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璧良人
芮玉知却道:“不,你也受了伤,怎么能照顾人?还是我去。”杨允徽却道:“你是个女孩,这样总是不方便,还是让别人来照顾吧。”芮玉知正要下车,听他这样一说,也就不再坚持。要离开允徽去陪那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还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回到山庄,顿时就是一阵忙乱。杨允徽顾不得自己的伤,命令将兄长送到他的房间,请来郎中先与疯子诊治。郎中看了下来,却是伤痛未愈又染风寒,再加上又累又饿,种种因素积成的病。好在疯子身子强健不同寻常。郎中开了几味药就来看杨允徽。
杨允徽并没有去别处休息,他坐在一旁软椅上,等郎中给兄长看完病,又问了几句,听说无大碍松了一口气,这才让郎中诊治。郎中诊视下来,杨允徽的伤却大不寻常,伤及了肺腑。那郎中看来说话也有些分量,他正色道:“公子,大公子已经病成这样。你是老爷仅有的希望,怎么能这般不珍惜自己。万一有事,老爷可怎么办?”
杨允徽支撑着道:“陆叔,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陆叔摇头:“我知道公子生性宽仁,对大公子兄弟情深。但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不爱惜,不等于在剜老爷的肉吗?”
杨允徽又连连告罪,陆叔神色才略略好些,开了一个药方。下人立即收拾出另一个房间,让杨允徽静卧养伤。
已经半月过去。杨允徽的伤好了大半,但是疯子的病起色却不大。
青蓝色的火苗轻轻点着棕黑色的陶罐底,罐里“嘟嘟”的翻着水泡,苦苦的药味弥漫开来,守在一旁的玉知放下蒲扇,将药倒入碗中。
“玉知。”身后响起杨允徽的声音。
玉知回头,斑驳阳光从高大的树顶漏下,打在一领雪青色袍服上,出尘清新,一张脸上前几日的阴郁终于消散了些。
玉知放下药碗,急奔了两步:“允徽,你怎么出来了?伤还没好呢。”
杨允徽看看那药碗,叹息一声:“你又在给大哥熬药了?这几日,可真是辛苦你了。大哥对你如此,你还一直这么尽心。”
芮玉知自然答道:“救命之恩,当然要尽心报答。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只能为他做这些了。”
“你为大哥熬药就好了。现在他的饮食,全部都是你在操心,你是我的客人,真是辛苦你了。”杨允徽眼定定的看着芮玉知,将这个心无诚府的山里妹子看得双颊发烧。
芮玉知暗暗吐舌,这个小动作消解了一些紧张,这才道:“碧昔他们送去的饭菜他都不肯吃。他虽然见我没有半分好脸色,至少还肯吃我做的东西。”
杨允徽曲起右手食指,笑道:“脸都弄脏了。”轻轻一弹,一粒沾在玉知颊侧的灰尘被弹了去。他整洁的指甲轻轻划过她的脸,痒痒的,带得她心也摇了几摇。
杨允徽接着道:“玉知,我们明天就要回京了,你收拾一下,跟我们一起回京吧。”
“嗯。”芮玉知脸上带出一脸惊色,能跟在允徽身边,她是千万个愿意,但是一想起疯子,心房又是一缩,她不知疯子犯的什么罪,只是隐约觉得此事绝对不小。若是回京,疯子会怎么样?忍不住问道:“大公子,他没事吧?”
