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情丝岁岁守 作者:伤逝之城(魔铁12.02.03vip完结)
“找到你就好了,这书房里连灯都没点,黑灯瞎火的。”
秋生今年十六岁,从他八岁时就开始跟着马思敏,算来正好八年整,他做事很细致,只是那张嘴像个女孩子一样絮叨个没完。
马思敏这才发现屋里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清寒的光辉透着诡谲和凄迷,他说:
“你别管点不点灯了,你不在前面和那些丫头玩猜谜,怎么又跑过来了?”
“老爷来了,正找你呢。”
马思敏将落叶扔掉,站起身来,说:“那我们就过去吧。”
刚走进府内大堂,便见靖南侯马少华沉着脸,严肃地站在大堂中央。
马思敏进去喊了一声:“爹。”
“平日里我看你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到了亲事上你就不开窍?”
马思敏一听便立即明白,靖南侯对几日前在御书房发生的事仍耿耿于怀。
“儿子知错了。”他的神色淡漠,双眸中却闪动着无奈和苦涩。
靖南侯没在继续追究,他反而叹了一口气,一脸神伤地接着说:
“既然是皇上赐婚,你就好好地奉旨娶了凤歌郡主,你要知道我们做人臣子的事事得小心谨慎。虽说我曾经举兵助皇上从建文皇帝手中接过江山,但今时不同往日,我空有一身好武艺,却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带兵打仗,老话说‘树大招风’,皇上着手削藩,朝中受到牵连的大臣不在少数;你大哥聪儿比你愚钝,即使他在外惹事皇上也不会过于追究他,而你稍有差池,咱们马家就完了,你要好自为之。”
父亲每回总会拿出马家的责任来训诫他。
马思敏垂下眼睑,默默地听着,直到靖南侯说完,他才低头回道:“爹教训得是,儿子都记下了。”
声音淡漠,不带任何情绪。
“你那书房里不要再挂着诸葛兰的画像了,也不要再在人前提起她来,以免日后横生祸端。”
马思敏低低应了一声。他知道他的父亲永远都无法了解他对兰儿的感情,以及他失去兰儿后痛不欲生的那种感觉。
“我言尽于此,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回去了。”
恭恭敬敬把靖南侯送走,马思敏默然拖过一张椅子坐下,神情颇为黯淡,他的心撕裂般地疼。
秋生瞧着他的脸色,说话变得小心了许多。
“爷,我们是不是当真要把少夫人的画像给藏起来?”
马思敏久久地呆坐,直到秋生接连问了几次,他才懒懒地抬了抬手,说:“还没到时候呢,先搁那里。”
回头马思敏便举着蜡烛到了书房,他站在兰儿的画像前凝视片刻,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悲伤来,然后默默在心里许着来世。
来世,但愿,她和他……能远离这尘世的喧嚣做一双举案齐眉的人儿……
☆、第五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下)(改)
首辅府后院。
烛光把一个孤单的有些佝偻的身影投射到纱窗上,马思敏慢慢步上台阶,凝望着那道身影,那对于他来说意味着温暖,是一道能平复他内心不安的力量源泉。
因为住在里面的人是兰儿的父亲诸葛贤,诸葛贤是蜀北有名的一位鸿儒,他以睿智的双眼看待他周围的一切,兰儿死后,他就成了马思敏府里的一名幕宾,替马思敏出谋划策;只有在他面前,马思敏才可以放心地撤掉所有戴在脸上的面具,也只有他才能明白他对兰儿的思念。
他举手叩门,门却自动打开了,一个满面沧桑、须发皆白的灰袍老人手持蜡烛站在他面前,老人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他所有的悲伤终于有了一个停靠的地方,他扑进老人怀里,把头放在他肩上。
老人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敏儿,我记得你一直是一个坚强的孩子,怎么了?”
诸葛贤的和蔼总能使他想起他的母亲,那个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
“爹,我该怎样做才能对得住兰儿?”许久他才轻声昵喃。
诸葛紧把他从怀里推开,看着他,温和地说:“你没有对不起兰儿,兰儿已经不在了,敏儿,你不能在无尽的悔恨当中度过一生。”
“爹,你觉得我应该忘记兰儿?”
