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璧良人
知女莫若父,见女儿说得坚决,白老爷知道她的主意无法改变,想了一想终于点头:“好吧!但我有言在先。尊卑有别,他永远只是一个奴隶,别想其它。”
“若他的家人找到他,证明他不是一个奴隶呢?”白如心问道。
“那我白家女婿也不能是个疯子。”白老爷抛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柳叶含泪
雨过天晴,夕阳迟暮,远处黛山含烟,道旁柳叶上润润的像女孩含泪的眼。一群盔甲鲜明的侍卫将一乘华美的宫车围在当中,宫车碌碌,催人入眠。偌大的队伍除了车轮声,马蹄声,再无半点人声。
车队的静寂被一声通报打破:“二位将军,前面就是青州府了。”
“知道了。”洛离望望并骑的流飒:“马上就要到了。麻烦刘将军去向王妃通报一声。”
流飒点点头:“好。”翻身下马,大步向宫车走去。
走到离宫车几步远时,流飒躬身施礼:“王妃,前面就是青州府。请王妃示下,今晚我们就宿在青州太守府中如何?”
宫车中传出一个塞塞的声音:“任凭大哥安排。”
听车中人声音不对,流飒急忙问道:“王妃贵体不适?”
车帘轻轻撩起,绯衣女子依于帘后,一缕浅笑夹在愁容中,格外刺眼。玉知道:“我没病,只是有点累。大哥不用为我费心。”
顾不得尊卑之别,流飒上前几步,右手搭在那纤瘦皓腕上:“让我看看。”
玉知没有缩手,任他为她号脉,嘴角是习惯的微笑:“大哥还会看病,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这时还有精神取笑我。”感觉她的脉象只是略有些虚弱,再见她还能说笑,流飒松了口气,薄责的语气中带着心痛。
“大哥,进青州我不想立即去太守府。我想去街上转转。坐在车上赶了半个多月的路,闷死了。”玉知轻声恳求,向义兄撒着娇。
流飒道:“今天进青州先安顿下来,再让随队太医为你请个脉,歇息两天后我就带你上街去转转。”
“不可。王妃身份贵重,怎能微服上街。”洛离在流飒身后开口了。
玉知的脸上的娇憨一下退去:“洛将军,本王妃不是你的犯人。”
洛离正色道:“王妃言重了。末将只是要保护王妃的安全。这是皇上的旨意,末将不敢有半点怠慢。”
玉知板着脸,对流飒道:“大哥,我闷得慌,你上车来陪我说会话。”
洛离呆了一下,流飒倒不在意,答应一声:“好。”轻巧的跃上了宫车。
车帘重重的摔下,将洛离隔在了外面。洛离黑了脸,但终于没有说话,转身走回自己的马前,用力跺了跺脚,用最潇洒的姿势上马,低喝一声:“加紧赶路!”
车帘将车内与车外隔成两个世界。流飒盘腿坐在玉知面前用忧虑的眼神细细斟酌她眉间的忧郁:“玉妹,你瘦了好多。这次出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你真的想知道?”玉知问。泪水已经在眼眶中聚成一片水泽。
“当然。主上要我保护你,我总要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洛离这次跟来,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流飒担心地回答。这个问题他问过几回,玉知一直没有回答他。现在眼看要到目的地了,他不能不再问。这一路上,他分明感觉到玉知对他的疏远,三年来,玉知早已把他当成亲兄长一样的来依靠信任,可如今却什么也不肯跟他说。
“皇上要立我为后。” 到此玉知也不再隐瞒,垂泪道:“这次出来,回京后皇上将公布尚希的死讯,然后立我为后!”
流飒再也克制不住,惊叫了一声:“什么?”
“你答应了?”流飒眼中多出一份怒意,虽然答应了少主守护玉知,不能与华允徽翻脸,但他心中的恨意却未有半点减轻。
“大哥。”玉知再也撑不住,在流飒面前泪如雨下:“尚希再也回不来了。对不对?”
流飒一下变了脸色:“你听谁说的?”
