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璧良人
皇太后不再多说,有关允宥会回来的话,以前她也常说。“情丝”毒发,最多只有三月的寿命。如今三年过去,最近她已很少再说这话,尤其是在玉知面前。身为母亲,只要一天没有见到儿子的尸体,她就永远不会放弃希望,会一直等下去,直到离世那天。但是玉知毕竟是个年轻女子,而她当年曾经答应过儿子,若是他不在了,她会将玉知当成女儿对待。身为母亲,是绝对不忍心让年轻貌美的女儿独守空闺至白头的。
避开这个话题,娘俩又聊了一会。眼见天气已晚,玉知笑道:“母后今晚别回宫里,却在我这歇一觉吧。我把您当初的房间准备出来。”
皇太后笑道:“要我留下也成。不用为我准备房间。今晚我们娘俩在一块睡。母后要听你唱曲儿。”
玉知道:“好啊。那臣媳就唱曲儿哄母后入睡好了。”
两人正在说笑,忽然门外走进王府的老总管,一进门就伏在地上,口气却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急迫:“太后,王妃,万岁驾临。”
皇太后和玉知都怔了一下。玉知问道:“万岁驾临,怎么没有圣旨?现在圣驾何处?”
“万岁是微服驾临,现在已经进了王府,怕是马上就要到这里了。老奴一路跑来禀报。”老总管一边说还在一边喘,果然是老了,不过跑这么几步就喘得厉害。想当年,他的腿脚可是出了名的伶俐。
“皇上可知哀家在此?”皇太后问。
“恐怕不知。皇上说他出来到城里走走,顺便到嫂子家讨顿晚饭吃,估计没有回宫,自然也不知太后今天来此。”老总管也侍候过皇太后多年,知道太后会问,所以事先都打听清楚了。
皇太后点头道:“既然这样。哀家这就回宫了。玉儿,下回母后再听你唱曲。”
玉知急忙蹲身行礼:“恭送母后!”
皇太后扶住玉知,道:“玉儿,母后知道你不爱听,但却不能不提醒你。伴君如伴虎,与皇上相对,不可太过任性。宥儿不在,你要自己小心。”允徽现在已经是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可是玉知,却依然把他当成当年那个豫王世子,言语鲁莽之处,常让人为她捏一把汗。虽然皇太后看得出允徽对玉知有情。但这份情有多深,她却没有把握。皇家的男子,心机个个都是深不见底,就算她做了一辈子的皇家媳妇,也不敢说看得透。玉知是她现在唯一的至亲之人,总是忍不住要关心两句。
皇太后急着要走,也是怕玉知当面顶撞允徽章,会因为有她在场而让允徽觉得失了面子。虽然当着她的面允徽不会发作,但她已经是这把年纪,终究不能一直保护玉知,必须让她自己去面对。
玉知心里明白皇太后的心思,低声道:“玉儿明白。”眼见皇太后离去,心中却是一痛,想起皇太后刚才那句话:“宥儿不在,你要自己小心。”
华允宥——这三个字像三把锋利无比的刀片割过她的心,顿时心碎成无数片,淋淋鲜血尽落在无人看见的秘处。
忍着剧痛,玉知从脸上挤出一丝浅笑,对着款款走近的皇帝华允徽行礼:“臣妾参见万岁!”
心如蛇蝎
陆管家踏进地牢时脚下踢到一个破瓦罐,“当”的一声,在黑暗的地牢中格外响亮,也吓了他一跳。没等他说什么,从牢里立即迎出两个家丁,讨好的左右扶住管家:“您来了。牢里黑,您刚从外面进来一时看不清。先坐会吧。”
陆管家板着脸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东西乱丢?”
“是小的错,没有收拾干净,您老原谅。”两个家丁点头哈腰,神态语气极尽谦卑。这才勉强让管家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陆管家一扬头,用不屑的语气问道:“那个疯小子怎么样了?你们若把他饿死了可不成。”
“您老放心吧。”家丁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容:“按您的吩咐,饿得他四肢无力,却一定要留他一口气。现在他正趴在牢里喘气呢。”
管家有些怀疑:“我刚才问过厨房,说你们十天都没有给他吃过东西,只在今天早上要了一碗参汤。一个人饿了十天还没死?”
