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梦迟歌





  
  我愣着反应不过来,突然眼前金光一闪,一颗圆圆的东西弹进我嘴里,陆狐狸大手随即在我颈后一拍,那颗东西便滚进了肚子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我捂着喉咙惊恐万分,不会是七步断肠红、砒霜、鹤顶红、情花毒之类的毒药吧?
  
  念头还没转完,一阵剧痛从腹部忽地冒出,蔓延至四骸百络,筋骨都痉挛了。
 
  “啊——”我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全身抽搐。剧烈的疼痛将意识都抽离了,只觉得耳边万鬼厉嚎。
  ……
  
  一只手在身上几处大穴点了几下,铺天盖地的痛楚戛然而止,这才发觉衣服被冷汗湿透了,长发湿漉漉贴在脸颊,脖子上。
  
  “兵符在哪里?”皇帝从来都问得直截了当。
  
  茫然扫一眼俊美却比妖魔还可怕的脸,我无言以对。早八辈子我就翻遍了自己身上和行李,根本没有兵符的影子。该死的乔竹悦,不知道藏哪里了。
  
  扯着脑袋的头发,我哆嗦地蜷起身子,喃喃:“我不知道,我不是乔竹悦,真的不知道兵符在哪里……”
  
  “臭丫头,还嘴硬!”又是一只手点了我身上的穴道。
  
  “啊——”我惨叫一声。
  
  漫天漫地的痛再次骤然袭来,将所有的冷静自持击得粉碎。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痛苦。
  
  捂着肚子圈滚,脑中空白只剩魑魅魍魉的丑陋嘴脸,疯狂嗤笑。
  
  ……
  
  指甲深深抠进泥中,渗出血丝。
  
  我一定要活着,报仇……
  
  到最后,已经痛得无力呻吟,全凭一股意志强撑,来来回回盘旋求生的欲望。
  
  长孙熙文!我一定要活下去,揪出丧心病狂的灭门仇人,还有……活着回去见宇……
  
  空前的决心跟随噬心痛楚深入骨髓。
  
  欲哭却无泪。
  
  ……
  
  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我才发觉嘴里的腥味,原来嘴唇被咬破了。
  
  皇帝的笑脸在我眼里比妖怪更恐怖,一步一步朝我逼近,俊眸邪魅地美丽,“招不招?”
  
  我瘫软趴着,无力后退半寸,眼睁睁看着他逼到我身前,宽大的龙袍裙摆几乎拂到我脸上,强烈的欺霸狂妄气息遏紧我的咽喉。
  
  拼命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我冷冷用眼神警告他别再靠近,我痛恨尊严被他无形的嘲弄践踏。
  
  不知他有没有看懂我无声的抗议,皇帝没有再前进, 扯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忽低声唤道:“白林,动手吧。”
  
  话音刚落,一声凄厉恐怖的女人尖叫从隔壁传来,炸得我头皮发麻。
  
  那是……那是她的声音……
 
  我不能置信地睁大眼睛,盯着皇帝。
  
  皇帝饶有兴味地挑眉,拖长了声调,“白林,郡主没有听清楚。”
  
  “啊——”又是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刺穿耳膜。
  
  “卑鄙,启云她是无辜的,有什么冲我来好了,不要去难为一个小小的婢女!”我握紧拳头,颤声说到,浑身发抖。
  
  半个月来各种变态的令人发指的酷刑,最残忍的莫过于将我和启云各吊在对面,看对方受尽痛苦,比鞭笞自身还要难捱。
  
  可是现在,我领悟到那还不是最难熬的。
  
  把启云放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听她一声声莫名凄惨的痛嗷,惴惴想象她承受不知名的刑法,更能折磨人发疯。
  
  我爬起来,差点又软倒,仰望皇帝英俊得过分的脸,唇在颤抖,“你对启云作了什么?放了她,立即放了她!”
  
  皇帝俯下身,与我面对面,黑亮的长发撩到我额上,笑得绝美,得意,“只要交出兵符,立即放她,你也不必受苦。”
  
  他幽黑惑人的瞳仁映出我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容颜和小鹿一样的无助,眼底锋棱狂涌。
  
  你是人,我是人,启云也是个人,凭什么你做皇帝就能主宰一切,蹂躏生命践踏他人,任意妄为?
  
  心底的悲愤轰地爆发,恶向胆边生,忽地不知道哪里生出力气,我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举动,挥起手狠狠朝那俊颜刮去。
  
  或者乔竹悦练过武,动作奇快,或许皇帝根本没想到我还有力气——
  
  “啪!”
  