既然开了口,玉知再也停不下来:“皇上告诉我的。尚希死了!我刚才说皇上要宣布尚希的死讯时,你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流飒眼中有些慌张:“玉妹,少主已经不在人世,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也只有你一直不肯放弃希望。如今三年过去了,你该能比当年平静一些了。”
“我是平静了。”玉知泪如珠串,完全没有平静下来的样子:“也死心了。”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的滋味已经难熬,更何况皇上越逼越紧,她已经苦苦支撑了三年。那晚若不是她急出生智用当年的约定来稳住他,万万难以全身而退。
“但你嫁谁也不能嫁给皇上。没有他,少主也许不会英年早逝。”流飒恨道,语气十分严厉。
玉知苦笑:“他是一国之君,又是在宫中,我若是不答应,会是什么后果?”
流飒默然。玉知神色凄楚,眼中却不再有泪,接着道:“当年我与皇上初识时,他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做。那天在宫中,他说要立我为后。我只得将此事搬出来,借口心愿未了,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说到这里,玉知停下不说,低头看看手中被泪水濡透的鲛帕:“我要回怀玉村,向那些人讨回一个公道。”
“怀玉村。”流飒惊了一下,死死盯住玉知。
玉知迎向他的目光,坚定的眸光中也有些担忧:“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了。若不是你坚持一定要跟来,我本来不想让你来的。我不指望你帮我,但也请你不要阻止我。”当年害她的人中肯定有流飒的亲人,甚至是至亲。虽然她与流飒之间已经积累起了亲如骨肉一般的深厚感情,但不等于她会原谅那些如此折磨羞辱过她的人。这已经是她唯一一件无法放下的心愿。
“你实在不必顾忌我。”流飒长长叹了口气,“我该谢谢你。替我下了决心。”
认真看着玉知,流飒美丽太过的脸庞上有痛苦也有欣然:“你可知,我的父亲也是我的杀母仇人?”
玉知惊得无法说话,只瞪大双眸盯着流飒。
冷漠的面具被剥离,流飒的脸上有着太多的表情:“你是第二个知道这事的人。以前,我只告诉过少主。其实,我父亲是个好色至极的人。毁在他手上的女子不知凡几,我母亲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母亲是邻村有名的美女,父亲用尽手段将她弄到了手中,却只因为她多看了为我家干活的一个工人一眼,就对她百般折磨。母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跳了屋后的水井。他竟然将恨意发泄到了我的身上。我那时只有十二岁,父亲硬说我是母亲偷人生出的野种,将我绑在梁柱上,用鞭子抽打。若不是有仆人好心,半夜放走了我,我只怕也早跟了母亲去了黄泉路。”流飒平平的叙述,没有半点感情,但是他说出的话就足以惊心动魄,车内一时静得可怕,玉知连哭都忘记了。
流飒接着道:“我离开家乡,后来遇到了少主,少主对我有知遇之恩。等我凭着军功升到将军时,那个人又派人来找我,要认回我这个儿子。我不肯回村,他却借我的名义在乡里更加嚣张。我虽然恨他,可他却又是给我骨血的那个人。这是我万万抹不去的因果。所以,这么多年,我只能远远的逃开,不敢回乡,不敢面对。”
流飒接着道:“刘家欠你的,刘家应该偿还。无论你认不认我这义兄,我都会帮你。”
“大哥。”玉知咽声难语。她现在才知道,流飒竟有如此不堪回首的往事。难怪他少年得志却面色冷淡,难怪他十几年不肯回乡,难怪他平日绝口不提自己的姓氏。也难怪他多年来对自己百般的照顾。“你永远是我的大哥,流飒。”
流飒微微一笑,将心底的伤处掩饰得干净。
知道今天豫王妃的车马要到青州府,青州太守家中人人忙得脚不沾地。当天下午,一乘小轿将白如心接到了太守府。太守夫人是白夫人的姐姐。如心自小常来姨父家暂住,但今日却有些不同,她来太守府不是为了看望姨母,而是专门为了陪伴微服出游的豫王妃。豫王妃与白如心年纪相仿,又都是腹有诗书的才女,相信两人能说得来。
太守夫人百忙之中还抽出空来再三嘱咐甥女:“心儿,豫王妃来了,你要小心答对。”
白如心点头答应,心却半点也没放在即将到来的豫王妃身上,而是留在了白府中的妄身上。
陈大夫被请进了白府,果然是名医出手,几副药下去,妄的身子很快有了起色。白如心再去厢房时,见妄已经可以坐在床上吃东西了。脸上病容淡去,若吹去阴霾的山峰,显露出青翠葱郁生机来。
见妄气色不错,白如心也开心了起来,微笑着踏入门来:“妄,你吃了什么好东西?精神好得没病的人都比不上?”
