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梦迟歌
门来,他倒不依了,说要回去,这如何使得?我钱也给了,事儿也报上头了,这小子想溜,老奴岂不做了冤大头?世间哪有这等美事?就是报了官府,理儿也在这边做如此责罚,莫小姐您说是不?”
怒视德妈一眼,低头看看在我怀里奄奄一息满脸泪痕的阿牛,“阿牛,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阿牛一直低低呜咽,蜷着身体微微发抖,褴褛衣衫沾上泥和血,好几处别撕裂了口子,露出累累伤痕。
他一边抽噎一边说道:“不是这样的!当时说好我给府里做三年小工,工钱二两银子,根本没说要卖我妹妹。可是他们欺负我不识几个字,在契约上画了押,直到他们硬把我妹妹拉来,才知道上当了。我答应过我娘,要好好照顾妹妹的……”
小女孩听了这番话,哪里禁得住,早抱紧哥哥放声痛哭。
我心痛地查看了一下阿牛的伤势,转身对德妈妈说,“德妈妈,您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这对兄妹,我回头让菊儿把他二人的赎身银子给您送来!”
回头看金菊和小厮,“菊儿,过来抱小妹妹回去,金安来帮我扶他!”
金菊金安忙跑过来蹲下,正要扶起可怜的两兄妹。
“慢——”德大妈壮硕的身躯往我跟前一站,巨大的阴影投翳下来,牢牢堵住去路。家奴们亦趋集挡住我们,德大妈语气不善,“莫小姐,您是我府客人,我们自己的家务还不用劳烦客人来操心。”
我撑着金兰的手站起来,忍着身上的痛,“德妈妈,你这是何意?我已说会替他二人赎身,为何你还是不肯放人?您总不成为难这两个孩子吧?”
金兰也说,“德管家,府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般无法无天,欺压弱小,若叫上头知道了,你可难逃罪责!”
原来是管家,怪不得敢作威作福,口气如此蛮横。德大娘果然脸色一凛,大约想起昨晚少爷对我的态度,心下有些忐忑,然转念一想,只不过路边捡回来的不知哪路的小姐,她在落雨行府多年的势力还怕了?
于是脸色一沉,“兰儿,谁才是你正经主子!今儿我要定了这女娃,谁也休想带走她!”
“今天这两兄妹我是一定会带走的!”这个人也太蛮不讲理了。
“我劝德妈妈您一句,这事情闹大了对您没有好处!”
金德脸色难看之极,眼睛闪过危险的光芒,“莫小姐,你当真以为老奴还怕你不成?”
看她的反应,就知道我猜对了,气极冷笑一声,“哼,德妈妈把人拖到这偏僻的地方,不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吗?看来余公子并不支持你的这种行为嘛。”
金德被说中了顾忌,鼻子里怒哼一声,胖手狠狠一挥,“给我守住门,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踏出去!”
一声令下,牛高马大的家奴团团将我、阿牛、金菊几个人围困在中间,气势汹汹,并执起木棒对准我们。
金德阴沉着脸,叉腰嚣道:“莫小姐,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莫怨老奴的棍棒不长眼。给我抢那女娃!”
金兰又惊又怒,厉声喝道:“金德,你作反了!”
金德腆眼斜睨,“这里轮不到你个丫头来训我,给我上!”
家奴持棍棒大步踏上前,兜头兜脸就要劈向阿牛兄妹,小女孩吓得哇哇烂哭。
我冲上一步,把阿牛金菊都拦到我身后,气得直发抖,“谁想抢走他们,先踩过我的身体!”
金德迷眼,嘴角抽搐,“你以为我不敢?”
睥睨众家奴,我伸手拨开一根指着我鼻尖、极其不礼貌的长棍,“你敢?!”
家奴们果然被我气势所慑,停下动作集体看向金德。
看金德不动声色盯着我沉思,我扬起嘴角,“先不论你们主子不会无缘无故请我来落雨行府,就凭这簪子,你几条老命都赔不起!”
我举手拔下发上的罗玉桃花簪,放在手心摊开。阳光涤荡下,粉玉晕开一圈一圈的五彩光华,如梦如幻,流光溢彩,恍然轻寒明烟悠悠,草迷烟渚,霁雨纷飞。
虽不知这簪子来历,我估摸着如此极品除了高官显贵,常人不可能拥有,拿出来吓吓人拖延时间,保证有效。
果然金德是个识货的,着实被震住,看看簪子,又看看我。
“放肆!”
