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璧良人
把目光从宝刀上移开,冰杰仔仔细细打量了华允宥半晌,阴沉的脸色渐渐转为平和,到最后竟然绽出一个微笑,将刀重新挂回原处,对那个醉得不事不知的人道:“只当你有什么三头六臂的本领,原来也是个贪杯之辈。我此时若要杀你易如反掌。”
华允宥动了动,翻个身将背脊对着冰杰,双眼紧闭,果然没有半点防备。冰杰摇摇头也不再理他,转身倒在自己的床上睡去了。
华允宥睡得香甜,皇宫中的华允徽却没有这么清闲,被十几个大臣围着软磨硬泡了半天,好容易才将这些人打发离开,他就独自坐在宝座上发呆,连总管太监的的禀奏都没听到。
“皇上,白姑娘求见。”总管不得不放大声音,连说了三遍,终于将华允徽的魂魄叫了回来。
“这么晚了?”“华允徽有些意外,自从诏告天下立白如心为后之后,白如心就不再在皇帝寝殿侍候,而是搬到了太后住的奉亲殿偏殿暂住,只等大婚后正位坤极宫。白如心严守礼法,非必要绝不见面,更从未在这种时候主动到他处理国事的御书房。
微微惊了一下,华允徽低声道:“请。”
总管太监出去片刻,门再开时,飘进一朵洁白无暇的云朵。白如心是独自一人进来的,将其它人都留在了门外。刚刚进门就被华允徽拥进了怀中,他温暖的胸膛立即驱走了春夜的寒冷。磁性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温柔:“这么夜了,怎么不坐暖轿过来?”
听到娇柔的小女人在自己怀里轻轻应了一声,华允徽将她拥到自己最喜欢的椅子上坐下,这才问道:“怎么想起来到这里来?有什么事一定要晚上说吗?”
白如心低垂臻首,欲言又止。
见她的表情这般为难,华允徽心中已经雪亮,低声道:“你是为了皇兄的事?”
白如心点点头,两颊已经绯红似火,不敢抬头看华允徽。
华允徽想了想,问道:“心妹,朕只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实话实说。”
“是。”白如心的声音极低。
“你还想着他吗?”华允徽问得平淡,眼中闪烁着难言的光束。
白如心将头埋得更低,几乎可以碰到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见她不答,华允徽又问了一遍,她依然一声不出,一颗娇美头颅僵在那里,没有半点晃动,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华允徽坚持又问了两声,态度虽然温柔却很坚持,白如心终于招架不住,声如蚊呐地道:“有时会想。”
华允徽将目光移到案前烛火,声凉如水:“那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如他?”
白如心匆匆抬头道:“你是你,他是他。不能相比。但臣女知道,你们为国为民的苦心是一样的。”
“你可喜欢朕?”华允徽在她耳边低语。
白如心重新低下头来,认真的想了想,终于道:“是!”
华允徽松了口气,温热的气体吹进白如心的耳中,顿时让她半身都酥软了下来。耳边是帝王柔情的声音:“很好,你这句话朕记下了。”
说着坐正了身子,华允徽道:“这件事很麻烦。皇兄的想法,朝中大臣半数反对,剩下一半又有一半态度不明,其余那些人虽然觉得皇兄说得有理,却也不是坚决站在他这一边。就连朕,刚开始也觉得他这个想法太大胆了。”
白如心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华允徽抬首看着案上的卷轴,淡淡道:“皇兄终究还是说服了朕。”放开白如心,他站了起来,在书房内慢慢踱步:“这次宗庙的事,让朕看到了这些奴隶的力量。本来至少三年的工期,竟然大半年就完了工。皇兄能兵不血刃胜了九宗五正也多亏了这些人。我们这个国家真的沉苛缠身,到了无法容忍的时候。皇兄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朕自然会帮他达成所愿,只是,要完成非常事,自然要付出非常的代价。”
“皇上——”白如心忍不住叫了一声,声音打着细微的颤:“就不可以放弃吗?以皇上和豫王爷的智慧,从长计议,一定能有更好的办法,用不着这样。”
“朕已经决定了!”华允徽换了一张公事公办的面孔:“刚才群臣对朕说皇兄一定是疯病犯了。求朕将他送到别院去养病,不要再干预政事。”
“啊?”白如心张开嘴,目光惊疑不定。
华允徽轻轻一笑:“心妹,你慢慢就会知道,皇家,从来是成王败寇之所,没有所谓的两全。朕还有些事必须马上去处理,不能陪你说话了。”
摇铃唤进宫女:“送白姑娘回去休息。”
不知不觉间,天边渐渐泛出些白色,又是一日清晨。
刚刚从宿醉中醒来的华允宥一睁眼就看到冰杰站在一旁。他张口问道:“睡不着?”