马思敏悲痛地说,他对诸葛贤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是的。你必须忘记。”
“可我又怎么能够忘记她?当我闭上眼,兰儿就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我总能听见她在叫我‘小道士’‘小道士’。”马思敏不停地说着他的悲伤,他的情绪激动极了,竟至身体不停地轻轻战栗。
诸葛贤把一只温暖而筋络尽现的手轻轻按在马思敏那颤抖的肩上,他的笑容更慈祥,他轻声说:
“敏儿,我知道你思念兰儿已经入魔,你在鸡鸣寺为她立了一块长生牌位,又让她在死后被赐封为诰命并入葬马家的祖坟,兰儿泉下有知,也会瞑目了。但如果你沉迷于儿女私情,不能自拔,那危险就离你不远了。”
马思敏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对诸葛贤的又一席话感到不解,他迷惘地瞪着他,渐渐地,从诸葛贤那双深邃而又睿智的双眸里他看到了哀伤,于是他的心受到了震动,他错愕地说道:“孩儿不懂,还请爹爹明示。”
诸葛贤皱起了眉,使得他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更深,他说得很慢很沉重:
“你可还记得萧何么?”
马思敏一怔,不知他怎么对自己提起汉朝那名相国来,他记得《汉书》上记载的是,汉朝初建,汉高祖身边有三大能臣,分别是萧何、张良和韩信,三人之中又以萧何居功至伟,事无巨细,均要向上请示,但到最后反而是他得到了善终,这其中的原因就是萧何采纳了幕僚的建议,使自己不再是一个完人。
他遂点了点头,诸葛贤的声音更和蔼,说道:“敏儿,你如今就是当初的萧何,试想如若一个人自身完美到没有丝毫瑕疵,那么他的存在对皇上而言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威胁,他又怎么能让皇上放心起用呢?”
马思敏开始想到自己身上,他入仕仅仅五年,却年纪轻轻就位列三公,他洁身自好,办事公正,对朝廷忠心不二,从不收受属下贿赂,又屡次为朝廷立下大功,但他这首辅府却寒碜之极,最多只能和中等人家的宅院相比。从诸葛贤的话里,他似乎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隐隐有一丝惊惶从眼底流露出来。
“目前你应该顺从圣意高高兴兴地和那位凤歌郡主成亲,而且在成亲以后你最好尽快搬回靖南侯府,只有这样你才能让皇上明白你真正愿承担起马家的命运。”诸葛贤继续说。
马思敏一怔,随即脸上有了一丝无奈的苦笑,他恭恭敬敬地说道:
“孩儿明白了。”
“所以你还是听从侯爷的吩咐,把兰儿的画像收起来。”
当那位慈祥的老人轻描淡写地对他提出和靖南侯相同的要求时,像往回一样,马思敏在悲痛中采纳了他这一建议,接着他在诸葛贤面前深深跪拜下去,整间屋子里弥漫着的都是悲伤,无法言喻的悲伤。
穆宝弦和李勇经过上次那回事,倒也学乖了,此后没再当面提给马思敏纳妾一事,尤其是当宫里传出他和凤歌郡主的亲事之后;三人聚在一起,除了饮酒说点笑话或者找来秦淮河上的妓女唱小曲,便再无多言;有时手痒了,三人便叫上马思敏的孪生哥哥马思聪一起打马吊消磨时光。其间马思敏又奉旨连发几封公文催促北京那边督建宫殿之事。
☆、第六章 待嫁(一)(改)
宫里的繁华却难以掩饰凤歌内心的凄凉与无奈,宫里的日子平平淡淡,凤歌每日上午被徐皇后召去听《女诫》和《女宪》,下午便和其他宫人在一起品尝新茶,一天就这么打发过去。
徐皇后为人很和蔼,似乎永不会发脾气,只有有一回,当一名小太监跑来禀报魏国公徐耀祖在病中想见亲妹子的消息时,徐皇后才面带忧伤,但她却没有前去探望,只命人从宫中送去了礼品。
凤歌初时听见徐辉祖的名字时,一怔,随后暗忖,那徐辉祖可不就是因为效忠建文皇帝与明成祖为敌,所以才会被明成祖囚禁在府里的么?而徐皇后为了支持自己的丈夫与整个效忠建文皇帝的徐氏家族几乎决裂。
想归想,她却没有说出来,而后又为自己为何能知道那么多而诧异。
闲时凤歌便带着素锦跟在领路的宫女身后去拜访宫里的那些妃嫔,宾主之间倒也和和气气。
朱济熿不住在宫里,倒是汉王朱高煦常常借口过来探视她。
独自呆在房中时,凤歌便会伤感不已,她会想起在平阳王府的那些日子,也会想起平阳王妃郦若艺。
