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晓风残月+6番外 作者:醉倚风(晋江2013.6.29完结)
“未若……就遣风儿独自前去,不过盘桓两日相劝一番,待缙英的案子尘埃落定即刻回转,倒省了两个人同时颠簸往复。”杨柳风缓缓抬睫小心低询道:“官人意下如何?”
“风儿既以夫相唤,做丈夫的又岂可临事畏缩,弃自己的妻儿于不顾?”刘珩轻轻点住欲启的粉唇,自嘲地一笑,接着道:“况且,当年利用风儿才貌收拢士子人心,也是为我一心私欲所致,种因之人既是我,食果之人也当是我,带累妻儿同受搓磨已是不该,若再行退避推委,岂止愧为人夫、不堪人父,更羞有七尺之躯。”他移开点唇的食指,抚着她如玉的脸颊柔声道:“放心,不过宵小得势徒逞口舌而已,岂足为患。”
春水幽幽,满是伤思,骤然,烟眉一蹙,杨柳风的身子颤了颤,连忙抬手去抚小腹。
“怎么孩子又乱动了?”刘珩关切相扶,一面伸过手去小心替她轻揉着,一面疼惜地叹道:“大夫严嘱不可多思积郁,你不顾自己也该多念着孩子,他就算再怎么青云得意,也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就凭那一点言辞伎俩和随行护卫的微末功夫,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左右是爱听的听两句,不爱听的权作耳旁风,且看着他审了缙英的案子再作计较。他若是知情识趣处理得宜,我便当还了缙英的人情,他若敢对缙英不利……”他语声蓦然一寒,道:“只怕也未必能够轻易如愿。”边说着,手中的动作却依旧轻柔。
半晌,杨柳风气息渐缓,皱拢的双眉也慢慢舒展开来,刘珩才停手展开一个疼宠的笑,柔声道:“孩子他娘,快些收拾了东西走吧?”——最初听着村里的夫妇互称“孩子他爹”、“孩子他娘”只觉得鄙俗,可是,随着那孕育着的小生命越来越多地渗入生活,他却感觉到了那称呼中所蕴含着的无限甜蜜和温暖,期待很久,刘珩却又总觉得叫不出口,直到这一刻,竟然脱口而出,自己也不由怔了怔。
略一错愕,杨柳风水眸微漾玉颊飞红,垂首咬了咬粉唇,低低地“嗯”了一声,赧然转身走向衣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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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菊山庄。
杜隐峰虽以菊为名,暗和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1'”之闲情,实则却穿凿糜费穷奢极侈,山庄之中重金栽植了百余种菊花,一年四季缤纷不断,繁盛精巧比之皇家园囿犹有过之。
主人的寝院便直名为“东篱轩”,而庄中人工堆砌的假山则称作“南山”。
“南山”之颠的“争秀亭'2'”,一人独立,锦衣翩翩,孤影临风。
方瑾静静地看着那一乘小轿远远地迤逦而来,朗若星辰的眸子中忽然闪过无数复杂不清的情绪,是期待?是怜爱?还是畏缩或不安?
无从辨,只听到怦然骤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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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陶渊明《饮酒》: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2'张滋《如梦令。野菊》
野菊亭亭争秀,
闲伴露荷风柳。
浅碧小开花,
谁摘谁看谁嗅!
知否?知否?
不入东篱杯酒。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再大的风雨,相惜便是甜暖,艰苦也好,危难也好,都只是路旁的风景而已。
☆、第二十六章 对玉音圆解铃霾(上)
停轿庄门,彤墨殷勤挑帘欲扶杨柳风出轿,她却只是淡淡地偏过身子,抱着手中简单的行囊自行出轿,一只柔荑盈盈搭在刘珩适时伸过的手臂上。
石阶之上,庄园的中门大开,方瑾轻袍缓带疾步迎来。
杨柳风依着刘珩的搀扶拾级而上,未及近前已是提裙欲跪。
方瑾连忙趋步拦道:“此乃私第,风儿不必拘泥礼数。”
“大人官威岂容相慢?”杨柳风虽不得跪,但到底是屈身一福为礼。
方瑾侧身让过,并未受全礼,容色恳切地道:“当年风儿于瑾亦有提点之恩、相知之义,今日虽则权贵加身,却时刻未敢相忘。”
杨柳风抬眸浅笑道:“逝者如斯,过去的未若就让它过去,大人又何必耿耿执著?”
