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晓风残月+6番外 作者:醉倚风(晋江2013.6.29完结)
杨柳风只是螓首深垂,缄默无言。
轻叹一声,刘珩忽然端起她面前的饭碗,执匙盛起一些菜来拌进饭里,再用匙子舀起拌好的饭菜,小心地、略有些笨拙地喂向她的唇畔。
“风儿……风儿自己可以……”杨柳风惊怔之下急忙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碗和匙。
刘珩却固执地不肯放手,只是深深凝视着她沉声道:“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去做一个丈夫,我的世界里只有君与臣,驾驭与服从,或者……谋算与防备。我唯一亲眼见证过的夫妻就是皇嫂和刘璇,因而,一直以为天下的夫妻皆应如此,”他自嘲地一笑道:“可是,我忘了,宫闱之内只有君臣,皇族之中了无亲情,却始终以此为夫妻之道,以为这就是风儿想要的平凡幸福。”深吸一口气,刘珩的语声艰涩:“今日见了他们夫妻相处,才知道自己对风儿有多么不公平,才知道我这个丈夫有多么不称职,风儿却一直悄悄隐忍着,没有责怪,没有怨恨,甚至……连一个失望的眼神都不肯流露……”
“珩……”杨柳风的低唤中已有了幽咽。
“我看着林氏对陆缙英生气瞪眼,才忽然明白夫妻和君臣的区别:夫妻之间是可以任意凭心率性相与的,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生气了就怒,不需要任何隐忍和顾忌,可风儿……”刘珩深痛地望进幽淡的眸底道:“风儿用了妻子之心来爱,却还要恪守君臣之分,风儿不觉得自己太累太苦了么?”
“风儿和珩在一起很幸福,真的。”温柔的春水略有些惶急地回望着刘珩。
相凝半晌,刘珩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也许永远都做不了一个好丈夫,但是,会一直努力地去学如何为人夫,只要风儿不相弃,我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来学怎么去爱自己的妻子、怎么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微微沙哑的语声带着动人心魄的深情。
杨柳风垂首用力咬着粉唇,双手纠缠交握,气息起伏促乱,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匙饭菜慢慢递到她的唇畔,仿佛怕惊吓到她一般,刘珩语声格外轻柔地道:“就算不喜欢,多少也要吃几口,好不好?”
杨柳风缓缓抬睫:那一双纵横朝堂的犀利的眸、笑傲沙场的狠戾的眸、运筹帷幄的睿智的眸,此刻,只有浓到无可化解的宠溺和怜爱。
粉唇微启,杨柳风终于将匙中的饭菜含入口中,虽然勉强,但依旧努力地嚼咽。
刘珩舒眉一笑,待她吃下口中的饭菜,才又舀了一匙小心翼翼地递上前来……
如是的殷勤疼宠之中,杨柳风勉强吃了小半碗饭菜。
正自蜜意融融之际,忽听两声轻叩,不待回应,小晴已是风风火火地推门进屋道:“风儿姑娘,大夫来了,老爷夫人请您前去诊脉呢。”说完,方才定睛看见屋内的情形,却只是吃吃一笑,并不以为惊怪。
倒是杨柳风别过脸去玉颊腾火羞窘不堪,小晴见她无地自容的娇赧模样反而忍不住劝抚道:“姑娘胃口不好,刘老爷喂两口饭吃也是应该的,夫妻恩爱原系让人羡慕的美事,干吗臊得那个样子?难不成小晴还会出言取笑么?”她眼珠一转道:“况且,比这肉麻百倍的也不是没见过。”说着,似是想着什么趣事,又自轻笑出声。
刘珩笑了笑,放下碗匙道:“你家老爷也常喂夫人吃饭么?”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再神仙的眷侣也会有不为人知的苦楚,我们总能看到别人的幸福,却容易忽略自己的拥有。人生就是一半苦一半乐,一半失去一半得到,一半在眼里一半在心头。
☆、第九章 佳音蓦降喜参忧(中)
小晴忍笑道:“喂个饭算什么?当初夫人怀着小少爷的时候,害喜难受,每日心情不佳,胃口也就不好,我们老爷为着哄她高兴,天天散衙回家就绞尽脑汁地编故事讲给夫人听,非要逗得她笑了才肯罢休,这时间长了呀,肚子里的故事都讲遍了,再挤不出新花样来,老爷又见不得夫人郁郁寡欢的样子,就……”说到一半,她已是忍不住支着腰笑得花枝乱颤。
“就什么?”刘珩有心要让杨柳风放下心头那些羁绊,因此倒笑着追问。
小晴勉强止了笑道:“我家老爷那么个俭省的人,自然是舍不得茶钱听书,于是,每天趁着晌午歇衙吃饭的时候,揣两个包子站在茶楼的窗下蹭书听,晚上再回家来说给夫人,这么一个夏天过来,只晒得油光黑亮,也倒还罢了。偏生有一次老爷公事繁忙错过了午歇,直到了晚上散衙方才得闲,那时辰茶肆早就关门上板,哪里还有说书的?老爷又知道夫人在家等着听书,您猜怎么着?”