家丁甲道:“要不怎么说这家伙是个怪物呢。饿了六七天的时候,狗六要往他脸上撒尿时,他竟然还有力气用头撞在狗六的命根子上,差点没绝了他家的子孙根。没办法只好接着往下饿,到了昨天,这家伙终于是动弹不得了,但也没人敢上前。直到今天看他一点不动,我们哥俩怕他死了,刚进去看看,确实是只剩喘气的力气了。我们怕他真死了,就去厨房叫了一碗参汤,吊住他这口气。”
管家沉呤了一下,道:“你们带我进牢里看看。”
“是!”两个狗腿子屁颠屁颠的引路。硬木制成的牢门打开,潮湿发霉的地上被捆成一个人粽的妄一动也不动。
明知道妄已不再具有攻击力,但为了表示忠心,两条狗依然一本正经的用身子将陆管家挡在身后,口中道:“您老小心别靠得太近了。”
虽然妄来这里已经三年,陆管家以前并不是很怕他。但是这回发狂的妄竟然能将石柱挣断,不能不让人胆寒。陆管家躲在两人身后又打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危险这才伸手推开两个家丁走上前去。
管家用帕子垫着手,托起妄的头。妄双目紧闭,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极度的虚弱。管家见过的垂死之人不在少数,比妄更狼狈更可怜的也有,但却没有一人能让像妄一样,让人看上一眼就心里发颤。让管家这样心毒手狠的人的手都抖了一下。
按住难得复苏的良心冲动,陆管家放开妄的头,任他撞在冰冷的地上,点头道:“你们差当得不错。不过他这样子太弱了,去弄些稀粥来,喂他吃下去。我给你们半天时间,让他恢复一下元气,但不可给他吃干的,更不能吃肉,病怏怏的要死不活最好。明早叫人进来,给这小子擦洗干净,尤其是这张脸,不可马虎了。”
等到第二天管家看到妄时相当满意。妄吃了些稀粥,眼睛已经可以睁开,一双奇亮的黑眸嵌在惨白消瘦的脸上,依然难掩其夺目光华。不仅陆管家,众人都被妄吸引住了。
“管家,时辰差不多了。”有人小声的提醒陆管家。
管家一下明白过来,吩咐道:“来人,把这小子拖出去。”今天他要去为主人钓一条大鱼,而鱼饵就是这个疯小子。
观音庙不算太大,但香火一直鼎盛。因为是观音娘娘的道场,来进香的人中,又以女子为多。这些女人们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得出门上香,上完香后大多不舍得立即回家,就在庙外逛逛。
庙外不远就是一个很大的广场。今日正是烧香日,观音庙周围人来人往热闹已极。广场上也有不少人,大多是些摆摊叫卖的商贩和进完香后闲逛的善男信女。虽然人多,大多数人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容,交谈举止也都彬彬有礼。
但祥和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阵狂暴的马蹄声打断了。街上的连忙四散躲闪,只见烟尘起处,一只马队冲到了广场中央。广场中央有一个石筑的高台,每年观音娘娘圣诞日,观音庙的住持就会在台上向善男信女们舍粥。所以广场上虽然人多,却无人敢上那座石台。
而那队人马却嚣张之极的闯上了石台,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分两队排开。那架势,竟有些官衙门的威风。有人眼尖,已经认出这队人正是城南大户陆家的家丁和护院。陆家在城中的名声并不好,见这群人这般样子,就知道肯定有事要发生。胆小的人已经躲到了一旁,但也有胆大的涌上去想看看有什么热闹可看。
陆府的家丁们站定后,陆管家摇摇摆摆地走了出来,冲台下看热闹的众人抱了抱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各位乡亲父老,今天陆府要借此地执行家法,处置一个伤人毁物的贱奴。各位乡亲若是有兴趣,可以在旁边看看热闹,饱饱眼福。”
听得这话,台下立即嗡嗡响成一片。国家久乱,官府无能,各处都是私刑泛滥,宗主对族人,丈夫对妻子,家主对奴才不一而足,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但自从华允宥,华允徽兄弟继位后,大力整顿国家吏治,控制私刑,这几年私刑已经少了很多。但是家主对奴才依然掌握着生杀大权。
但是毕竟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一般家主要处置奴隶,多半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解决,这样大张旗鼓的拉到广场上来,却是许多未见的事,石台之下立即被一群看热闹的人围了个严实。