方瑾闻言一怔,随即又含笑殷勤迎请她进庄,只是始终不曾正眼看过刘珩,仿佛他不过是个随行的仆役,不值一顾。
杨柳风却并不举步,转过身来恭敬欠身请刘珩先行。
也不去看方瑾的神色,刘珩自顾含笑扶过她缓步入庄。
解铃轩,在这靡靡园囿中算是相对清雅的一隅,只是,匾额簇新,“解铃轩”这三个字清隽飘逸,与院中别处的题字笔迹迥异。
刘珩抬首看时,眸色不觉一深。
杨柳风抬睫掠过匾额,复又垂眸,神色无波声容不动。
“风儿先行安顿歇息,少时我再来相请。”方瑾轻瞥了一眼刘珩,只对着杨柳风和声笑道。
“大人请便。”杨柳风欠身回应。
方瑾也略欠了欠身,并不招呼刘珩,便自转身离去。
相携进门,已有两双华服鬟婢欠身恭迎。
屋内显是刻意重新布置了的,一帘一幔一几一案都极尽素雅而不失贵气,与这园中一路的俗丽之风大相径庭。
骤然回到这原本熟稔的锦绣之乡,刘珩却生出一种陌生疏离的不自在感。
杨柳风让开欲接过行囊的丫鬟的手,径自缓缓走到桌前放下包裹。
那丫鬟讪讪地缩回手去,无助地觑向其中一个着红裙的似是为首的大丫鬟。
那红裙丫鬟俏眸一转,已是笑吟吟地上前奉过手中的茶盏恭声道:“姑娘请用茶。”
杨柳风瞥了她一眼,转眸见其余的三个丫鬟也只是殷殷围拢在自己身侧,并不理会一旁的刘珩,便不接茶盏,只沉默地取过桌上摆放的干净空盏,提壶酌了一杯,款款奉至他面前,柔声道:“虽非风儿亲手沏泡,官人权且将就着润润嗓子。”
会意地浅笑接过,刘珩低声道:“有劳娘子。”轻啜一口:竟是久违的蒙顶甘露,可惜沏泡之人的手艺尚欠火候,并不能令此茶的鲜醇淋漓尽现,致使这难得的上品茶叶竟也只能沦为解渴的俗物。
惋惜一笑,刘珩抬腕饮尽,耳畔已听得杨柳风道:“都下去吧。”
那为首的红裙丫鬟面作难色,嗫嚅道:“少爷吩咐了要好生伺候姑娘……”
“什么是伺候?”杨柳风语声前所未有的清冷。
那丫鬟一滞,噤唇未敢再言,悄递了个眼色给余人,遂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身前那温淡的人儿从未显露过的寒冷锋芒,刘珩的心头弥漫着痛痛的柔软:她对待任何人一直都是和顺宽婉,从来就不曾有过如方才这般的犀利弹压。这一刻,他站在她身后,生平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那种被人保护的安心和放松。
从小,娘亲的早逝令他不得不提前学会独自面对莫测风云,一直以来,他也都习惯了以强者自居,习惯了用他的强势和锐利去迎击外界的一切,纵然有过皇嫂的温情关爱,刘璇却始终是她的夫,两者相较,那回护之中的坚决无私终究相去远矣。
而眼前的这一幕,却令铁骨钢心骤然融化——刘珩从来以被女人庇护为大耻,但此刻,站在这世上唯一至亲至爱的女人身后,被那样深浓的情意眷护着、温暖着,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坚不可摧的面具之后隐藏着的灵魂竟是如此脆弱,原来自己竟然是如此渴望抛下那些尊严的甲胄武装,被在意、被保护、被疼惜……
放落茶盏,轻轻走回杨柳风身畔,刘珩爱怜地拂理乌丝低声道:“一路上累不累?”说着,已牵起素手向锦榻走去道:“快来躺着歇一会。”
杨柳风顺从地相随着坐到床边,却轻轻按住他欲替她宽衣的手。
刘珩正待抬眸询望,身侧的人儿已沉默地枕上他的肩头。
他不自觉地抬手轻抚着杨柳风的脊背——虽然只是安静地相偎,但他却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深切依赖。
没有理由,他就是能察觉到,那颗始终独立而柔韧倔强着的心在这一刻如此真切地依附于他,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与不安。
一种沉甸甸的甜暖充盈胸臆,刘珩垂首轻吻着她的额,柔声道:“没事的,别担心。”
杨柳风低低地“嗯”了一声,垂睫微阖双眸,若有似无地轻蹙着的烟眉间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怠。
静默无语,刘珩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沉浓的疚痛,不是来自他自己的心底,而是源于身侧的人儿。