  五个巴掌印不遗余力扇中拿皇帝年轻英俊、完美无瑕的脸。
  
  “长孙熙文,你这个恶魔!像你这种人,就算我有兵符,也决不交给你。阴险狡诈,冷酷无情,草菅人命,找不到兵符只会折磨启云一个无力反抗的弱女子,有你这样的君主真是天下之大不幸……”
  
  口不择言的话说不下去了,十几柄明晃晃的刀锋架在我脖子上,只等某人一声令下,立即人头落地。
  
  不想在人前示弱的。
  
  屈辱的泪还是落下了,“嘀嗒”,落在刀身上,发出微弱但清脆的声音。
  
  我冷冷望着眼前的锦衣侍卫,视线却模糊不堪。
 
  “下去。”轻轻一声呼喝,无比威严,皇帝放下捂着脸的手,走过来用力扣住我下巴。
  
  俊脸在眼前放大,轮廓朦胧,眸光却如同明亮的星辰直射进心里,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寒冽锐利,“第一个敢打朕的人居然是你,丑陋的女人!”
  
  我无动于衷,麻木迎着他利刃般的目光。
 
  “哼。”他忽然莫名其妙冷笑,伸手撩开我脸颊边的乱发,捏住我的脸,塞进一颗丸药。
  
  我吞下药丸,反正皇帝都被我打了,死就死吧。
  
  一阵昏眩涌上,我失去知觉。
  
  脸颊上一阵暖意,“真乖,过了这关,朕好好疼你……”
  
  ……


32。催眠大法

  大内侍卫总管兼贴身心腹白林面色冷酷,站在一边,拿眼偷觎长孙熙文,心下其实震惊惶恐不已。
  
  想不到一个柔柔弱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女子居然敢扇皇上一记狠耳光。那一刹他心脏几乎停了。
  
  要知道以长孙熙文的武功,只消伸手轻轻一捏,那纤细的脖子就能断得很难看。
  
  更令白林畏惧的是,深沉冷鸷的主子只要一句话,就能将他和十五个锦衣卫以护主不力的罪名全部处死,绝不会留情手软。
  
  行事一向深不可测的长孙熙文却没有掐断脖子,也没有赐死,更叫人胆战心惊。
  
  锋利的弯刀架在乔竹悦脖子上,眼里没有丝毫惧色。
  
  苍白无血色的脸淡淡的没有表情。
  
  清亮清亮的眸子承受不住藏了许久的屈辱,顺着憔悴的脸庞滑下眼泪,蜿蜒出细细的湿痕,叮当一声滴在刀锋,渗进白林心里,颤巍巍泛起涟漪。
  
  刹那,无来由地,白林,踏遍风月场,却从未像这一刻般,感到一个女子如此柔弱。需要强有力的臂膀给与保护。男人最原始的保护欲被激发出来,撞击心脉。
  
  受尽非人的酷刑和陆爷噬心毒的折磨,孱弱娇小的身躯伤痕遍布,饶是硬汉子也难挨。
  她痛极就咬紧牙关。
  
  白林从来没想过娇柔女子会有坚韧至此的意志。
  
  如一方清柔的湖,默默包容尖锐狠酷的痛楚,内心磨砺隐忍,表面仍如往昔从容优雅。
  
  清亮见底的眸光叫他不敢直视,怕被她怜悯,嘲讽。
  
  这一滴珍贵的泪呵,不是恐惧敬畏。
  
  只是痛心和不甘,不甘自己无能为力保护她的婢女。
  
  清冷倔强而又善良恬静。
  
  这个女子,叫他心里悄然裂开一条细微的缝隙。
  
  长孙熙文长身玉立,幽暗的火光照不到阴影里的表情,神秘莫测。
  
  吞下药丸片刻,催眠大法生效了。乔竹悦的表情呆滞起来,眼睛茫然涣散没有焦点。
  
  陆爷伸手在她头顶轻拍一下,凭空一抓,掌心出现一小撮黑色粉末,纷纷扬扬漫一层黑雾,笼罩在她面前,诡异妖魅。
  
  白林睁大双眼,眼前诡异的景象蔓延着幽邃的气息,似是一种古老神秘的法术。
  
  陆爷完成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转身,道袍划出完美的弧度,向长孙熙文躬身作邀请的手势。
  
  长孙熙文转脸过来,俊眸闪烁不明的光芒,连多年贴身随伺的白林也摸不透他深似海的心思。
  
  皇帝声音柔得让人寒毛直竖。
  
  “你叫什么名字?”
  