平阳王府自是没有紫禁城这么多的亭台楼阁及飞檐殿宇,也没有这么肃穆,身为晋王的大哥朱济熺为人冷淡,很少与家里人说话,整日在府里与一帮幕僚们关在书房里议事饮酒谈天下,但据说他与流亡在外的建文皇帝曾一起读书,感情不好,所以被如今的皇帝明成祖不待见,以至在永乐初年,明成祖找借口厉惩晋藩,并废除了晋王府的长史龙潭;明成祖的那次惩戒使大哥非常害怕,不得不自行上表请求削减山西的军队来保全府里上下的性命。
嫡母谢王太妃醉心于赏歌舞和种花养鸟,那位老太太平时是个闲人,对王府政事不怎么过问,一心只在管理家事上。
三哥朱济熿因为和自己一样是庶出,从小便得不到父亲老晋王的待见,众兄弟里,他和大哥常常是水火不相容。
若艺是三哥的正室,是一个娴雅温婉的女子,她和三哥两人之间无论何时都是那么客客气气,三哥从不在若艺房中过夜;
两年前她曾经为那事惊讶不已,后来从王府的下人嘴里得知,若艺在嫁给三哥以前是有自己的意中人的;只是老晋王在世时两家长辈替三哥和她订下了那门亲事,若艺嫁进平阳王府不到一个月便和三哥分房而眠。可是三哥从来不肯为此休了若艺。
因此在那种奇怪的关系下,三哥和若艺结婚多年却无子嗣。
三哥对凤歌照料得特别细心周到,三哥说话柔声软语,三哥笑起来如同春风,三哥会送她很多特别的礼物,只是三哥却从不提把她留在身边的话。
若艺有什么好呢?若艺识字不多,若艺整天都待在自己的房中念经,对世事从来漠不关心,连她自己的父亲去世都未曾掉过泪。
可是谢王太妃却对若艺极好,视其如亲生,但谢王太妃反而对自己这个庶出的女儿不冷不热,她冥想了很久,最终才想到自己身世不明,她在整座王府里便形同寄人篱下的孤客。
凤歌用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淌。
又昏昏噩噩地过了几日,凤歌全心全意等着婚期到来,只为了让自己有一个不再想三哥的借口,对那马思敏她倒没有费心思去打听,但关于马思敏不愿娶她的流言仍传进她耳里,于是她笑了,原来天底下不止她一人被皇权愚弄,连倍受明成祖喜爱的年轻首辅也是身不由己。
那日凤歌正在吃芙蓉糕,突然素锦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进来,嘴里气鼓鼓地说:“郡主,我们这次可是来错了地方了。”
“你这丫头怎么了?一会晴一会雨的。”
“这宫里的人说话难听得很,说是像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居然也敢在宫里大摇大摆的走动,又说如果不是首辅马大人在皇上跟前吃香,宫里的这些主子倒未必肯送些压箱底的宝贝随礼,还说若你只是晋王爷的妹子,早就给脸子看了。我倒要瞧瞧那马大人是不是比王爷要多长个脑袋。恰好他现在正在御书房和皇上议事呢,我们不如这就看看去。”
“宫里的人想说什么便由她去。”凤歌淡淡道。
素锦仍旧忿忿地说:“郡主,别人乱讲王爷的坏话,你倒静得下心来。如果是以前……”
“以前?我以前又怎么了?”凤歌惊讶地问。
素锦摇了摇头,说:“以前你不是这样子,自从两年前你去庙里吃了一个月斋回来,你就变了,王爷说你比以前看开了许多。”
“那我以前是什么样子呢?”
“若是换了以前,你早就冲过去同那些人理论,甚至打在一起了。”
“可我怎么变成这样子,我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总感觉自己不像自己了。”
素锦说话支支吾吾:“这个……你去问王爷。”
凤歌叹息,皱起眉,说:“你们谁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
“郡主,反正王爷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凤歌暗叹,如果他真对她好,他为什么不让她留在他身边,他为什么要隐瞒她的过去?他又何苦要用这种绝情的方式把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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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先是下了两天雨,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