杨柳风听她说得有趣,已是忍不住捺下娇羞悄然回首。
刘珩觑见她饶有兴致的神情,便也含笑应和道:“怎么着了?”
小晴深吸一口气,憋着笑道:“我们老爷不知如何打听到那说书的家在何处,竟然巴巴地找上门去,原想请那说书的再将日里的书讲上一讲,但终又觉着过于唐突冒昧,只是呆呆地在人家门前傻站着,谁知,那说书人的娘子忽然端了盆刷锅水推门出来,也是那晚天色阴沉,老爷又晒得一脸黝黑,还穿着那一身绿色的官服,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从头到脚只有那一双眼白格外分明,那说书人的娘子吓得尖叫一声,直把那手里的刷锅水兜头兜脑地泼了老爷一身……”
小晴说着,强忍笑意的声音已是在打着颤,却仍自强撑着接下去道:“我家老爷也是唬了一跳,忙转身一路小跑地逃回了家,那衣襟上……那衣襟上还挂着两片菜叶……就回来了,夫人知道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结果老爷说……”她边说边忍不住格格地笑个不停,却依旧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结果老爷说……早知道倒盆刷锅水夫人就开心成那样……又何必……又何必费那许多周折……咱们家自己也有刷锅水……”最后的余音早被笑声所取代,俏皮的丫头更是前仰后合,直拿手儿撑着腰。
杨柳风也被逗得忘了羞窘,掩唇低笑出声。
刘珩亦轻轻地笑着,然而心头却被那个迂拙书生的所作所为而感动。若在以前,他或者会嗤之以鼻笑其愚懦,因为他觉得让女人高兴的办法有很多种,而这一种却是最卑微最无能的,可时至今日,他才深深感受到这曾经不屑一顾的痴挚背后浓浓的情意是任何华服、美饰、豪邸、殊宠所不能及的,也惟有这样赤诚的眷宠才能换回发自内心的真实欢笑。
刘珩歉然地望向杨柳风:这样的珍宠他从未给予过她,甚至于现在,也没有如此的勇气去做。他怅然地暗叹:说是舍弃权贵委身布衣,却其实,终究是放不□段来给她那样平凡甜美的夫妻之乐。
正自纷乱中,堂屋那边已传来林暖霞的娇叱:“晴丫头又在疯疯癫癫地罗唣什么?还不快请姑娘过来!”
小晴闻听忙收了笑,吐吐舌头。
刘珩已然起身体贴地拢过款款站立的杨柳风,小晴原要伸手去扶她,但看着刘珩那翼翼疼惜的模样,便收回手去,轻笑着在前面引路。
堂屋,一位须发花白的大夫正与陆缙英浅笑寒暄,林暖霞站在门口略显焦躁地踱着步,见小晴走近,不觉低声责备道:“偏你就那么多聒噪,也不分个轻重缓急。”
小晴自知理亏,小嘴一撇垂首不语。
杨柳风已是笑着道:“夫人切勿见责,是风儿拖着她说了好些玩笑。”
林暖霞微笑相迎道:“姑娘不必替她分辩,这丫头的一张贫嘴,我还不知道她么?”
说着,陆缙英已携那大夫上前道:“这位洪亦仁洪大夫是咱们阳夏县的杏林圣手,尤其于女科一道别有建树,举国之内也是可堪屈指。”
洪亦仁忙躬身笑道:“县令大人谬赞,老朽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呀。”
刘珩笑了笑道:“先生过谦了。”
林暖霞已是将杨柳风扶至桌畔,洪亦仁打开药箱取出腕枕道了声“得罪”,杨柳风亦颔首回了声“有劳”,便取腕而诊。
众人皆屏息凝神以待,刘珩更是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洪亦仁,不肯漏过他丝毫的情绪:甫一搭脉,他花白的双眉便是一蹙,过了半晌才渐渐舒展开来,抬起另一只手捻着花白的短须,微微点首,神情却是莫测高深,再不露端倪。
这一脉足足把了有一顿饭的时间,洪亦仁方才收手启眸看向杨柳风道:“敢问夫人,是否常常手足冰冷畏暑惧寒?”
