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 作者:荔箫(晋江金牌榜推vip2014-11-16正文完结)







    短短一瞬,云婵当真认真思量了一下,若是皇太后没那么厌恶她、让她有机会帮着皇太后做事,她会不会。

    结果是……觉得大约也不会。

    “昨晚长乐宫的事,朕隐约知道一些。”皇帝淡睇着她,续说,“原以为你和明宁一起打哑谜是帮着皇太后什么,目下看来倒不是,既不是朕就不过问了。”

    云婵的面色终于缓下来了些,不再那样紧张。皇帝也缓和了神色,不再多提皇太后,将话题绕回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宫绦之事上,解释得也简短:“潘瑜告了你一状。”

    “潘瑜为皇太后办事?”云婵立时便听懂了,脱口而出,与皇帝目光一触又当即很想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凑得离案桌近了些,双手托着腮噙笑道:“不止是潘瑜,还有六尚女官、宫正女官,御前混得得脸的宫女宦官,都是——喏,你要是想让太后看你顺眼些,一会儿就可以去告诉她这些,让她知道朕同样也在监视她。”

    “……”云婵一噎,倏尔觉得自己正面对着的这个男人阴险狡诈危险至极,视线无法避开地与他对视着,立即道,“不敢……禀了这些,太后未必就容得下臣女,可陛下想要臣女的命、要云家的命……太容易了。”

    “想得够明白。”薄唇边的笑意深了两分又很快敛去,皇帝稍一抬手示意她起身,睇了眼案桌对面的席位让她坐,手上仍把玩着那宫绦,搁下未完成的粉色的那枚,将那绿色的拿了起来,“这个做完了?”

    “是……”云婵点头应了。

    他又一笑,询问得客气:“那朕收下了?”

    “……”云婵短一怔。

    虽则本来就是给他的,可被他这么直言一问,莫名地有些窘迫起来。默了一会儿缓了气息,

    才点了两下头:“……陛下喜欢便好。”

    此后安静了一阵子,好像就没什么要说的话了。云婵始终紧悬的心稍放了些,觉得既没话说,他也就该离开了吧。

    在她觉出他身形稍变、准备着行礼恭送的时候,皇帝却并未起座离开,只换了个坐姿,忽地又道:“家人子的名册已经呈进宫来了。”他说着嗤笑,“生怕朕看不见她冯家送了人进来,全写在了头两页上。”

    他的口吻始终没什么变化,懒懒散散的,带着几分不羁,极是放松的样子。

    这样的口吻,她原是没理由觉得害怕的,却无奈他的话题转换得太快,东一句西一句的,似乎每件都不是大事,细想又全不是小事,教人安不下心来。

    云婵想着,面色有些不自然了起来,羽睫轻抬,偷眼觑了觑他的神色,问得惴惴不安:“陛下干什么……告诉臣女这些?”

    从方才关乎皇太后的种种到目下提起家人子的事……无论她会不会同皇太后说,那都是跟她没关系的事,他何必告诉她呢?

    皇帝似乎稍稍吸了口气,噙笑打量着她,而后给了她大安:“事情在心里憋得太多太久,闷得厉害,总想找人说出来会舒服些。”他稍一停顿,“一直没找到全然信得过的人,这回算是找到了。”

    ……倒不如说是全然拿捏得住吧。云婵腹诽着,心里想得十分明白,二人本就不算熟悉,哪有那么容易就“全然信得过”,左不过是她没机会为皇太后办事、他想杀她皇太后也不会拦着。

    所以,若说宫中分了两股势力,众人观望着“两边倒”的话……她该算是为数不多的只能往一边倒的人了,只能站在皇帝这边。

    她轻咬了两下嘴唇,似在琢磨着什么。皇帝仍凝视着她,少顷,问她:“在想什么?”

    “嗯……”云婵斟酌了一下轻重,如实地缓然道,“臣女在想……‘事情在心里憋得太多太久,闷得厉害’——那陛下同臣女说完了、舒服了,臣女自己心里闷得厉害了……怎么办?”

    又是这副认真寻求答案的样子,和上次一样,看上去简单善良。

    于是皇帝也和她一起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末了不咸不淡地道:“那朕就管不着了。”

    “……”

    总之自己心里舒服了,她怎样他便不管,甩手掌柜当得到位,到位得让云婵黛眉直蹙。

    他带着思量的目光恰停在了她紧锁的眉心间。

    嗯……说来也是不太合适。他刚拿了她编好的宫绦,又欺负她没处跟别人说、而将让自己憋闷已久的事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环顾四周,皇帝啧了啧嘴,慵慵懒懒地问她:“你宫里缺什么?”