“你们在干什么?”
一冷一怒两把声音传来。
众人愣愣转头,只见两男子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怒喝的是我见过两次的侍卫水琪。
另一个男子让我呆了。面带银色面具,只露眼睛及嘴唇下巴,身材高大,。一袭银灰长袍风姿扬扬,熨直黑发垂到腰间,被风撩起。负手在后,声调清冷,猜不出年纪。
金德脸色一惊,忙跪下行礼,“老奴见过段先生、琪爷,二位万福!”
其余人等也都跪下问安,唯余我一个强撑棍伤站着。
心里舒一口气,还好刚才进来之前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去找能管事的人来。如果金德真的来狠的,我其实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起刚才金德的嘴脸还有阿牛两兄妹受的乱棍鞭笞,一阵愤恨,我怒极反笑,向来人扬声说到:“二位爷来得好,我正想问问府上调教的奴才怎的这般好使呢。”
水琪脸黑得可以,怒目望向金德及众家奴,偏又说不上什么话来驳斥我的暗讽。
段先生似无意扫了我一眼。
他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像冰峰的雪莲,高远疏离,高贵出尘,好像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入得了他的法眼。我心一凛。
他轻轻伸手隔空拨了拨,家奴手中的棍棒全部被吸了过来,在空中震碎,发出“嘭”的巨响。
好厉害的武功!
“金德,你少惹事。”他淡淡说了一句话。
金德被巨大的声响吓得跪下来,胖胖的圆脸扯出难堪的笑容,连说:“老奴无意冒犯莫小姐,段先生,琪爷明察,老奴只是想教训教训那俩倔孩子,服服下人,没想动真格的……”
我懒得听她啰嗦,事情经过有眼睛的人都能自己看到。
转身和金安一起扶阿牛起来,这个可怜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痛昏过去了。
按下心中焦急担心,我尽量礼貌道:“二位爷,这俩孩子挨重板子,受了惊吓,怕撑不了,小女子先把他们带走回屋治疗。”
段先生拍拍袖子,理也不理我,飘然而去,逍遥自在无牵无挂的样子。
水琪见怪不怪,悻悻抱拳,“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水琪一定给小姐满意的答复,莫小姐请慢走。”
我于是带着阿牛两兄妹回院子。
9。霸道姐姐
金菊麻利地带领一众丫头小厮为阿牛兄妹用热汤净身,换衣,扛上床,候我命令。
一个小丫头给我送过来一大瓷瓶药水,说是段先生的意思,对活血化淤有妙效。虽然不清楚段先生是何许人,但想不会害一个与他无冤无仇的孩子,我就收下了。
撩起几道鹅黄淡绿轻纱幔,入了内间。
阿牛正俯卧趴在床上,盖一条蚕丝薄被,阿妹靠在一旁啜泣,眼皮红肿。菊儿哄着小妹妹,见我来了,拉她起身行礼,“小姐万福,已经喊了小安子一会儿过来帮小哥儿上药了。”
我摆手摇头,坐在床边,“我来给他上药就行了。”
“啊?可是……”菊儿涨红了脸,瞅了一眼阿牛,“男女有别,小姐……”
我失笑摇头,古人就是忸怩拘泥,“我比他大几岁呢,姐姐照顾弟弟,有何不妥?好了,你害羞就带妹妹出去吧,我一个人可以。”
“不用……”已经醒过来的阿牛想挣扎起来,满脸焦急不好意思,“我……叫个男的来吧……”
我按住他,故意板脸道:“你敢不听我的话?乖乖躺着别动!”
菊儿分明想说什么,但嗫嚅着红耳根拉小妹妹出去了。
我拉开被子,露出阿牛赤裸黝黑的上背。阿牛想抢被子,又不敢动生怕走光,羞红气急了脸,面向里头不敢看我。
这小孩!
我装着气呼呼道:“阿牛,你怎么像个女人拖泥带水的!扭头过来!怕我吃了你,还是怕我占你便宜怎么的?”
