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梦迟歌
我摸黑寻到一张椅子坐下来,努力把思路理清楚。借刀杀人?如果真如皇帝所说,岳天泉手下将兵大多被洛宇收买,他肯定早就知道岳天泉谋反行动,却一直隐而不发,静观其变。洛宇等到岳天泉行动的前一刻撤离狩猎场,为的是什么?借刀杀人?对了,岳天泉如果真的放兵进来,杀了尚困在狩猎场内的长孙熙文和洛阳王,那么有能力坐上皇位的就剩楚泽王了。而御林军内都是洛宇的人,到时要掰倒自以为是的岳天泉轻而易举,而后以弑君夺位的罪名在天下人面前处置岳天泉,他顺理成章登上皇位,果然是名符其实的借刀杀人,登基还名正言顺,反正他也是姓长孙的。
我倒抽一口凉气,看向漆黑阴影中玉立的长孙熙文。我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而且他是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的,心思比我缜密多了。那长孙洛宇把我推到长孙熙文身边干什么?为了让他不疑及楚王府已经秘密撤离,是不是?为了让长孙熙文放心,世子妃还在他手里,楚王府不会异动,是不是?我无力地思索着一切,心口一阵又一阵苦楚波澜撞击。
过了一会儿,我说:“你为什么也不撤离?”要说长孙熙文的耳目其实也很厉害,肯定也派了很多人日夜盯着楚王府,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动作?
长孙熙文转头,眸子黑夜中熠熠发光,冷声讥道:“朕走还不容易?只是狩猎场中还有三万长孙皇族的子弟和几千手无寸铁的妇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乱兵中根本带不走他们。”他意指楚王府早有准备撤离。
“想不到皇上还挺顾惜他人生命。”我本能地为了洛宇反唇相讥,却又立即后悔了,怎么说,他的确留下来了。而洛宇……一阵绞痛袭卷心脏,我怔怔看着外面冷冷的月光,再说不出话来。
“他无情无义地抛下你,你到现在还想着他?”长孙熙文颇有一丝愠怒,走到椅子前居高临下看着我,眼光冷酷如猎食的豹子。
我把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却发现没有力气,心口闷得好想大哭,“洛宇不是那样的人,他抛下我一定是有苦衷的。无论怎么样,我都相信他,而不是你这个让人心寒的狼。”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幽幽的夜,对着冷鸷阴鹜的皇帝口不择言。我心里好痛,只想拼命地也要他人也跟着难过,尖酸刻薄地挖苦他,不让他舒服。
“他的苦衷就是想夺皇位?”长孙熙文冷哼,忽然一把抓起我的手腕,把衣袖捋下,指着我一直贴身戴着的那串红木佛珠,洛宇送给我的那串,“你知道这是什么?长孙洛宇要是真喜欢你,就绝对不会让这佛珠一直贴在你身上!他一点都不在乎你!”
我面无表情看向他,心在一点一点滴血,一动不动,尽管手腕被他攥得生痛,“你在胡说些什么?”
长孙熙文拉起自己袖子,露出一段手腕,他腕上居然带着同我一模一样的红木佛珠,连中间唯一一颗冰晶蓝钻上打的绳结也丝毫不差。虽然是在黑夜里,但光滑的佛珠反映着清亮的月光,看得很真切。
“这是……”我惊得看向他。
“这个吗?”他看着我,眼睛里忽闪着光点,“原是一对的,我戴的是我父皇的遗物,你手上那一串原本应该在楚王妃身上。这是经过京都白马寺弘空法师开光的佛珠,带上它的一对人,生生世世魂相依,影相偎。若是长孙洛宇真的在乎你,怎能容忍自己妻子与别的男人一共戴这个?”
我使劲抽回自己的手,转脸不再看他,“对不起,我从不相信这些东西。如果真是那样,那为什么先皇和楚王妃天各一方,一生饱受相思煎熬,至死不能见面?这个样子,死了之后魂魄相依又有什么意义呢?”
长孙熙文蓦地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你就这么在乎长孙洛宇?我呢?为什么父皇念着他,你也喜欢他?母后穷尽一生争不过楚王妃在父皇心里的影子,我难道也比不上楚王妃生的儿子?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你说,你说啊!”