杨允徽脸上的笑僵住,停了一下,方道:“天威难测。我总会尽力救大哥的。”
听他这么说,玉知心中安定了些,眉间的凝重略微淡了一些,道:“那我给他送药去了。”杨允徽点头:“去吧!我也有事要处理。”
芮玉知把药给疯子送去。房间外,数层守卫戒备森严,进了房间,疯子正拥被而坐。他手脚处皆锁着沉重的镣铐,而他坐着的床上,铺有丝被锦垫,绣工精致,皆非凡品。
芮玉知走到床边,叫道:“大公子,该吃药了。”
疯子没有动。芮玉知怎么劝也是不理。芮玉知劝得口干舌燥,见他不理,无奈之下转头要走,这一转头间,头上一阵剧痛,疯子拉住那丝缎般秀发,发狠一扯,痛得芮玉知一声惨叫,碗跌在地上碎得粉碎。头重重的撞到了床栅上,泪流如注,双手连忙伸过头顶,要去护住自己的头。谁知手刚伸出,双手手腕即被一只铁钳夹住,动不得半分。
这几日照顾疯子,虽然身上青紫了好几块,但却从未如今日这般。疯子的一双手,一只好像要把她的头皮扯下来,另一只,握得她手腕碎裂了一般的痛。
疯子再一使劲,玉知身不由已从跌倒在床上。来不及挣扎,一个巨大的身躯压得她几乎昏了过去。疯子一脸狠色,冷冷道:“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玉知吓得脸色铁青,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疯子听不到她的回答,神色更多了几分疯狂:“被叛我的女人,不会有好结果。”
他只用一只手就将玉知的双手束在了头顶,危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似笑非笑的露出森森白牙,像要吃人一般。玉知吓得骨头都软,拼命挣扎,却挣不脱他魔鬼一般的巨掌。
万幸门口守着的人及时冲进来,才将芮玉知从他的魔掌中救了出来
等守卫们将疯子巨大的身子移开。芮玉知无力的滑倒到床下,哭得分外凄凉。自己一片好心,却受到如此□,越想越是伤心,站起身来,飞奔出了房间。
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楼更上楼。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一路行来,车马不停。芮玉知虽然坐在车上,周身也颤得像散了架一样。
如今她衣着靓丽,吃用都很讲究。但她的脸颊却瘦得不见一点肉。
芮玉知已经知道了这兄弟二人的真实姓名。杨允徽实际叫华允徽。 “华”是国姓,这兄弟二人,是豫亲王的两位王子。疯子的真名华允宥,本是豫亲王大王子华允宥,他本是豫王爷世子,随父常年驻于军中。而二王子华允徽一直住在京中王府,很少出门。
细细回想,她早应发觉杨氏兄弟的不凡。虽然疯子有时候看起来非常可怕,但你只要对上他的眸子,就像陷入了无底的沼泽,再也无法脱逃,以至于刚开始,玉知将他当成妖怪。更不用说允徽的风神如玉,气质若仙,最让玉知无法忘记地是那天晚上,被允徽抱在怀中之时的看到的情景,月色下的允徽,逼人光芒,恍若天地主宰。
得知真相后,芮玉知心头更加沉重。她没有想到允徽竟然有这么高贵的身份,他与她之间相差距离不逊天地之别,曾有的种种想法,此时想来,幼稚得可笑。
进京后,华允徽不方便将她带进王府,就命人给她在王府近处找了一个住处先安置了下来。等处理过华允宥的事再来考虑她往后的事。临分手前,芮玉知还是去看望了华允宥,站在关疯子的铁笼外,华允宥却像不认识她一般,只是玩着手里的木狗,那还是路上芮玉知买给他的。
芮玉知等了半晌,见他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无奈地叹了口气,双膝跪下,冲笼中的华允宥叩了三个头,每一下都是触地有声,芮玉知喃喃低语道:“大王子,玉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希望你的疯病能早些好起来。”
笼中的华允宥依然玩着木狗,一使劲,将木狗的头揪了下来,然后又将木狗的四脚,尾巴,一段段揪下捏碎。柏木做的小狗,在他手中竟像是面粉捏成的。芮玉知叩完头,抬首一看,柔弱的身躯不由得抖颤了一下,匆匆起身,走了数步,却又回身小声道:“我真的没有告诉允徽。”话音未落,一个硬硬的东西向她左眼飞来。芮玉知本能的一挡,“啊——”右手被木头打中的地方,鲜血立即流了下来。这一下若是打中眼睛,眼睛哪里还保得住。芮玉知咬牙忍泪,转身跑掉
祸不单行
芮玉知在华允徽的安排下,坐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小院。一连数天,华允徽没有再来。玉知在京中人生地不熟,又知道刘家在京中也很有势力,平时万万不敢出门。这样呆了几日,日子过得越来越难熬。可是允徽还是没有出现。玉知不由得暗暗怀疑,允徽是不是已经忘记她了。但刚这样一想,心中又急急的否认。允徽不会是这样的人。以他的身份,对自己这样的一个村姑好,一定是真心的,他实在没有必要做伪。
玉知并不是个喜欢做白日梦的傻丫头,因为颇读过几本书,事情也比一般的女子想的深些。但是,现在她无处可去,唯一的希望就是华允徽。就算她明知以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允徽,但能在他身边有一个安身之地,她也就知足了,或者说——她该知足了。
没有想到,第二天,她刚刚起身,还未梳洗,王府的人就亲到了她住的小院,却不是允徽的人。那人传下话来:“王妃有请。”
芮玉知昏头昏脑地跟着王府的人到了豫王府门前,站在门外的王府家仆一见,立即进门通报。不一会,五十多岁,一身皂服的王府总管亲自迎了出来。上下打量了芮玉知片刻,后退半步,行了个礼:“姑娘请!”
