝伦的大内绣衣外罩丝质罩衣,戴着绶珮,加上珍珠遮头,她现在就是豫王的新娘,天下间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女人。所以她的婚礼也仅仅比皇后低了半级。因为华允徽特殊的身份,甚至连太子妃的婚礼都没有她的婚礼这样隆重。
玉知叹了口气,在车上坐直了身子。她——出嫁了!
各怀诡计
车已入了王府门前的大道,宽敞的大道两旁全是观礼的百姓。玉知素手轻卷,撩起碎光半捧,隔着红绡软帘可以看到坐在车辂上的允徽。紫金王冠,朱红蟒袍,一身华贵却仍难掩莹莹清辉。
听得周围无数女人的尖叫声,想当年,她也曾和这些女子一样,梦想能成为他的新娘。可惜,往日情怀不可追回,她再不是十七岁的玉知;却要在此时心中装着一个人嫁给他。
车到王府门前,朱红大门早已洞开,仪仗分列两旁,门前停着一顶大红凤轿。画轮车无法入府,新娘要在此处换轿。
华允徽温和的笑脸已经出现在她面前,玉知慢慢理理衣襟,安抚自己乱跳的心。
众人屏息,见豫王爷将新王妃抱下画轮车后抱上凤轿。
轿帘放下,凤轿离地,华允徽站于轿前左侧,轻轻一笑:“玉知,我们进去吧。”
因为是奉旨完婚,事急从权,国礼大于家礼,尽管老王爷去世还不到一年,华允徽还在孝期,仍然举行婚礼,但礼仪上却与平常婚礼有些不同。
婚礼之中,所有礼乐皆设而不作。新郎新娘先拜过老王爷的灵位之后才手扯红绸进了喜堂。
喜堂内高坐正中的,却是皇太后,因为皇太后是已故豫王爷的正妻,按照家礼华允徽要算成她的儿子。而允徽生母皇太妃,却只能在偏座坐下。
一双璧人由女官引领着步入喜堂,分站两旁。将目光定在脚前一寸,她有意不去看对面的允徽。
侍女将她扶至同牢席前,两人对面而坐,按礼相互敬酒,行合卺之礼。听着耳边司仪的溢美之词,玉知将金杯举至唇边,以长袖遮挡众人目光,借机将酒倾在了里衣内,然后将空空的杯底亮了亮,将金杯放回案上。
礼毕,侍女弯腰将新人扶起,又将红绸塞入她手中。玉知接过,在一片祝贺声中,新人被送入洞房。
玉知在侍女的搀扶下完成了一项项繁琐的礼仪。等到众人退下,洞房内仅剩下两人。
华允徽走到玉知面前,为她摘下遮头,笑道:“累了一天,饿了吧?走,我们一起吃点东西。”伸手拢住她的肩。
玉知轻轻挣开他的手道:“允徽,我有些话想先与你说。”
华允徽道:“边吃边说吧。”
玉知看着华允徽递过来的银箸没有伸手去接。华允徽的手就僵在了那里,他也不收回,只是伸在那里。
承受不住他若有形的目光,玉知缓缓垂眸,伸手接过银箸,低声道:“要我吃也行。我只有一句话要说。允徽,从今后,我们就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如何?”
“玉知!”华允徽一呆之后是大怒,虽然不曾拍桌怒声相向,但那立起的眉尾,涨红的脸庞已经说明了一切。“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妃。新婚之日,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
玉知心中虽然早有准备,但见到这般温柔的人发怒,仍让她心悸不已。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在他的眼光中忘得干干净净。
见她一声不出,华允徽眼中的怒火却燃得更旺,这也怪不得他。任何一个男人在此时听到这样一番话都会勃然大怒,更何况他这般尊贵的身份,这般非凡的人才。玉知心知这话她若是在同样的情况下说给允宥听,那家伙当场就能撕了她。好在——他是允徽。
玉知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若是允宥,她现在又怎会说这样的话?
“把话给我说清楚。”华允徽已经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玉知的目光从他的脸慢慢滑下,最终停留在他那双手上。那纤长手指上夹着的一对银筷,竟然已经弯曲变形。
玉知心尖微微一抖,后退半步,顺着桌边跪下:“允徽,是我不对。但——我的身我的心都已交给了皇上,我没办法接受除了他之外的男人。而且——”她颤声道:“这也对不起你。”
华允徽拼命控制自己不至对她动粗:“你这样就对得住我了?”
玉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对。但是若是心里想着另一个人做了你的妻子,也是对不起你。允徽,你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应该有个女人,全心全意的爱着你。其实这世上爱你的女人有千万,你不要委屈了自己。”
华允徽不语。玉知壮着胆子接着道:“允徽,我与皇上相识于危难之中,生死与共结下的情谊早已入骨,望你成全。”
“既然不愿,为何又嫁进我的王府?”华允徽黑着脸问。
玉知道:“因为皇上再也无法劳累了。除了你,再无人可以为他分担国事。皇太后说,我嫁给你,第一,可以让皇上心无挂念的娶刘宰相的女儿为后,这样可以进一步稳定朝政;第二,我可以为你们做个使者,相信你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你心里全是皇上,我受此大辱,怎能与他同心?”
玉知慢慢从怀里拉出一个链子,将上面的玉坠捧到华允徽面前,轻声道:“允徽,你是明理的人。一个心里没有你的女人要来又有何用?你身为王爷,婚姻也不能完全自主。我做了你名义上的正妃,你若有喜欢的女子,我一定帮你。若是有朝一日,你们有情人结为眷属,我一定让出正妃之位。这玉符,是皇上所赐,可调动十几万兵马。我将此物转赠于你,只是表明我的诚心。”
华允徽看向玉知手中的玉符。清清玉色浸入眸中,他眼光中的火焰终于黯淡了下来。他虽然得朝中很多大臣支持,但苦于没有兵权,才会处处被动,这玉符是他梦寐以求之物。
迎娶芮玉知的目的,正是为了得到这块玉符,另外华允宥的身体眼看支撑不了几天,此时将芮玉知娶进门,也是为了分开华允宥与芮玉知。此时此刻,万万不能生出变数。万一多出个龙种来,弟承兄位就变得不再名正言顺。
只是没有想到,目的竟达到得这么顺利,玉知一进门就将玉符双手奉上。华允徽沉着脸,心中却感不到半丝喜悦:“玉知,你就一点也不喜欢我?”
“我……”玉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沉吟了一下,才接着道:“若没有允宥,我会喜欢你。但我既然认得了他。世上男子只有他是我想嫁的人。”
“我早该知道,我比得上天下人,却比不上他。”
玉知无法回答,只得低了头看着眼前地面,手中玉符捧得高高。
华允徽没有接,一伸手捉住玉知的手:“你既然有心让我们兄弟同心,就不该与我说这样的话。我答应你,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后,我定会好好铺佐皇兄,不会让他太过劳累,这样他应该能够支撑更久。”
玉知傻了,她只听皇太后说这玉符对华允徽意义重大,只要将玉符奉上,华允徽一定不会再生气。他那样出色的人品,那样高傲的性情,一定不会希罕她一个已经与允宥有夫妇之实的女人。她本来只是想劝说允徽替允宥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