妄行礼,低声道:“家奴妄见过小姐。”
白如心上前两步:“快起来吧。看来你真是好了。”
妄站了起来。他这一起身,身上传来一阵铁链声响。白如心这才注意到他手脚上的镣铐,皱眉问家人:“妄的病还没有好,怎么就给他戴上这东西?”
“妄实在太奇怪了。老爷说是为了以防万一。”
白如心转脸对妄道:“父亲只是有些担心。要不我跟他说说,让他放开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有多少把握。
妄不在意地道:“这些小玩意戴着也不碍事。小姐不用为难。”
“你怎么知道我为难?”白如心忍不住问出口。
“我是奴隶,您是小姐。老爷的顾虑是对的。”妄了然,眉宇间多了一层忧郁之色,不似白如心当初认得的妄。他接着说:“我明天就去农庄。今日在此谢过小姐救命之恩。”
白如心的心情因为妄的神情,忽然也阴郁了起来:“去农庄也没什么。妄,好好干活,他们不会欺负你的。”
妄应了声:“是。”
“我明天也要去姨父家了。今天有空就来看看你。你有什么事要我帮你的吗?”妄给她的感觉越来越奇怪,她心里早已没有把当成奴隶,说话也像是在对一个好朋友一样,柔软又带些商量的语气。
妄直直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出去。”
白如心问道:“去哪里?”妄的身份是不能在外面乱走的。再加上他脑子有病,就更要小心。
“奴市。”
“去那里干什么?”白如心这回真的惊讶了。妄并不是随口说说,看他的眼睛就明白他有多认真。那种地方,身为奴隶都是避之不及的,哪有人主动要去?
“他们说,我是被他们从那里买来的。”妄的口齿还不是很清楚,但至少能让人听懂了。白如心立即知道他说的他们,是指陆家那些人。
“你要去找卖你的人?”白如心明白了。
妄点头,丝毫不怀疑白如心会答应他的要求:“我要回去。就要知道自己怎么来的。”
心跳在妄说这句话时重重的跳了几下,白如心有些心神不宁:“三年了,你现在去找能找到什么?”
“我能找到。”
白如心终究未能拒绝妄的要求,当妄用信任的眼神望着她时,她就昏昏沉沉地点了头。为了不让父亲知道,她给妄换了一件衣服,自己也换了一身男装,就从白府的后角门悄悄的溜了出去。
妄的秘密
妄跟白如心出了白府。两人并肩缓步而行,他半点不记得他的身份应该是在主人身后跟随,更不应该在主人面前把腰挺得那么直。白如心也没觉得有半分不妥,只要和妄在一起,总能让人忘记他的身份,他仅穿了一件黑色长袍,但再朴素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自然显露一份华贵之气。为了掩盖身上的锁链,白小姐又给他加了一件披风。白如心自己也加了一件雪白披风。一青一白,都是青春年少,男的俊逸,女的秀美,连树上鸣蝉都像在大声的赞美。
走了一会,白如心粉红双颊上多出了几滴晶莹汗水,取出一方绣帕,轻轻抹去汗水,素绢上留下一道粉红印痕,却是铅粉颜色。被身旁的妄看见了,浓黑的眉往中聚了一下:“年纪轻轻,干嘛要擦这种东西?难看。”
白如心脸一红,有些气恼:“你说什么?”别说主仆之别,就算是一般男子对女子这般说话也是极无礼的。
妄好像没有听出她的怒意,只是道:“你很好看,不要擦那些东西了。”
“胡说!”白如心柳眉倒立的斥责,却盖不住双颊春色无边,一双秋水明眸,泛起层层波澜。
不容她平复心绪,前面的喧嚣声已经说明他们到了奴市。奴市在城北一个空旷之地,和骡马市极像,不过栅栏里关的,木柱上拴着的是两条腿会说话的牲口。
为了掩饰身份,两人都将风帽戴上,遮住了大半个面孔,这才走进奴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