我惊愕地对上他的眼睛,眼底深处闪着狂热的怒焰,把脸上一直覆盖的寒冰都化开了,还有深深的痛楚,萦绕成一个死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已经是他的妻子……”
“你难道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他低低地问,深潭般的眸子盯着我。
我心里一片苦涩,“曾经……轻轻地喜欢过你……不过都过去了,我现在心里只有洛宇。”
他又摇了摇我的肩膀,声音已经结冰了,“为什么?”
“为什么?”我忽然觉的好笑,禁不住泛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在哪里?在皇城的地牢里,你对我和启云动用重刑,还用启云来要挟我,把我们关在暗无天日的牢里整整一个月。然后在乾清殿你要强暴我,只想为了激怒洛宇。而这次再见,你又干了什么?虽然启云已经说了,你出现在树林里是救她,是皇太后和鬼血毒王害她的。她阻止我为她报仇,后来洛宇跟我说那些强暴启云的人已经被皇上秘密处死了。可是害得启云那么惨的是你身边的人,我更加恨你了。还有的就是,楚王妃一生悲惨的命运,折磨洛宇痛不欲生的寒毒,都是你亲生娘亲做的,我如何能对你心无芥蒂?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对不起,我不是圣人,做不到只恨皇太后一个人,你是她儿子,我连着也恨起来……”
“你……”长孙熙文脸上杀气忽起,俊美的脸上所有表情凝结起来,唯余深不见底的墨黑瞳仁流转光华。
我摆摆手,豁出去继续说,“你不要隐瞒了,那天在楚泽王和皇太后手中救下我的那个蒙面人是你,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并不惧怕地在你面前说这些话,我早就知道,洛宇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你难道……连这样的哥哥也要恨吗?难道本来不是应该他恨你的吗?皇位本来是属于他的。”心里绞痛一波接着一波,如万箭穿心,我艰难地说完这段话,想起洛宇为了皇位果然立即行动一环接一环,心中黯然。
月亮西斜,屋里光线更暗,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长孙熙文脸的轮廓,听到他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却是急促的。他一把捉住我的手,沉默半晌,没有人说话。我知道,单凭我区区几句话,怎可能让他消除多年对洛宇的积怨,怎可能让他让出皇位。
“我从小就被立为太子……”他忽然开口,声音平平淡淡,再没有逼人气势或冰冷气息,竟带一丝迷惘,“我如果不做皇帝,我能做什么?不,治理天下就是我的使命,只有我才有能力坐稳天下,我发誓要把长孙皇朝发展成一代盛世,扩大版图,千秋万代统治这片土地……”
“没有什么东西能千秋万代……”我半晌挤出一句话。
忽然外面远处火光冲天,士兵呐喊震耳,我们两人同时一凛,望出去。
29。疑云丛生
忽然外面远处火光冲天,士兵呐喊震耳,我们两人同时一凛,望出去。
长孙熙文掠到门口身影一闪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从屋顶上传来他低沉的嗓音,“我们要马上赶回去才行。”
说完我只觉得耳边风声乍起,眼前夜间景物一一掠过,待得一声骏马长嘶将神思惊醒,发现自己已经倚在长孙熙文怀里,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顾不上凛冽的寒风割脸生痛。
走不多远的一小片树林,两小队黄色衣衫的天子亲卫军和夜里欲偷袭的御林军正短兵相接,呐喊着打得激烈。长孙熙文策马长驱直入,一名地位看起来地位比较高的将士看到有人颇具气势不怕死地闯进来,当即嗔目裂眶,操起长矛赶马拦截。
长孙熙文看都不看他,剑芒如流星般划过夜色,马蹄跃过处,敌将庞大的身躯被一分为二,眼珠崩裂,腥热的血浆喷洒出来,异常恐怖。我身上当即一僵,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咬紧牙关不使尖叫出声。长孙熙文好像知道我的害怕,用披风把我掩在怀里,冷峻地哼了一声,“不要看!”
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了,那时我为长孙熙文欲谋害洛阳王的毒计感到心寒胆战,洛宇的手掌轻轻覆盖上我的眼睛,说,“别想了……我在你身边……”那只手很凉很凉,可是他的低语暖到了心窝里。现在,靠在我痛恨的长孙熙文怀里,温暖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心里却一片茫然,找不到方向。我好想好想洛宇啊,只想紧紧地抱住他。胸口一阵闷痛。我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抛下我,可是在这一刻,我忽然有点幽怨起来。
忽然战乱的兵刃撞击中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皇上,皇上来了!”