    “……什么?”云婵一愣,一时还道他在指什么特殊的东西,自己也四下看了看,满是不解,“臣女……没觉得缺什么啊……”

    他听着她回话的口气也知是会错意了,轻一笑:“朕是说,你若缺什么,现在告诉朕,朕给你补上。”说着掂了掂手上的宫绦,“算还礼。”

    “……”他说得诚恳,似乎多作推辞才不合适。于是云婵毫不客气地认真思量起来,左想右想,最后却是颓然摇头,“当真什么也不缺……”说及此,心念陡然一动,轻轻“啊”了一声,弄得皇帝也双目一亮:“什么?”

    “臣女也想找个可以说话的人。”云婵抿笑,带着些许祈盼之意望着他,剪水双瞳清澈如溪,“家中有个打小一起长大的婢子名唤白萱,陛下能不能……”

    “可以。”他在她还未说完时便点头应了,“宣进宫来,给你当掌事女官吧。”

    云婵自然心情大好。自入宫以来便没见过家人了,白萱虽则算不得家人,但能伴在身边总也是好的。

    皇帝也心情大好,她提了要求、他应了这要求,心里就舒服许多。若不然总觉得自己方才欺负了个女孩子,忒不君子。

    “那就这样了。”皇帝温言颔首,施施然起身离开,心满意足。

    刚踏出殿门,遥遥看见潘瑜从端庆宫宫门外匆匆赶来。倏尔想起他刚才似是向皇太后报信去了,大抵是觉得自己是来问罪的。他自然是没拦着,乐得让皇太后白高兴一场。

    “陛下。”潘瑜已至面前,躬身一揖,稍抬了抬眼,目光闪烁中分明带着喜悦和探究,“不知长公主……”

    皇帝沉下颜色,冷着脸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殿门,声音森冷:“传旨,锦宁长公主不敬……”

    潘瑜按捺着激动垂首静听着,心想若皇帝今日发落了云氏,他在太后跟前便又是大功一件。

 第6章 小惩

    “锦宁长公主不敬,令其不准参元宵宫宴,回家思过。”

    这话平静清淡地从皇帝口中一字字道出,惊得潘瑜半晌没说出话。待得回过神来,更是吓得面色都发白了。

    ……怎么跟皇太后交代。

    皇帝言罢静了一会儿,薄唇紧阖,淡睇着他须臾,见他没反应,稍皱了眉头:“怎么?”

    “这……陛下……”潘瑜迅速回思了一番,确信皇帝是在他明言云氏欺君之后才来的此处,定一定神,强自平心静气地禀道,“这等欺君之罪,陛下您……”

    “谁说她欺君了?”皇帝眉头轻一挑,反问道。语中顿了顿,气定神闲地又道,“本该昨晚取了那两个宫绦送到长乐宫去。未能寻到,让朕和明宁长公主白等,是为不敬。不过锦宁长公主年纪也尚轻,又逢年关,朕不跟她计较这个,小惩大诫就是了。”

    他口气闲闲的说完,而后甚至带着些许乏意地打了个哈欠,竟弄得潘瑜一时回不过神来。这态度,让旁人听了,都生生觉得他这是料理“家事”,当兄长的乐得不跟妹妹计较,谁都别多嘴为好。

    潘瑜额上渗了点冷汗,只得应了声“诺”,随驾离开。

    虽不知皇帝安的什么心思,与云婵而言,上元佳节能与家人一聚总是好的。

    因是背的“回家思过”的旨意,自然没有长公主仪仗。正月十五一早,由两个宦官“押”着,送回家中。

    云家就在长阳城东边,算起来,说不上远。

    晨间的白雾仍未散尽,街边已逐渐热闹起来,叫卖声砍价声交杂着,揭开车帘便看到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在白雾萦绕间显得有些不真切,和儿时的记忆相重合着,让云婵的眼眶泛了微红。

    被选入宫中那年才十一岁,已有五年了。她记得,那会儿为商的家中已不景气,所以才答应她入宫,图那笔赏钱救急。但很多时候……大约是命数天定,宫中那笔算得天价的赏钱也没能救得了这急,生意败了一次又一次,直至三年前父亲去世,族中终于决定不再去拼了,保留仅剩的家产度日。