冰杰黑着一张脸:“没法睡。”某人喝醉酒睡到半夜,又叫又闹,死人也被他吵活了几个来回,还怎么睡觉?
华允宥的眼光扫过屋内一片狼藉,嘴角微挑:“难怪孤王一觉醒来还觉得全身累得慌。”
“王爷还要再睡一会吗?”
“不用了。不能再睡了。”华允宥起身,活动一下手脚,酒醉后依然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他有意忽略了这种感觉:“我们到院子里去过上几招吧。”
见他站立都不稳,冰杰道:“王爷先歇歇吧。下奴自己去练练就行。”
“不行!”华允宥正色道:“恶战就在眼前。冰杰,你虽然天生神力,到底没有修习过上乘武功。这大半年的时光还不足将你培养成一流高手。我当初答应你的,就在这几天就要见分晓了。”
冰杰的目光也沉稳了许多,接道:“遵命!”
华允宥忽然问道:“闲王爷的茶好喝吗?有没有给孤王也带点好吃的回来?”
冰杰吃了一惊,脸色变了变,终于坦然道:“茶好喝,人无趣。”
轻轻拍拍冰杰的肩,华允宥心里感动脸上却依然看不出来:“我没有信错你。”
冰杰一怔,细细品味这六个字,忽然明白过味来:“您昨晚没有喝醉?”
“孤王昨晚真的醉了。”华允宥将堵在胸口的一口浊气呼出,酒气依然大得呛人。他接着道:“那些人说奴隶只具人形没有人心,可我相信我以心相交,你们也会以诚相待。”
两人到了王府的练武场练了几通拳脚下来。华允宥出了一身汗,酒意已经彻底的消了,又指点了冰杰一些武功招式。王府总管就在此时匆匆跑了过来,来不及跪下,急急道:“闲王妃到!”
冰杰不知这闲王妃是何许人,可这三个字一入华允宥的耳中,他立即浓眉一蹙:“好贱人,她来做甚?”
按玉知的想法,恨不得马上就赶到京中,但属下顾忌到她大病初愈,华允宥临走前下了命令,不许她病未好就离开这里,因此无论她如何坚持,都没有用,只得在这里再呆了半个月,等病完全好了,才带上一队亲随急急追着允宥的脚步踏上了进京之路。等她赶到京城,正巧是清晨开城门的时辰,一刻也没耽搁,她就直奔豫王府而来。
到了王府门前,守卫的侍卫们一见王妃回府,都吃了一惊,连忙跪拜行礼。正有下人上前,嘘寒问暖,殷勤小心到了极处。离家多日今日回家,玉知在看到王府大门的一瞬间,也觉得万分亲切,再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心爱之人,更是愉悦地忘记了旅途的劳累,面带微笑跳下马来,正要往里走,却被府门前停着的一顶凤轿定住了眼神。那凤轿不是一般女子能坐的。除了宫里的主子们,就是玉知身为豫王正妃,也不能乘这样的轿子。可眼前这个轿子分明不是宫里的轿子。再仔细一看,闲王府的标志明明白白。她立即白了面孔,顾不得身上帽上尘土未掸,一头冲进了王府。
闲王。华允宥,华允徽兄弟二人的亲伯父!在位四十余年,昏庸无道,惹来天怒人怨。于五年前宗庙之乱后,迫于朝野上下的压力,不得不禅位于华允宥。华允宥尊其为闲王,将穿林别院赐与闲王居住,另外保留其及后妃出门龙辇凤轿的仪仗。一切用度俸禄皆比照其在位时。华允徽继位后,仍循旧例。
能坐凤轿的,定是闲王爷的王妃。而闲王爷的王妃,正是那个有当代妲已之称的祸国娘娘江花之。这位闲王爷丢了皇位,全是因为华允宥。而闲王妃跟华允宥更是天大的仇怨。此时此刻,江妃到豫王府来到底为了何事?又怎能不让玉知吃惊?