  她着魔般音调平板,没有波澜,“我,我……”
  
  “说,你叫什么名字?”
  
  长孙熙文声音低沉,磁性,不可抗拒的魅惑。
  
  “我叫莫迟歌。”
  
  陆爷脸色一变,白林更是惊讶万分,皱起眉头。毒门的催眠大法从来没有失手过,难道真的抓错人了?他一路追踪,紧盯不舍,并无环节差漏呀。
  
  长孙熙文眼皮都不曾动一下,依旧笑得邪魅。
  
  冰玉雕琢的脸庞眉目一转,带出狂野不羁的气息,“莫迟歌,兵符在哪里?”
  
  “兵符……找不着了……”
  
  “为什么找不着?”
  
  “不知道藏哪儿……翻遍所有地方,找来找去……”
  
  “乔竹悦在哪里?”
  
  “乔竹悦……”
  
  长孙熙文温柔得让白林心头狂跳,“来,告诉我,乔竹悦去哪了。”
  
  她目光空洞地嗫嚅了半天,最后茫然摇头。
  
  白林握紧拳头,手心薄汗,未曾觉察自己自不知不觉中被她的一举一动牵住了。
  
  这是哪门子的问答,一旦主人动怒杀她,他也只能听命。不能皱眉头。
  
  被磨练得冷硬的心,第一次生出不应有的怜惜。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半龙堂堂主,亲手毁过数不清的女人的性命。
  
  偏生长孙熙文不恼不怒,他的表情从来让人猜不透所想。
  
  他再次俯身,修长的手指在她脸颊移动,“朕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跟长孙洛宇什么关系?”
  
  “关系……”她无意识喃喃。
  
  长孙熙文身子俯得更低,凑近她耳边,几乎贴上她苍白的面,炙热的呼吸喷在他血渍斑斑的脖子,动作暧昧之至。
  
  白林见状,浑身一震,蓦地明白了些什么。
  
  “嗯,乖,什么关系?”长孙熙文指尖轻轻划过她没有血色的唇。
  
  “宇公子……救命恩人……朋友……喜……”
  
  皇帝满意地站直,回头,奕奕眼神像夜里外出捕猎的豹子,唇角勾了勾。
  
  “林,这丫头不吃硬的,来软的如何?”
  
  白林笑得轻描淡写,事不关己,“皇上英明。”
  
  长孙熙文眯起眼睛,静静看着白林。
  
  白林几乎以为他要看穿自己的一切念头了。
  
  冷汗层层密密,僵立不动。
  
  “呵……”长孙熙文轻笑,回身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失去呼吸的举动。
  
  他竟然弯腰亲自将懵然无知的乔竹悦打横抱起。
 
  毫不费力。
  
  没有理会周围掉到地上的下巴和惊骇的目光,从容潇洒走了出去。
  
  所有人石化掉了。
  
  他他……皇上居然抱走那个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乱七八糟,脏兮兮浑身是血的阶下囚?
  
  白林垂下眼皮,敛去苦涩的目光。终于明白皇上今天举止为什么叫人捉摸不透了。他在看乔竹悦受刑的时候,皇上也在看啊。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自己是发誓永远追随的仆人。
  
  算了吧,算了吧。
  
  白林掌心被紧捏的指甲戳破,流出一片殷红的血,然后凝固了。


33。暗潮汹涌

  一个月前在刑房失去知觉后,醒来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身处皇宫的一座偏殿中,启云也被送来。接着我的又一段软禁生活开始了。皇帝没有再露面,亦没有人来对我行刑逼供。
  
  “楼阴缺。阑干影卧东厢月。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隔烟催漏金虬咽。罗帏暗淡灯花结。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注①)
  
  扔下手中小狼毫,我托腮凝望窗外满地金黄落叶,百无聊赖。
  
  启云端着洗漱盆走进来,见我这么一副光景,微叹,“小姐,怎么又大清早就坐在窗边吹风,伤刚好,应该多睡一会儿。”
  
  “哦,知道了。”我公式化应一声,悄悄伸手进衣袖里,抚摸圆润的佛珠。
  
  昨晚半夜做梦惊醒,爬起床,一直坐到天亮。
  
  这我不敢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