杨柳风点首道:“正是。”
“哦。”洪亦仁忽然抬眸拱手道:“还请县令大人暂且回避。”
陆缙英一怔,方才省悟他是要问杨柳风妇人之私,因而不便外男在侧,忙欠身退了出去。
洪亦仁待他退出堂屋,方才又问道:“平日行经是否滞涩不畅血色虚淡,又或每月迟早不定时有时无?”
玉颊羞红窘然垂首,杨柳风轻咬粉唇低声道:“先生所言分毫不差。”
洪亦仁了然颔首,收枕起身一揖道:“恭喜夫人,依脉象看来,这身孕已近两个月了。”
刘珩心头一热,强抑着的期待和喜悦被这简单的话语蓦然冲破堤防狂乱奔涌,胸口的跃动如重鼓疾槌,浑身仿佛被什么点燃了一般炽炽微颤:她有了他的孩子,她真的怀了他的骨肉!之前虽然知道有这样的可能,但终究未曾确实,惟恐失望,只得将所有情绪强捺暗掩,而此刻亲得验证,惊喜骤临,竟惶然无措地望向伊人。
杨柳风闻言亦是娇躯一震抬眸循向刘珩。
四目交汇,皆是流光四溢,再不顾旁人于侧,刘珩欺身上前一把将杨柳风搂入怀中低喃着道:“风儿,风儿……”
林暖霞也舒了口气道:“看,我说的是喜吧?”
小晴不依地纠正道:“明明是我先说的!”
“多嘴。”林暖霞笑嗔着点了下她的额头。
洪亦仁捻髯微笑地看着一对缱绻相拥的璧人。
一晌,杨柳风方才惊觉忘形,忙挣开刘珩的怀抱上前施礼道:“多谢先生。”
刘珩也上前躬身道谢。
洪亦仁欠身回礼道:“二位且莫急于相谢,此脉虽是喜脉,其实却仍堪忧。”
刘珩一怔道:“未知先生何出此言?”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任你珠玉盈匮金帛充栋,也难换取幸福一笑。再愚拙的赤诚疼惜也会胜过那些漫不经心的浪漫风情,心以心换,情为情生,这世上,终究还有富贵权势所不能及的东西,你信吗?
☆、第九章 佳音蓦降喜参忧(下)
洪亦仁直身道:“依老朽的诊断,这位夫人只怕从小便有不足之症而阴虚阳损,后天又未善加调补以致气弱血亏,如今,有孕之初必是饮食不畅,似此内外交困因果相循,母体虚靡,必然祸及胎儿,若不及时调补只怕母子俱危啊。”
刘珩闻言心头一痛,喜色顿消:先天不足,后天无补?她颠沛流离的童年没有将这羸弱的身躯变本加厉地摧垮已是奇迹,哪里还有调养滋补之机?他趋前两步深深一揖道:“还请先生仁心施术,在下感激不尽。”
洪亦仁笑着还礼道:“这位老爷也不必过虑,虽则母体有虞,但胎像倒还平稳,若然自今日起就善加调治,倒也为时未晚,只是,忧则气结,思则气郁,怨则气阻,怒则气上,血随气行,故气逆而血亦逆,血气乖争'1',纵然食药相补亦不能及,因此,首要令阃免忧思、制哀怒,静心养气,辅以药石方可见效,否则便是徒劳虚耗了。”
杨柳风屈身应诺,洪亦仁方自取过笔墨书写药方,又将煎服之法、饮食避忌、进补之方等细细讲了,再反复叮咛了要潜心静养,不可忧劳动气、不可受惊伤思云云,方才领了医资告辞而去。
陆缙英送走了洪亦仁回转来未免又是一番絮絮的恭贺之辞,刘珩一心在杨柳风身上,不过喏喏虚应罢了,杨柳风只是微笑着垂睫不语,林暖霞看在眼里,知他夫妻二人满心的梯己欲待相诉,偏又不便拂了陆缙英的一片殷切,只得又好气又好笑地推了推犹自喋喋摸不着头脑的丈夫道:“风儿姑娘折腾了这大半日怕也是累了,不如让刘大哥扶回屋去好生歇歇,况且,念风也到了快睡醒的时候,若是哭闹起来,未免扰人,大夫说了要静养呢。”
陆缙英闻言连忙应和,刘珩方得欠身道劳扶着杨柳风离去,杨柳风回眸向着林暖霞感激一笑,才依着刘珩移步回屋。
一时间,林暖霞又催着小晴去抓药,又着意吩咐了陈妈晚间的饭食替杨柳风另外备开,又是反复交代着菜肴上要注意这个仔细那个,竟是比自己的事更用心。
东厢房门甫掩,刘珩已是将杨柳风深拥入怀,隐忍着心头怦然悸动着的狂喜,温柔的细吻如雨点般轻轻印落在螓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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