几个家丁一起动手,将结实的木柱插入石台上原有的石旗墩内,一阵忙乱,片刻间一个巨大的刑台已经竖了起来。所谓刑台,是一块厚重的旧门板,刑台搭好,就有人将浑身虚脱的妄拖上了石台。台下众人这才看清妄时,台下抽气声一时连成一片。
妄瞪着乌黑的眼珠,目光呆滞的盯着远方。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五个家丁拥上,有两人将妄拖到了刑台前,将瘫软的妄架了起来,其中一人执住妄的左手,高高举起贴着巨大的旧门板摆好,另一人手持一根一尺长的铁签,身后那人手里却拿着一个铁匠打铁用的铁锤。
就在众人弄不明白这些人要干什么时,只见那持铁签的家丁将手中铁签的尖头对准了妄的掌心,身后那人铁锤一挥,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从那个受刑的罪奴的口中发出,他的左手竟被铁签牢牢的钉在了门板上。鲜血顺着铁签刺入的伤口迅速涌出,苍白的手掌和殷红的鲜血同时映入众人的眼中,感觉触目惊心。
行刑的家丁却不为所动,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妄的右手也被钉上了门板。等两手都钉上,扶着他身子的两个家丁松开手,任他无力的身体向下滑落。
妄巨大的体重都落在了他双手上的两根铁签,伤处追魂蚀骨的剧痛让他全身抖成一团,英挺非凡的面容也除了痛苦找不到其实任何表情。可是他不仅无力挣扎,连惨叫声在最初几声后也渐渐哑了。昏迷是他此时最好的选择,可是那些人并不肯放过他。又上来两个人,一人用手中短刀在妄胸口四肢□的肌肤上划了十几道深深浅浅的伤口,另一人却将手中提着的木桶里盛着的粘粘的液体仔细的倒在妄的伤口上,细心的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伤处。
微风吹来,台下有鼻子好使的人闻到了一股甜香气,顿时有人叫了起来:“是蜂蜜!”夏天本是虫蚁成群的时候,而这些东西都最喜的是两件东西,血腥和甜食,伤处的血混和着蜂蜜的甜香,只一小会儿,众人就看到地上的一些虫蚁顾不得天热人多,开始争先恐后的向妄的身上爬去。钻进他的伤口,吸吮他的血肉。
妄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却因为太过虚弱,他的挣扎在别人的眼里,仅仅是轻轻的摇动头颅。
虽然也见识过其它家主对奴才动用私刑,但像陆家主人这般阴狠的,却是从未见过,尤其受刑的奴隶竟是这样一个气宇非凡又虚弱至极的青年。台下开始有人义愤填膺的鼓噪了起来:“陆管家,这青年犯了什么大罪?你们竟用上了这么狠毒的手段,还是人不是?”
一呼百应,下面顿时吵成一片。陆管家其实早有准备,胸有成竹的道:“这贱奴犯的事罪大恶极。你们可能都知道,前几日陆家发生了一场大事,毁损财物牲畜无数,还有几人受了伤。本管家的爱子也身受重伤,差点伤重不治,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这些,都是这贱奴所为,若不严惩陆家家规无存。”
“你那儿子做恶多端,他前两天受伤,听说是调戏府中一个俊美仆人所致,怎么又说是这青年所伤。难道他就是那个俊美仆人?难道你要公报私仇?”人群中自然有知道些陆府内情的人,就当着众人的面吼了出来。
这一拳打在陆管家的老脸上,让他立时老脸无光,但世上自有一种人,无论做了多么卑鄙无耻之事,就算被人揭穿,也可以面不改色,外带谎话连篇:“犬子虽然不才,自幼得主人开恩,也是读了不少书的,怎会如此不知礼义,那是恶人造谣中伤,污蔑我父子 ,绝无此事。本管家大公无私,今日对此贱奴用此重刑,是为了警戒后来。”
他那里信誓旦旦,舌灿莲花,但台下众人却并不领情,咒骂之声越来越大,有几个鲁莽血性的少年人已经耐不住撸起袖子要冲上台来救人。但却敌不过陆府护院凶猛,一个个头破血流的败下阵来。
陆管家面带得意,负手道:“各位乡亲,陆府处置家奴,外人最好不要多管。若是强要出头,伤了告到官府也是无用。各位若真有人看着这贱奴可怜,想要救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硬来却是无用。”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此时插了进来:“那怎样才能有用?”
陆管家听得这一声,心中一阵狂喜,面上却还是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