我身后的人身体一紧,并不吭声,身旁的马蹄声愈加密集,我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得紧紧抓着马绳,尽量不添乱。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惨叫哀嚎,蓦地听到白林恶狠狠地骂道,“混蛋!”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中好像偷袭的敌兵都被制服了,我也被熏得昏头转向,等到长孙熙文把半迷糊的我拎下马,睁眼一看,发现回到了行宫偏殿。我再忍不住,跑到一旁“哇”一下吐得天昏地暗,人体肢体破碎的惨状在脑中盘旋,恶心得胆汁都要呕出来了。
水衡迎了上来,递来一杯茶,我随手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发现这茶入口清爽怡神,味道淡得恰到好处,飘溢的清香把胃里的恶心洗涤了大半。我诧异地抬头看着水衡,水衡却只说,“这是特意给郡主准备的。”便很快隐去了身影。
长孙熙文在旁边冷眼看着,伸手夺过杯子闻了闻,脸霎时黑了,“哼,云甸献给楚泽王府的清心雪茶只怕比进贡给朝廷的还多。”
我看了看隐身在暗处的水衡,心里疑惑忽地又起来了。为什么好像洛宇专门为我准备在这种状况下要用到的所有的东西?难道他早就料到要发生的一切,我留在皇帝行宫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长孙熙文阴着面庞,忽然朝我逼近一步,一招小擒拿手向肩头抓来。我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地脚步一滑,就闪开了。皇帝紧接着反手拍过来,我躲不过,“啊”了一声蹲下去。长孙熙文显然未料我这般反应,呆了呆,嘲道:“安琴郡主自幼习武,怎么变成这副猫样!”
我胃一翻,又要呕吐,听了他的话瞪了一眼,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长孙熙文粗手粗脚把茶杯塞给我,出去吩咐一个宫女进来伺候。折腾了一番,总算躺在了床上,虚脱了一般,动也不想动。
“你下去吧,不用伺候了。”我轻轻说了一句,那宫女福了福身,转身关门出去了。
我翻身拢了拢被子。自从入秋以来我就开始怕冷,都没有以前扛冻了,可能跟洛宇一起久了。正想着,忽然门又开了,我回头问,“还有什么事?”
结果发现进来的是皇帝。他脸黑黑地看我一眼,朝焚香炉里扔了一块什么东西,又出去了。我莫名其妙看着他关上门,蒙头睡起来。不一会儿房间弥漫起一阵淡远的龙涎香,龙涎香是安魂定神的,原来他为了这个。我胡思乱想着,昏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口渴得不行,发现才是半夜,视力所及一片黑咕隆咚,房外好像有一点灯火。我迷迷糊糊随口唤道:“宁儿,倒杯水来。”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恍然中,哦,好象今晚是采儿值班,“采儿,采儿,我要喝水……”
“吱呀”一声门开了,有人走进来递了一杯茶,我撑起身稀里糊涂喝了一口,冷的。喝完胡乱塞给那人,倒头又准备睡下,忽然黑暗中那人“哼”一声,居然是男人。
我立即一骨碌坐起来。听那人语气不善,冷冷道,“你倒让朕伺候你!”
朕?!
是了,我彻底吓醒过来。这里不是在家里,是在皇帝行宫的偏殿。而且长孙熙文伏案工作的时候从不让任何下人在旁边伺候的。所以我叫了两声,只有他在外面听到了。
我捂紧被子,往里缩了缩,手心都是汗,“皇上……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时糊涂了。”
黑暗中的那个人忽然谑笑,坐上床沿,“郡主深夜叫朕进来,是想勾引朕?”
我冷瞥一眼,紧紧盯着床前朦胧的身影,“神经病!你不要乱来,洛宇不会放过你的!你出去,要不我就喊人了。”
长孙熙文讥笑一声,忽然“嚓”一下烛火不知道怎么被他点亮了,映出他如玉的面庞,幽黑的长发,一双俊眸似笑非笑看着我,“朕想要人,还能让你把人叫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