    坐吃山空。确就是这么回事,但好在,这“山”也还够吃上一阵子。

    “长公主。”负责“押送”的宦官朝外头看了一看,垂首禀道,“陛下吩咐了,思过就是个说头。长公主数年没回过家,不让臣等搅扰。前头就快到了,长公主您好生跟家人聚一聚,臣等找个闲地方吃茶去,晚上来接您回宫。”

    宦官的话让云婵好生怔了一阵子,少顷,木讷地应了声“好”,又回过神来,忙伸手取了支钗子下来递给他,笑道:“有劳大人。大过年的,这茶算我请了。”

    各自皆心情不错,到了云府门口,两名宦官同管家交代了几句,捏腔拿调之下倒也把皇帝的实际意思暗示得明白。转身又向云婵一揖,口道告退。

    “恍如隔世”大约就是云婵现在的感受。

    家里似乎和儿时一模一样,又似乎比印象中要小一些……院中的几棵大树长得更粗壮了,虽是寒天树叶已皆尽凋零,看上去仍有顶天立地之势。

    她不疾不徐地往里走着,几个仆妇很快迎了出来,齐齐福身,恭肃道:“长公主安。老太太在房里等着,请长公主移步。”

    显是知道无宫人随着,家人便也随意了些。云婵反倒松了气,点了下头,随着几人往里去了。

    云家的宅子是数十年前家中鼎盛之时修的,宅院错落,回廊曲折。

    脚下这条路云婵熟悉得很,从记事开始,每个清早,家中的孩子们无论嫡庶,由各自的母亲带着,去向祖母问安。她母亲去世得早,兄长又不耐得这些礼数,便总是自己前去。祖母也时常多留她一刻,备些她爱吃的点心哄她,又或是寻些女孩子们喜欢的珠钗给她。

    “长公主。”门边的几名婢子一福身,礼罢后便侧身为她推门。云婵不自觉地提了口气,忽然有点紧张。

    心下思量着如何见礼、先说些什么为好,门已全然打开。脚下刚挪了一步,房中之人却比她先一步开了口:“小婵。”

    “……奶奶。”云婵一愣,连忙迎上去。云黎氏已近古稀之年,激动之下步子不稳,她便行得快了些,在奶奶迈过门槛之前先一步迈进了门去。

    扶着奶奶站稳了,云婵松了手,稳稳当当地拜了下去:“奶奶大安。小婵多年未归,这次回来……”

    没等她说完,云黎氏便伸手扶了她,欢喜之意溢于言表,连道了几次“起来说”,又牵着她的手往案边走。

    祖孙二人一并落了座,云黎氏手打着颤,还是执意要亲手给她倒茶。原该给奶奶敬茶的云婵拗不过,只剩了乖乖接过来喝茶的份。云黎氏笑看着她道:“没嫁就好、没嫁才好……奶奶才不管举国上下怎么议论。当时送你进宫是你叔伯长辈一同做的决定,奶奶这几年却是一直巴望着不用你去那苦地方和亲。”她说得乐呵呵的,稍一顿又道,“奶奶这几年耳朵也背了,怎的方才听管家说……是宫里让你回家思过来了?这是犯了什么错了?要让我说,若宫里规矩多活着累,你就别当这长公主了,回家来,云家虽然没落了,也不是养不起你。”

    云婵听得直笑,搁下茶盏,起身行到云黎氏身侧又落了座,提了两分声道:“奶奶别担心,孙女没犯什么错。是前阵子跟陛下说起想让白萱入宫给我作伴去,陛下知我想家,寻了个由头让我回来一趟罢了。”

    一来二去哄得老人高兴了,云婵自然而然地将在宫中受的种种委屈略过不提。

    云黎氏着人吩咐了晚上备家宴,特意嘱咐必要备那几样云婵爱吃的菜。都隔了几年了,她还记得十分清楚,一道道说出来,听得云婵心底酸楚。

    云婵在云黎氏房中一直留到了晚膳时分,一直陪她说着话,连自己的闺房都没得空回去看上一看。

    晚宴时,各支族家人皆早早到了正厅中。因着云婵这长公主的封位,旁人暂不知她现在究竟如何、是怎样的心性,便无人敢怠慢,一个个正襟危坐着,等候这位长公主到来。

    等了两刻工夫,有侍婢来禀说“长公主到、老夫人到”,众人便一并起了身,又等了一小会儿,却见云婵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