阿牛连脖子根都红透了,无奈转脸过来,一动不动趴着,不敢睁眼睛。
洗去了污秽,他的脸面看的一清二楚,真是一个五官标致的男娃。粗细得当的锋眉,高挺鼻子,紧抿双唇,犹有泪痕。只是削尖下巴叫人心疼,脸色菜青,瘦得不入眼。
他背上的累累伤痕让我暗抽一口气,那帮恶奴下手可真狠,将阿牛的背打得皮开肉绽,紫红血淤大片连大片。
尽最大可能放轻动作,给他的肩旁抹了一点药,然后静观反应,看这药安不安全。
等待中见阿牛拘谨得不行,便引他说话,和蔼问道:“阿牛,告诉姐姐,你今天几岁了呀?”
阿牛老老实实回答:“十六岁了。”
我登时讪笑,脑挂黑线。看他又瘦又矮,还以为他才十三四岁呢,想不到这么大了,只比乔竹悦小一岁。但是呢,跟将近而立的莫迟歌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依然是我眼中的小弟弟。
贼笑着拍拍他的手,哄道:“阿牛这么大了,来,叫一声姐姐来听听,我护你妹妹周全,否则……我把被子全拿走!”
阿牛猛地把手缩回去,耳根红透,瞟我一下立即收回目光,显然又气又羞。我笑咪咪地伸手碰碰他,“快叫!叫姐姐,好阿牛,就叫一声嘛,乖啦~!”
阿牛无奈之极,翻了翻嘴唇,比蚊子还细地喊了一声,“姐姐……”
我也不打算为难,看着药效无异,我开始全面为他处理伤口。把药液倒在手心,轻轻抹在他惨不忍睹的伤口上,铺均匀,同时学着妈妈的口气一边上药一边软语安慰,“放松,不要怕,姐姐会很轻很轻的,乖乖擦药,过几天就不疼了。”
“然后结痂,蜕皮,保证没有疤,嗯?好,就这样别动,阿牛真乖!”
然而尽管我非常非常小心,阿牛还是痛得肌肉绷紧,身体微微颤抖着,愣咬着唇不吭一声。
轻叹一声,我加快动作,同时试着分散他的注意力,“阿牛,你听我说,阿牛这个名字不好听。姐姐知道你心中是个不服人下的性子,有志干大事的。干大事的人怎么能没有响亮的名字呢?你愿不愿意姐姐给你改个名字?”
阿牛额上直冒冷汗,望着我眼中惊异一闪而过,咬牙哑着嗓子忍痛道:“若不是……姐姐救了我们兄妹,阿牛今天就被打死了,妹妹也被抢去,阿牛命都……是……是姐姐的,何用说名字。”
望着他有点走神……我真有点鄙视自己,乘人之危,向施展才华起个名字满足自打心理。可怜阿牛迫于“淫威”……
不过,刚刚那番话我决不是睁眼瞎编的,第一次见到阿牛明亮透着倔强的眸子,饱满的天庭,以及左眼角的一颗痣,就知道他的命运不会平凡。
妈妈给我说过,左眼角有痣之人,他日非池中之物,是的,非池中之物。
这是一个古老的预言。
左眼痣,志在金銮殿。
……
敛下眼帘,收起散漂心思专心上药,对床上发颤的可怜少年道:“叫雪池吧,白雪的雪,池鱼的池。”
希望你日后发迹,仍能像今日一心保护妹妹的纯净,保有白雪般纯洁的品格,谨记莫要欺凌弱小。刘备有言,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箴言啊。
这些话没有说出来,说了,他此时也只摸不着头脑。
“雪池,雪池,……”他喃喃念叨,若有所思,“姐,姐姐起的名字真好听,一定读过很多书。”
他的神色些许黯淡,我心下明白,他一定是也想读书吧。并不点穿,手一抖,被子自他身上褪完。
“啊!”阿牛,不,雪池一声尖叫,支起上身想拉回被子掩盖羞处,待起身又发现更加不妥,立马复趴下缩到里面,惊怒道:“干、干、干什么掀我被子?”
我笑看他一眼,轻声哄到:“你屁股大腿都是伤呢,不擦药会化脓感染腐烂的。我是你姐姐,有什么好害羞的?”
也不睬他,凑近就开始给伤口涂药。破烂的皮肤,黑红的血丝,渗出的体液,堵得我心口发闷,愈发恼恨德大妈那群恶徒。
给他两股间青紫流血的部位上药时,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