他蓦然一怔: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意相通”么?他竟然能够如此真实地感应到她的内心,无须言语,无须揣测。
“风儿……”
劝慰的话未及出口,刘珩便被叩门声打断。
羽睫一颤,杨柳风已微带不舍地坐直身子,垂首咬着粉唇。
“姑娘,我家少爷有请。”
那红裙丫鬟的声音清脆响起在门外。
二人闻言相视一笑,刘珩替她理了理鬓发,低声道:“走吧。”
相携推门而出,那红裙丫鬟却拦道:“少爷只说请姑娘一人前去。”
杨柳风烟眉一蹙,正待启唇,刘珩却已扬声接道:“如此也好,我正想再多歇一会。”他含笑迎上水眸诧望,疼宠地轻嘱道:“小心慢走,若累了,就早些回来歇着。”
杨柳风微一踌躇,方才垂睫低声应了,随着丫鬟们款款向院外走去,未几步,却又驻足回眸,见刘珩含笑抬颌示意,她方才安心转身而去。
一晌,穿廊越阶之间众丫鬟也是未敢大意,陪着千万分的小心殷殷扶护,惟恐有所闪失。
作者有话要说:倚风寄语:刚者易折,柔者难毁,所以我从来也不觉得风儿脆弱,但是,这一次,玲珑心终也露了倦累,可见,情之一字,非但令英雄气短,更令美人神伤。这一刻的心意相通,是真爱、深爱、痴爱成就的灵犀。
☆、第二十六章 对玉音圆解铃霾(中)
对玉堂,虽说奢靡之风不改,但许是主人用来招待贵客之所,因此陈设布置倒也显得庄重大气,少了许多俗恶造作。
方瑾衣袂翩然,朗润如初,已不知在门外相候了多久,此刻见一行人等安步而至,遂微笑着趋迎上前。
“劳动方大人久候,风儿死罪。”杨柳风行至他跟前盈盈欲礼。
方瑾忙相扶道:“今日相邀原只为叙旧,何必因这些繁文缛节冷淡了昔日情分?”
“方大人达而不忘故旧,高义堪敬,只是,风儿岂敢自忘根本造次尊卑恃娇作态?”
方瑾闻言淡淡一笑,并不接话,只殷勤相让。
延至堂中,屏退仆婢,只留下彤墨侍候在侧。
茶过一巡,方瑾放落杯盏,含笑问道:“未知解铃轩是否尚堪得恰风儿雅趣?”
杨柳风淡然抬眸道:“方大人有心眷顾,风儿岂敢妄言挑剔?”
方瑾瞥了一眼彤墨,仍旧笑着道:“风儿不必顾忌多虑,彤墨与我亲若手足,有话但说无妨。”
杨柳风垂睫一笑道:“方大人面前风儿岂敢欺隐?只是……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愿闻其详。”方瑾肃容道。
“轩本无铃何须解?”
“人应有恨直待平。”
杨柳风微微意外地一怔,抬睫正迎上方瑾浅笑吟吟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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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珩静静地独坐在解铃轩中,没有任何丫鬟仆婢来招呼侍奉,但或许这样的冷遇对于如今的他更是求之不得。
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人竟然自喻为解铃人,夺爱之心昭然若揭,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勃然大怒,甚至,还如此宽怀地放任她单独去会那个情彰意明的人。
刘珩微微皱眉: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像自己的人?
曾经,他可以为了寒窗士子的一念痴想而不惜设计谋命;曾经,他可以为了落魄皇嗣的一句直言而不惜假公施杖;也曾经,他为了只字片语中的隐隐情愫而故意将那人父子两个远谪北寒受尽颠簸。
过去,只要是旁人一点点的觊觎可能,都会让他妒怒怀恨,而今,却是在洞彻那人的所思所想之后,竟依旧坦然处之,不仅心头宁和无虞,反倒有一种安然自得的放松。
是不爱了吗?不在意了吗?
刘珩失神地摇首:他敢说自己比以前的任何一段时光都爱得更深切,只是,为什么却少了那样深浓的妒恨?
千思难解,却惹得无限往事起伏心头,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为隐隐的饥饿打断了思绪,刘珩这才想起,自黎明起延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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