芮玉知呆呆地应了一声,跟着总管踏进了那富丽的大门。她却不知,宰相门房七品官,王府总管,就算朝中一二品的大臣,见了他们也十分客气。如此对一个小小民女如此客气,足以让四周站立的王府家仆眼睛瞪成了铜铃。
刚进王府时,芮玉知走得还算轻快,走着走着,步子却慢了下来。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雕梁画栋,美仑美奂,俊仆美婢,随处可见。这王府的气势,生生将她这山野村姑吓住了。只觉双腿发软,举步维艰。
总管走出去十几步远,感觉她没有跟上,这才停步回身:“姑娘,王妃还在等着呢。快些走吧。”
“嗯。”答应一声,芮玉知咬牙尽量跟上。总管注意到她的紧张,微微一笑:“姑娘不用害怕。王妃最是和蔼不过。你见了就知道了。”
芮玉知低下头,不敢再四处张望,跟在总管身后。果然是侯门深似海,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得总管道:“到了。姑娘稍等,我进去通报。”芮玉知答应一声,站在阶下。
总管进去不久,门内传出王妃的口谕:“进来吧。”
芮玉知低头跨过门槛,她不敢抬头,只看得见人的腰以下部份,用眼光在地上一扫,见屋内立着一屋子的人,只有正中一张椅上,坐着一个着杏黄裙的美貌妇人。想来定是王妃,急急跪下,因为心里太过紧张,这一跪,用的力就大了些,“扑嗵”双膝重重落在硬硬的青砖地上,痛得她忍不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眼泪水立即涌了出来。
她这一跪声音太大,倒把左右的人都吓了一跳。一个尊贵的声音道:“罢了,起来吧。”
芮玉知答应一声,头重重碰了一下地,再想起身,可双脚没有半分力气。挣扎了几下,竟然无法起身。芮玉知虽然不敢抬头,都分明听得周围婢女窃笑之声,脸更红了,一时手足无措。
王妃皱了皱眉,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粗鄙村姑,不知王儿为何要提到她?但想到爱子如今的模样,眼前女子既然与他有些渊源,还是尽量让声音慈祥一些:“丫头们,快扶这孩子起来。”
被丫环们搀着站起,芮玉知依然不敢正视王妃,一双眼不知所措,不知该往何处看。王妃见她额上一块青色,竟是刚才磕头用力过猛,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块天然璞玉,对她有了一丝好感,微微一笑,道:“傻孩子,行礼不是这么行的。这跪,你应该跪在垫子上,动作也要慢些,不是这么用力的跪下去。磕头只要头轻轻碰地就好,用不着使那么大的力。像你这个样子,若是进宫,光是行礼就能要了你的命。”
芮玉知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低头只是不语。王妃见她太过紧张,轻轻摆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下两个贴身侍女,这才道:“好了,人都走了。你也不用总低着头,我们好好说话吧。”
听王妃声音慈爱,芮玉知终于恢复了一些,轻轻答道:“请娘娘训示。”
王妃轻轻把玩手中镯子,缓缓道:“你是怎么认识我的王儿的?”
芮玉知见王妃问的是这个,松了一口气,便将与华允宥,华允徽兄弟相识的经过细细相告。王妃听完之后,想了一想,才道:“你既然无处可去,就留在府里当差吧。”
芮玉知忍不住问道:“是在二王子房中当差吗?”
见王妃眼刀戳来,吓得玉知急急闭上嘴,后悔自己孟浪的芮玉知在心中暗暗骂着自己改不了野性子。她却不知,王妃眼底闪过了一丝冷意,面上却未带出来:“既然宥儿收你为贴身丫环,你就留在府里吧。本来应该在宥儿那里当差,可惜他现在不在府中,你就先在我这里吧。”
玉知刚听到让她去侍候华允宥,暗暗吓了一跳,但王妃后来话锋一转,心才落了地。这贵人说话,真的能吓死人。好在——那人不在府中。
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