以血为誓
七日后一早,闲王府的马车早早停在了豫王府门前。
仇妹匆匆准备着豫王妃出门要带的东西,心神不定,失手摔碎了一只白玉杯。她低呼了一声,连忙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玉。伸出的手忽然被一只有力的巨掌握住:“小心了。干活的时候别总是走神。”
抬起那双深棕色的眼眸,眼底里润润的光泽如美酒,灌醉了冰杰。低下头来轻轻吸吮着它的芬芳,几乎已经忘记了身在何处。
“仇妹,快点收拾吧。”从屋内退出来的碧昔不得不打断了两人的缠绵,刚刚给王妃梳妆完毕,就被王爷能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两人粘在一起,虽然想给他们留出更多的时间,但到处都是没收拾好的东西提醒着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仇妹应了一声,不得不从冰杰的怀中直起身来,手指轻轻抚过爱人轮廓分明的面容,肌肤轻微的碰触带来的是心底汹涌的浪涛。冰杰一笑,将点滴的软弱都隐藏到她看不见的角落,语气轻松地道:“去忙吧。”
松开仇妹,冰杰的脚步十分潇洒,看得碧昔都惊叹了一声:“冰杰的行动派头,真的越来越像王爷了。”仇妹一双眼只定在他身上,没有回答碧昔。
二个女子收拾妥当之后,豫王爷和王妃还没有出来。闲王府的来人催了几遍,碧昔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在门外禀报,又过了一会,豫王爷终于拥着王妃走出屋来。为她抚平袍袖上的折痕,华允宥神清气爽地道:“去吧。好好玩。”
玉知也伸手为他正正王冠,动人的笑容里总有些酸酸的东西若隐若现:“晚上我等你。”拉了拉身上的雀金昵,带着碧昔和仇妹出了院子。
华允宥没有到大门去送妻子,他一向讨厌那种婆婆妈妈的送别,今天送出房来已经是破例。目送妻子的背影消失,他对走到身后的冰杰淡淡道:“准备好了吗?我们也该走了。”
“全听王爷吩咐。”冰杰正色回答。
华允宥道:“六合指方位,既为上下及东西南北四方,既包容宇宙万物之意。对我辈习武之人来说又多了一重意思。有内三合和外三合之分。内三合指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外三合指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又有眼、心、意、气、功、力六个方面的配合。 还有以手、眼、身相合为外三合,精、气、神相合为内三合。这回你要对付的六合官,都是正在朝中供职的。虽然我也不清楚他们的功夫如何,但决不会是庸手。好在这六合官本来就是半文半武,并不是一味的武官,武艺还达不到上乘的境界。你天生神力,又修习了大半年上乘武功,以一敌六还是有机会的。”
冰杰轻松一笑:“他们拼的是官位,冰杰拼的是性命。王爷大可放心。”
华允宥点点头不再多说,带了冰杰及众人出了王府直奔京郊演武场。六合官守护的六合剑代表天下。集中六合剑,代表得到了上天的允许。经过皇帝的调停,华允宥与反对的群臣达成了一个协议,若他能找出一个奴隶,单身过了六合官的合击,夺下由他们六人守护的六合宝剑,就证明上天也赞成了他的意见,百官就必需全力支持废奴之事。
一队人到了演武场。演武场内外早已被听到消息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京中军队严阵以待防止骚乱。见豫王爷到来,立即有一队士兵分开人群迎接王驾。
华允宥在国中百姓中的威望无人能及,他死而复生,更加重了他的传奇。一路行来,百姓们发自内心的欢呼声惊天动地,竟胜过圣驾到场时的欢呼。听得坐于最高尊位上的华允徽脸色越来越难看,洛离等几名亲信重臣担忧的揣摩着皇上的心境,都尽量躲他远些。
将带来的两万奴隶留在了指定的区域,冰杰也留在了那里。华允宥不带一名亲随,单人纵马驶至铺着红毡的高台处,轻松的跃下马背,几步就上了高台,对华允徽行臣子礼:“臣参见皇上。”
华允徽起身相迎:“皇兄不必多礼,请归座。”
皇帝左手摆放着一张矮几,几后的座位就是特特为豫王爷准备的。除了龙椅之外,这是台上唯一的一个座位,其余大人,无论身份多高,年纪多大,都只能站在一旁。华允宥坐到位子上,也不多做寒暄,直入主题道:“皇上,可以开始了吗?”
华允徽略略点头:“好。六合官——”
随着这一声唤,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